朱芝洲

摘 要 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是適應經濟社會發展和完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必然選擇。近年來,職業本科教育在實踐探索中前行,但也伴隨著被社會“鄙視”“質疑”甚至“抵制”的困境。根據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觀點,作為“新進入者”的職業本科教育面臨的困境實質上是“合法性不足”困境,即其“合法性”在多個維度上尚缺乏充分且穩固的基礎,這是“合法性機制”作用的結果。“合法性”既是一種重要的資源,更是一種結構化的信念機制和觀念力量,其是職業本科教育生存和發展的邏輯基礎。因此,推進“合法性”整體性形塑,并轉化為結構性制度力量,是從根本上保證職業本科教育行穩致遠的基本立場和路徑。
關鍵詞 類型教育;社會學新制度主義;合法性;職業本科教育
中圖分類號 G719.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3)13-0059-07
為契合經濟社會發展不斷變化的客觀要求,高職教育系統的功能分化、結構調整成為必然選擇。2019年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2022年修訂施行的《職業教育法》確立了高職教育“同等重要類型”地位,實現了職業教育從“層次”到“類型”的歷史性跨越;2019年5月開始實施的職業本科教育試點,打破了“層次壁壘”,職業教育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然而,近年來,職業本科教育發展之路頗為曲折,在從“轉型”到“合作辦學”再到“轉設”的探索過程中,社會上“鄙視”“質疑”之聲不斷。職業本科教育作為一種“不同類型同等重要”的教育制度①,如何才能被人們所理解并廣為接受,已成為學界必須直面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問題。本文基于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合法性”理論視角分析,以期有所啟示。
一、理論之基:“合法性”與“合法性機制”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社會學新制度主義作為“新制度主義”的分析范式之一,因其在制度理論方面的獨特貢獻而備受學界關注。
(一)“合法性”界定
“合法性(legitimacy)”是社會學新制度主義中的一個核心概念,有著特定的內涵,不可望文生義。盡管不同學者對“合法性”的界定有所差異,但學界普遍接受薩奇曼(Suchman)關于“合法性”的綜合性定義作為共同的基礎性概念,即“合法性”指的是“一種普遍化理解或假定,即由某個實體所進行的行動,在社會建構的規范、價值、信念和身份系統中,是有價值的、適當的”[1]。這一定義拓展了“合法性”的內涵與外延,揭示了“合法性”所具有的多重面相:第一,“合法性”定義中的“法”指的是“制度性框架”,即它并不限于我們平常所理解的“法”——法律法規等“規制”,還包含了“規范”(標準、慣例等)、“文化—認知”(共同信念、行動邏輯等)等方面的要素;第二,“合法性”并非是就某件具體事件作出的評價,而是一種普遍性評價,是“被客觀地擁有但被主觀地創造的”,即社會建構的;第三,“合法性”并非一種被占有或交換的日常用品,而是一種反映被感知到的,與相關規則、規范、文化—認知性框架相一致、相親和的狀態;第四,“合法性”并不是一種為了生產某些新的、不同的產出而投入的物質資源或技術信息,而是一種以外部可見的方式來展示的符號性價值[2]。
(二)“合法性”維度
關于“合法性”維度(或來源)的研究是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研究的基礎和重點之一。不同學者基于不同研究情境對“合法性”維度的區分有所差異,如奧德里奇(Aldrich)和費奧(Fiol)、辛格(Singh)等提出的“二維度合法性”,斯科特(Scott)、薩奇曼(Suchman)等提出的“三維度合法性”,以及達欽(Dacin)等提出的“五維度合法性”,其中,斯科特、薩奇曼提出的“三維度合法性”在學界具有較大影響,得到普遍承認,成為相關研究的基礎。見表1。
(三)“合法性”機制
“合法性機制”是社會學新制度主義最為強調的重要機制。該理論認為,“合法性”是制度得以存續的一個重要條件,“合法性機制”在制度“合法性”建構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即“社會的法律制度、文化期待、觀念制度等成為被人們廣為接受的社會事實,具有強大的約束力量,規范著人們的行為”[3]。換言之,制度只有在規制、規范、認知等維度上均取得“合法性”,并以相互強化的方式轉化成為一種結構性力量,才能被社會所悅納。
二、職業本科教育之困:“合法性”不足
社會學新制度主義關于“三維度合法性”以及“合法性機制”的分析框架,對當前我國正處于實踐探索中的職業本科教育制度的設計、運行、變革以及創新實踐具有相當強的適應性和解釋力。
根據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觀點,職業本科教育得以存續的一個重要條件是它必需建立在“合法性”基礎之上,受制于“合法性機制”,即職業本科教育要“實現順利轉變、達成成功變遷,便須讓制度適應社會、法律、文化、環境等的觀念、圖示、框架、行為,讓制度為人們所接受、為環境所悅納,取得‘合法性地位、結構性融合。否則,制度注定是不成功的”[4]。從制度安排的價值導向而言,發展職業本科教育回應了產業轉型、推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需要,順應和滿足了受教育者就業和職業發展的需求,有助于增加社會異質性元素、優化社會結構、轉化弱勢群體、促進社會流動和維護社會公平,完全符合社會的道德規范和共同的價值期待,有利于增進社會福利,體現了“做正解的事”——“規范(道德)合法性”,那么,為什么社會上還是“質疑”“鄙視”甚至“抵制”職業本科教育?問題的根源在于,當前職業本科教育還是一個“新進入者”,尚缺乏充分且穩固的“規制合法性”“實效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基礎。
(一)“規制合法性”基礎不足
“規制合法性”建立在“規制”的強制性獎懲基礎之上。近年來,《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國發[2019]4號)、《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中辦發[2021]43號)、《本科層次職業學校設置標準(試行)》(教發[2021]1號)、《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專業設置管理辦法(試行)》(教職成廳[2021]1號)、《關于做好本科層次職業學校學士學位授權與授予工作的意見》(學位辦[2021]30號)等文件的出臺,尤其是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實施,為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提供了強有力的制度支持,確立了職業本科教育的法律地位,但目前仍面臨以下幾方面較為突出的問題:第一,規制性體系尚不健全和完善,即推進職業本科教育穩步有序發展所需的自洽、體系和結構完整、邏輯統一的國家規制性體系(包括支持和規范職業本科教育的核心法律法規體系、內部管理制度體系、質量保障制度體系、與外部銜接融通的制度體系)尚不健全,缺乏系統性的規制保障。第二,“互耦性”不足,職業本科教育的“跨界”特征決定了諸多相關制度之間需要協調一致、功能互補,即“互耦”,但由于“交叉地帶”的模糊性以及“政出多門”且各有側重等原因,往往導致相關制度之間缺乏相互支撐和適配的“互耦性”,削弱了制度整體功能的有效發揮。第三,以政策代替法律,目前關于職業本科教育的相關規定散見于政策文件之中,而政策的屬性相對偏“軟”,缺乏法律法規所特有的強制和懲戒“剛性”。這些問題致使支撐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規制合法性”基礎不足。
(二)“實效合法性”基礎不實
“實效合法性”(又稱“交換合法性”)建立在組織的個體或群體利益相關者自利算計基礎之上,源于組織與利益相關者的直接交換,也可能涉及“由直接交換引申的更為廣泛的政治、經濟或社會利益的交換”[5]。簡言之,個體或群體利益相關者是基于對交換利益的自利算計(包括物質利益、精神價值的滿足程度,以及社會福利的促進程度)來認可組織的“實效合法性”的。近年來,高職教育快速發展,人才培養質量不斷提高,服務社會的貢獻度不斷提升,其已成為高等教育普及化、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載體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這些都在客觀上為職業本科教育打下了一定的“實效合法性”基礎。但問題在于,第一,職業本科院校作為實施職業本科教育的主體,目前主要來源于高職院校獨立升格、高職院校與獨立學院合并轉設、獨立學院轉設,自2019年5月開始試點至今已分批設立了32所,其中,公辦院校10所,民辦院校22所。總體而言,這些院校的辦學基礎比較薄弱,師資隊伍能力和水平尚不匹配,在人才培養、應用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引領方面的辦學成效、社會效益——“實效性”還面臨著巨大考驗。第二,由于職業本科教育的辦學時間較短,還存在一些基礎性、關鍵性要素不足的問題,如辦學定位和人才培養規格與專科層次職業教育、應用型本科教育的區分比較模糊,發展路徑尚不明晰,一些基礎性標準如專業教學、課程標準、學位標準、評價標準等建設滯后,質量保障機制缺位等,尤其是“民辦高職院校升格舉辦職業本科教育,作為職業教育體系的‘牽引并不‘服眾”[6],這些問題影響著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實效性”的預期。因此,目前社會層面對職業本科教育的“實效性”尚存疑慮、缺乏信任,致使其“實效合法性”基礎不實。
(三)“認知合法性”基礎不穩
“認知合法性”建立在共同理解基礎之上,強調以社會為中介的信念體系和共同認知框架下的內生性動力。得益于國家制度推進,2019年5月職業本科教育開始試點,期間出臺了諸多政策文件。與此同時,國家各級領導的重要講話、社會公共媒體的大量宣傳,使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已有一定的認知。然而,第一,人存在于文化之中,人的認識是人與文化相互作用的產物。我國文化傳統中“重道輕器”“重學輕術”等價值差序文化基因高度嵌入于社會的文化和認知結構之中,這種文化傳統觀念偏見潛移默化地“映射”到當代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的文化認知上。第二,職業教育自產生之日起即面向社會普通人群,這種天然弱勢特征影響著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的認知;而多年來職業院校畢業生在勞動力市場上遭受就業歧視、工資待遇低、工作環境差、職業發展空間有限等現實境況,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社會“恐職”的負面認知。第三,長期以來,招生“末位批次”錄取等制度配置為高職教育設立了一種“低人一等”教育的制度性身份;同時,一直以來由于高職教育沒有形成自覺的研究態勢,缺乏對自身規律包括學科、學術和學理體系等系統化構建,造成自我建構性“專業身份”不足。以上“身份解釋機制”深刻影響著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的身份認同。因此,在這樣的“認知框架”下,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的理解和認同相當有限,認知偏見、認知模糊、認知缺位甚至認知錯誤等都不同程度存在,致使支撐職業本科教育最為“深層”的“文化—認知合法性”基礎不穩。
三、應對之策:整體性形塑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之基
根據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觀點,“合法性”既是一種重要的資源,更是一種結構化的信念機制和觀念力量,因而是職業本教育行穩致遠的邏輯基礎。職業本科教育作為“新進入者”,在近幾年的實踐探索中已經擁有了一定的“合法性”基礎,但依然存在多個維度的“合法性”不足困境,成為制約其持續穩步發展的瓶頸之一。因此,推進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的整體性形塑成為破解困境的根本任務和基本途徑。
(一)完善規制性要素體系,補足職業本科教育“規制合法性”基礎
規制具有既制約又能社會運行的功能,“規制合法性”建立在規制的強制性獎懲基礎之上,因而是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之“硬基”。鑒于目前支撐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規制合法性”基礎不足之現實,加快推進制度建設,健全和完善規制性要素體系,賦予職業本科教育獨立性、平等性和發展性,成為補足職業本科教育“規制合法性”基礎的當務之急。
1.完善規制性要素體系,為職業本科教育“規制合法性”奠基
規制性要素體系是“規制合法性”的“硬核”,對職業本科教育穩步有序發展至關重要。當然,這一體系并非是各種相關規制的簡單堆砌,而是一個功能完善、有機聯系的規制系統。
第一,加快完善四大規制性要素。一是完善在支持和規范職業本科教育運行中起價值指引和核心作用的法律法規體系;二是完善涉及職業本科教育組織管理、經費投入、責任分擔的管理制度體系;三是完善職業本科教育辦學、人才培養質量保障制度體系;四是完善確保職業本科教育與外部相互銜接、融通的制度體系。作為規制性體系的四大要素,既各司其職又相互協同,共同為職業本科教育的穩步有序發展提供“合法性”依據和保障。
第二,在規制性要素體系中,法律法規體系是核心。雖然2022年修訂實施的《職業教育法》內容大為拓展和豐富,體系結構更加完備,針對性和可操作性更強,體現了新發展理念和制度創新,但職業本科教育的跨界特征意味著僅有“一法”恐難“擎天”,因而需要加快相關法律法規尤其是就業、分配等方面法律法規的配套,逐步形成一個縱向自上而下逐層細化、橫向有機“互耦”協同運行的“金字塔式”法律法規體系,為職業本科教育“規制合法性”奠定最根本和最堅實的法律基礎。
2.以“制度同形”消除制度性差異,提升職業本科教育“規制合法性”
“不同類型、同等重要”地位的確立一定程度上縮小了職業本科教育與普通本科教育之間的“價值差距”,但兩者之間的制度性差異依然明顯存在。“制度同形”是消除制度性差異,提升“同等重要”地位,賦予職業本科教育獨立性、平等性和發展性的重要舉措。
第一,縱向維度上,推進“不同層次職業教育有效貫通”,建立通暢的進階路徑,形成獨立完整體系。一是推進“學制層次同形”。相對于層次結構完整、體系成熟的普通高等教育系統,高職教育系統的層次結構尚不健全,因而構建一個與普通高等教育相對應的具有遞進結構、層次銜接、體系完整的高職教育系統是必然要求,“不同的層次具有不同的功能和內容,這正是職業教育系統完整性的具體體現。……只有在系統結構上形成無法取代的教育層次,職業教育才能發展”[7]。現行《職業教育法》中發展“本科及以上教育層次”的規定,也前瞻性地為高職教育系統層次結構的進一步完善預設了方向、預留了空間。當然,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且這一過程既與經濟社會發展階段有關,也與職業教育自身發展規律相聯。二是推進“學位制度同形”。學位是高等教育的基本要求,是制度性身份的象征,而且,學位是在分工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中“通往專業性工作的重要通行證,也是促進社會流動與社會公平的重要工具”[8]。因此,當務之急是要加快完善和實施與普通高等教育等值的職業高等教育學位制度,根據職業高等學校基本辦學條件指標體系和要求,完善職業本科教育相關制度標準,修訂《學位條例》《學位授權與授予管理辦法》,為職業本科教育穩步發展提供制度保障。
第二,橫向維度上,打破系統之間的“柱狀劃界”,打造更加開放、融通融合的服務全民終身學習的體系。一是在認識上,教育系統是一個開放的系統,不同教育類型之間的滲透與融合既是系統構建的重要屬性,也是系統深入發展的重要方向。當前高等教育已經進入普及化階段,要弱化簡單的、單一的升學思維,從升學、職業發展以及終身學習的視角進行系統思考、統籌謀劃,打破系統之間的“柱狀劃界”,推進“職業學校教育和職業培訓并重”“職業教育、高等教育和繼續教育相互融通”、服務終身學習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維護教育公平,真正實現受教育者的教育選擇自由。二是在舉措上,要加快推進國家學分銀行制度建設,通暢職業教育、高等教育和繼續教育之間相互轉換融通的橋梁和紐帶;加快構建與《國際教育標準分類法》八級教育分類相對應的國家資歷框架,確立職業資格與學歷/學術資格等價的“制度標尺”;加快推進勞動力市場就業、薪酬分配、職業發展等制度改革,消除職業本科教育與普通本科教育的“差等條件”,營造兩類教育同等對待、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消解職業本科教育的“后顧之憂”。以此真正讓每一個人“在任何一個重要節點都有多種選擇,而且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是有前景的”[9]。
(二)增強適應性,提能增效,夯實職業本科教育“實效合法性”基礎
“實效合法性”建立在利益交換的理性算計基礎上,強調“實效”的重要性,是因為“實效”是通往“合法性”階梯的第一步,因而“實效合法性”是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之“核心”。鑒于目前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實效性”尚存疑慮、缺乏信任的現實情況,增強適應性,以能力建設提質增效,成為夯實職業本科教育“實效合法性”的關鍵一環。
1.堅持類型定位,堅守“職業”本分,增強適應性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事物發展應遵循的基本邏輯。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既是適應外部經濟社會發展變化和自身內在發展邏輯的需要,也是提升職業本科教育“實效合法性”的基本前提。
第一,堅持類型定位,堅守“職業”本分,保持辦學方向、培養模式和特色發展不變,是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的應有之義和基本前提。根據“競爭排斥原理”,由于資源的稀缺性,同類生物之間相互競爭,除非環境改變了競爭的平衡或者兩個物種發生生態分離,否則大多不能長期共存,會導致一個物種完全取代另一個物種的現象。這一原理說明,職業本科教育與普通本科教育同屬高等教育,同處高度相似的環境之中,如若與普通本科教育趨同,則會在同質化競爭中難以共存;而若“生態分離”,則能生機盎然。根據社會學新制度主義的觀點,不同類型組織在績效上比較優勢的喪失,是形成組織“合法性”危機的根源。在高等教育場域,普通本科教育已然發展成熟、地位穩固,而職業本科教育剛剛起步,如若向普通本科教育趨同,結果顯而易見;反之,錯位發展,練就“獨門絕技”為經濟社會發展作出獨特貢獻,彰顯自身的特色和價值品性,方能確立不可替代的競爭優勢。因此,堅持類型定位,堅守“職業”本分,實現特色發展,既是職業本科教育增強適應性的基本前提和生存發展之道,也是確保“不同類型、同等重要”“合法性”地位的基本立場。
第二,尋求平衡是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的本質要求。如何增強適應性是新時期我國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一個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命題。職業本科教育具有跨界屬性,決定了增強適應性具有系統性、復雜性、高難度性以及路徑的多樣性等特征。一是作為獨立類型的職業本科教育,既應遵循內部規律也應遵循外部規律,因而增強適應性需要在適應內外部規律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如若外部不適應,則將影響其發展規模和速度;而若內部不適應,則將動搖其根本。二是職業本科教育的利益相關者(如政府、社會、企業、學生等)具有多元性,不同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訴求存在差異,因而增強適應性需要兼顧多元主體的利益,若顧此失彼,勢必將影響自身發展。三是在適應方式上,增強適應性并非是簡單的單向性、單一性適應,而是既要適應外界需要,更應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化不利因素為積極、有利因素,在適應的基礎上實現超越。四是在時間維度上,增強適應性是一個長期動態的過程,需要處理好適應當前與未來之間的矛盾關系。因此,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既非是簡單的單一、單向的適應,更不是被動和機械地順應,“其實質就是追求一種平衡,即職業教育內部規律與外部規律的平衡、主體與對象的平衡、社會本位與個體本位的平衡、順應與引領的平衡、系統與系統之間的平衡、當前需要與未來需要的平衡”[10]。
2.加強能力建設,提質增效,彰顯“實效合法性”
“實效合法性”本質上是利益交換關系,建立在利益相關者的自利算計基礎上,而自利算計的基礎是利益即實效。因此,從“技術”層面而言,生成和提升能力是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提質增效的基本途徑,甚至就是彰顯“實效合法性”的“指示器”。
第一,以能力建設增強職業本科教育適應性。適應性不強是制約當前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難點、堵點、痛點問題,也是引發社會不滿意、不認可的主要根源,而職業教育之所以適應性不強,自身服務能力不足是根源之一。《職業教育提質培優行動計劃(2020-2023年)》政策旨在“提質培優、增值賦能、以質圖強”,通過提升職業教育服務能力,更好地為我國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提供支撐。因此,大而言之,能力建設是持續推進供給側改革、增強適應性、形成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格局的基礎環節,建設職業教育強國、技能型社會的必由之路;小而言之,能力建設關涉尚處于實踐探索中的職業本科教育的生存和發展。
第二,以能力建設提質增效,彰顯“實用合法性”。能力建設是提高職業本科教育履職能力的過程,也是提質增效的基本途徑。職業本科教育能力建設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的重要變量關系:一是內生性變化因素,如組織結構、程序、師資隊伍和管理系統等;二是履職情況和持續性產出,如人才培養、應用研究、社會服務和文化傳播等;三是外部環境因素,如政策框架、治理體制、資源獲得等。從目前情況看,職業本科教育應著力加強以下兩個方面的能力建設:一是內生性變量方面,要著力加強辦學基礎設施建設,優化育人環境,厚實辦學硬件基礎,關鍵是要著力打造一支結構合理、高素質、高水平的師資隊伍,尤其是要提升高級職稱、高學歷人才和“雙師型”教師比例等,厚實辦學軟件基礎。二是持續性產出方面,要著力提升人才培養質量、應用研究創新力和服務社會的貢獻度,以此彰顯自身的特色和價值品性,以“有為”確立“地位”,獲取社會信任,從而夯實職業本科教育“實效合法性”基礎。
(三)構筑共同信念體系,穩固職業本科教育“認知合法性”基礎
“來自文化—認知的合法性,是一種‘最深層次的合法性,因為這種合法性依賴于前意識的、被視為當然而接受的各種理解或認知框架”[11],因而是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之“靈魂”。鑒于認知同化效應,社會認知具有較強的社會嵌入性和穩定性,對職業本科教育的理解和認知在短時間內難以改變,因而亟需通過各種信息傳遞機制加快職業本科教育在時空中的傳播與擴散,有序引導,促成廣泛的社會共識和社會狀態,進而穩固職業本科教育“認知合法性”基礎。
1.加快傳播與擴散,為社會認知提供“道德模板”和“意義框架”
認知的核心在于對認知客體的意義化,即認知不僅在于理性地把握認知對象,更在于理性地把握認知對象所蘊含的價值和意義。制度的傳播與擴散不僅被視為“這種制度力量日益增加的明顯標志之一;……進步的標志之一,是能夠和樂于接受創新的標志之一”[12],而且為社會認知提供了“道德模板”和“意義框架”。
第一,加快提高職業本科院校的“種群密度”(組織總數)。“種群密度”是職業本科院校這種組織形式的認知狀態——“認知合法性”的指標之一,因為“只有在量的方面累積到一定程度才能顯示出該事物的生長、發展、成熟和完善狀態”[13],而且這種“組織形式一旦流行開來,其更進一步的擴散就可能被視為當然”[14]。就當下而言,《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明確提出了“到2025年職業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低于高等職業教育招生規模的10%”的階段性量化發展目標,因此從現有辦學基礎比較好的國家“雙高計劃”高職院校和專業群學校中遴選、獨立升格或整合升格一批職業本科院校,既是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種群密度”、加快擴散的有效路徑選擇,也是鞏固其類型地位、強化“認知合法性”的有力舉措。
第二,積極培育一批成功的典型化職業本科院校“組織原型”。“組織原型”是組織思想觀念、結構及其運行系統的各種方式的特征等在社會上傳播與擴散的主要載體。目前,以“雙一流”大學為標桿的“組織原型”,形塑了普通高等教育的制度邏輯,不斷生產和再生產著社會認知結構和秩序,而職業本科教育無論是外部標準還是內部的“秩序結構”或“組織標桿”等尚處于探索和建設之中,因而亟需培育一批成功的、典型化的職業本科院校“組織原型”,為社會認知提供一個有用的“道德模板”,“以典型化、腳本、能動性觀念……,為我們提供參與經濟、社會行動的認知、范疇與理解框架”[15]。
第三,穩步提升職業本科教育理論化程度。“理論化”是一種更為重要的制度擴散機制,“‘理論化過程極大地影響著制度的擴散,……‘理論化促進了‘客觀化”[16]。職業本科教育的穩步有序發展需要理論與實踐的視界融合,而“任何學術領域在建立合法性的過程中,都會在認知結構和社會功能方面經歷獨特的變化。……即從一個彌散的、不集中的探究領域,……到成為一個在概念上不同的學科,能夠掌握屬于它自己的工具、技術、方法、理智取向和問題框架”[17]。因此,圍繞自身的內在邏輯,應打破簡單嫁接國外職業教育理論、移植普通高等教育理論的局限,超越碎片化、經驗式的總結,加快推進知識生產和傳播的標準化、結構化和系統化,建構獨立完善的學科、學術、學理體系,提升專業化、科學化水平和話語權,并促成社會共同的規則與秩序認知,穩固職業本科教育的“認知合法性”基礎。
2.統籌謀劃,深層嵌入,有序引導,逐層躍遷,促成廣泛的社會共識
“認知合法性”并不基于直接的利益算計和價值判斷,而是基于認知而產生,與社會思維模式和已經承認的社會事實相聯系。由于認知內在蘊含經驗、情感、理性三個逐級遞升層次,因此,應通過統籌謀劃,突出重點,深層嵌入,有序引導,逐層躍遷,促成廣泛的社會共識,讓職業本科教育真正成為“廣為接受”“理所當然”的社會狀態,進而穩固職業本科教育的“認知合法性”基礎。
第一,在經驗層面,突出“全國技能大賽”“職業教育活動周”等關鍵場域或活動,展示職業本科教育的風采和成果,讓全社會了解、體驗和參與職業本科教育,在“身臨其境”中強化對職業本科教育認知的經驗基礎。
第二,在情感層面,突出“社會心態”這個關鍵變量,從全國勞模、大國工匠等典型的感人事例入手,培育“勞動光榮、崇尚技術技能、工匠精神”的新時代社會風尚,激活人們的情感共鳴,增進人們的正向情感體驗,在“共情共鳴”中強化對職業本科教育認知的情感基礎。
第三,在理性層面,突出“有效信息傳遞”這個重要環節,充分運用政府政策傳導、職業啟蒙教育、學校教育以及公共媒體宣傳等各具效能的傳播與擴散途徑,準確、及時、有效傳遞系統性的職業本科教育信息,消除信息的非對稱性和不完全性問題,修正和改變社會的認知偏見,引導社會對職業本科教育的理性認知。
四、結語
綜上,“一個制度被‘廣為接受,成為社會事實后就會轉化為一種重要的制度力量”[18]。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過程其實也是其“合法性”的形塑過程。從內在邏輯而言,職業本科教育的“規制合法性”“實效合法性”和“認知合法性”是一個緊密耦合、相互嵌套的連續體,并形成一種由表及里、由外而內的遞進關系。只有三個維度“合法性”之間緊密耦合、相互嵌套,匯聚成結構性的制度力量,才能真正確立職業本科教育“同等重要”的“合法性”地位,并從根本上保證其行穩致遠。當然,整體性形塑職業本科教育“合法性”是一項長期而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政府、職業本科教育自身以及社會等諸多方面,因而需要統籌謀劃,構建一個匯聚政府“引力”、職業本科教育自身“內驅力”以及社會“助力”等多種力量的復合型動力系統,形成同向同行、相互支持與支撐的協同性推進機制與行動。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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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Legitimacy”Scan of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ype Education
——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ological New-institutionalism
Zhu Zhizhou
Abstract? ?Developing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is an inevitable choice to adapt to th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and improve the modern vocational education system. In recent years,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is moving forward in practice and exploration, but it is also accompanied by the dilemma of being“despised”,“doubed”and even“resisted”by the society. According to the new institutionalism of sociology, as a“new entrant”, the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is confronted with dilemma, which is the dilemma of“insufficient legitimacy”in essence , that is, its“legitimacy”is still lack of sufficient and stable foundation in many dimensions, which is the result of the function of“legitimacy mechanism”.“Legitimacy”is not only an important resource, but also a structured belief mechanism and concept power, so it is the logical basis for the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of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Therefore, to promote the overall shaping of“legitimacy”and transform it into a structural institutional force is the basic stance and path to ensure the stability and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Key words? type education; sociological new-institutionalism; legitimacy; vocational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Author? Zhu Zhizhou, professor of Quzhou College of Technology (Quzhou? 32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