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外交

孫九聰

“不要恐慌！有序撤離！”廣播中，部長聲嘶力竭地大喊。

伴隨著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和急促到讓人喘不上氣的防空警報聲，人們四處奔逃，部長這句話沒有產生任何作用。

“演練怎么演的！有序！混亂只能更慢！一二到一出口，三四到二出口，五到三出口，其他也到三出口！”部長繼續在廣播中喊道。

紛亂的人群中終于出現了一小群排著隊的人。

緊接著，秩序的浪潮在人群中擴散，讓情況可控了許多，疏散速度也變快了一些。

“有序撤離！不然誰也跑不掉！”部長又說了一遍，然后把麥克風關上，準備隨人流一起撤走。

“部長先生，”看到部長走出廣播室的門，一個聲音響起，定睛一看，是特別行動組的某成員，“我們在警報響起時就開始了搜查，但并沒有排查出什么危險。”他向旁邊的窗口指去，天空干凈得沒有一絲云彩，正午的驕陽射下陽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而且除了我們之外，旁邊的建筑都沒有響起防空警報。”

“先疏散吧，以防萬一。”話音剛落，部長就被擁擠的人流擠向了三出口。

十五分鐘后，所有人都抵達了最近的防空洞。

“誰拉的警報？！誰拉的？”部長對著人群大吼，“根本沒有危險，誰拉的？”

“外太空檢查小組全員做出的決定。”一個發抖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

“外太空探查小組？你們怎么想的啊！為什么外太空的事要拉防空警報啊！”

“我們發現一個以極高速度接近的物體，已經到達了木星……這是我們能探測的最遠距離，所以才拉的。”

“我十分不能理解！防空警報是干什么用的？防空襲的！一個外星飛船跑過來空襲我們？什么想法！現在國際局勢緊張，防空警報為的是防止他國空襲我們，不是干這個用的！”

外太空探查小組組長默不作聲，搓著手指。

“都回去吧。沒事了，白搞這半天，浪費不少時間。”

人群又變得嘈雜起來，開始很不情愿地往防空洞出口挪動。部長把外太空探查小組的組長叫了過來。

“你不用緊張，至少現在不用。當務之急是你先說清楚，那個‘以極高速接近的物體飛抵木星是怎么一回事？”

“電腦上顯示的，具體我還沒看，當時腦子一熱就拉了警報。”

“你說那個東西以極高的速度接近，那么大概要多長時間會到達地球？”實際上，“腦子一熱”和“全員做出的決定”的說法很明顯自相矛盾，然而部長沒有去追究。

“還有十分鐘。”組長又看了一下手上的儀器。

“十分鐘……”部長喃喃著，僵硬地朝著部門的辦公樓走去。

進入辦公室，電腦上出現了幾封緊急郵件的提示。部長點開了最上面的那封郵件，郵件向他詢問了有關這個外星飛船的事情，發自一個觀測站點。第二封郵件發自當地政府，也問了這件事，其他幾封內容都大致相同。

部長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先不管這些，帶我去監測站。”

兩人一路小跑到了站點。

“怎么樣？還有幾分鐘？情況有沒有變？”

“應該還有三分鐘，但是它好像減速了，現在在小行星帶前面，感覺要么就是想在太陽系進行考察，要么就是有什么特別的目的，不太可能是路過，他們的航線沒有變。”

“得通知一下上面。”說著，部長拿出了隨身的通訊器，“這種事曾經發生過嗎？”

“沒有，至少我沒聽說過，也沒遇見過。我建議現在往可能降落的地方派些人，否則容易出問題。”

“好，我們也趕過去。”

兩人乘坐應急空軌向推測降落點的新中心大廈附近駛去，令人欣慰的是，由于新中心特殊的戰略地位，它已經成了一個快捷站點，這大大縮短了所用時間。

僅僅十分鐘，新中心大廈一千多米高的身軀就矗立在了兩人眼前。不得不說，盡管已經來過很多次，但這高聳入云的大廈還是讓人肅然起敬。向四周看去，有許多政府官員和研究人員已經來了，正在等待著外星飛船，甚至還有幾個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的記者已經架起了相機。

“現在飛船是在減速，肯定要降落在這里，沒跑了。”組長低聲對部長說道。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個連隊的士兵到達了這里，他們開始封鎖周邊并驅散看熱鬧的人。

突然間，一個人大喊“快看！”并手指天空，順著那方向看去，是一束有些刺眼的光，那光還在不斷放大，變得更亮。出于本能，人們向后退去，但都還仰頭望著天。若不是士兵們維持秩序，這里一定會發生踩踏事故。

飛船靠得越來越近，近到人們能夠看清它的真面目：飛船五顏六色，閃爍著許多不知用途的燈，這些燈光也是一樣的五彩斑斕。部長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飛船的樣子沒有變，只是又變大了一些，所以能看到它上面還有許多奇特的圖案和文字，盡管上面畫的是什么他看不出來，但可以很明顯地看出這幅畫的藝術特色——充滿……童趣？

飛船慢慢下落，還在不斷降速，但發動機并沒有任何聲響——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看得出來，他們要進行軟著陸，而且將會非常平穩。飛船上的五彩燈光和圖案看得更加真切了，怎么都不能相信這是一艘正式的外交飛船。部長甩甩腦袋，努力思索：生物對顏色的刺激十分敏感，七彩的燈光可能表示著這艘飛船非常重要，而圖案則可能表示著人類目前理解不了的東西。等學會了這個文明的語言，能夠理解這些文字的含義時，可能會發現它是“克里塔則瑪星外交部門”，或是“波西拉里亞星系總督專座”，抑或是“仙女星系擇坦塔星系第三克拉斯特行星斯莫夫行政集團第三十官方外交性質第二十一分部即銀河系獵戶座懸臂內太陽系外交巡檢司”。是的，一定是這樣。突然間，部長腦中出現了一個念頭，讓腦內氣氛變得更加詭異起來——這是一艘“星際海盜船”，上面的燈光和圖案代表了被他們毀滅的文明。

飛船著陸了，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如一聲嘆息一般，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退后！”一旁的特種部隊隊長朝人群大喊，人們才如夢初醒，驚恐地向后退去。特種兵們把槍支上好了膛，但是沒有瞄準——在對方顯露出敵意之前，不能有任何危險舉動。

門開了，走出來一個……嗯，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但它很快便返回了飛船，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加光滑和色彩鮮艷的東西。原先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則跟在它的身后，而在它的身后還有更多毛茸茸的東西。它們亂作一團，但在亂哄哄之中還有一種秩序，這種秩序說不出在哪兒看過，似乎有點兒像剛才人們在緊急疏散時的場景。

特種兵中有幾個忍不住舉起了槍，但被制止了。組長壯著膽子上前向外星人們發出了一串信號，希望能與它們產生有效溝通。

令人欣慰的是，人類得到了回答。信息不是由任何可破譯的文字表達的，但它的每一個聲波都恰到好處，如同舒緩美妙的音樂一般。它的頻率組合沒有信息，但不是無規律的噪聲，在無序中透著有序，在喧囂中運行著規律。就是這樣一種人類從未見過、無法描述的東西，仿佛擁有某種魔力，讓組長恐懼和緊張交織的心如同被天使撫過，很快安定下來。

“對方沒有敵意！”他向特種兵隊員們揮了揮手。

后來才知道，這種“信樂”是一種對于當時的人類來說非常超前的藝術，和由振動組合構成的音樂、由文字組合構成的文學、由動作組合構成的舞蹈的道理都相同。藝術的本質就是由單一的元素構成的組合，因此，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一種獨特的藝術，藝術其實無處不在，但這個道理距離人類真正弄懂還要很長時間。

很快，一個又一個的毛茸茸的東西下了飛船。數一數，一共有兩個光滑、色彩鮮艷且體形略高的和四十個毛茸茸、體形略小的。很明顯，那兩個色彩鮮艷的地位更高，威望也更高，只要它們發出號令，其他四十個就會按著它說的做。

這是……特種縱隊？儀仗隊？或是帝王和隨從？沒人說得清。

在幾分鐘之后——大概率是色彩鮮艷的那個發號施令完成后，它們或三五成群，或兩兩結伴，或單獨行動，一哄而散。

“它們怎么回事？”一名特種隊員問道。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去執行它們的任務了，但是它們好像很悠閑？”特種部隊隊長死盯著那個色彩鮮艷的，好像要用眼神剖開它，把真相從它身體中掏出。可惜的是，那個東西并沒有理會他。不過這也很好理解，因為人類根本無從得知對方的交流器官和感覺器官在哪兒，也就自然不知道那個東西究竟有沒有什么反應。

四散開去的那些毛茸茸的東西倒是比它們的反應大很多，它們在驚恐的人群前駐足良久，似乎饒有興趣。如果能知道它們的感覺器官在哪兒，也許可以看到這一幅畫面——幾個外星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探測儀器，檢測著眼前這種奇特的生物的屬性。當然，有可能它們身上就長著通過基因改造的天然探測器。

那它們探測人來干什么？和人類建立友好關系？那它們肯定完全不懂人類的禮節。想把人類當奴隸，甚至寵物和食物？那人類必將抗爭到底！看它們蹦蹦跳跳的樣子，它們一定低估了人類的抗爭意志！人類內部雖不團結，但若對外一定同仇敵愾！

部長、外太空探查小組組長和特種部隊隊長跟著一個由四個毛茸茸的東西組成的團隊，保持著警惕。四個東西在驚慌失措的人們面前徘徊了一會兒，不知是因為什么，它們又退回飛船里，站在一起（或許是交流？）。它們這是任務完成了？不得而知。

突然，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緊接著是幾聲槍響。原來是一個毛茸茸抓住了一個人，那個人臉色發白，一旁的特種兵下意識開了槍。按理來說，這么近的距離，不可能不中彈，但毛茸茸并沒有放下那個人類的意思，它甚至動起觸手，看起來是在炫耀，十分得意。三人走近一看，發現了落在地上的子彈，但子彈并沒有鉆入地面，應該是掉落下去的。這樣說來，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毛茸茸們無法被子彈傷害！

不僅是人類，外星人們也聚攏過來。那兩個色彩鮮艷的似乎是發現了異常，趕了過來。看它們趕過來，毛茸茸放開了觸手，那個人跌坐在地上，好像要昏過去，他大口喘著氣，臉色煞白，似乎經歷了什么劫難，啊不，他確實剛剛經歷了劫難。

那個色彩鮮艷的看到部長過來，向他發了一條信息。這條比起上一條更加舒緩、悠揚，也許是想表達歉意。

特種兵們抬起了那個人，把他送往了附近的簡易醫療站。其他毛茸茸很快失去了興趣，開始打量著周圍尖叫奔逃的人類。不過，部長發現，它們的活動范圍似乎都局限于一個大圓內，沒有哪個外星人越過。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而面前的外星人還沒有走的意思，也沒有任何交涉的嘗試。作為一個外交團體，這實在是太失禮了，有幾個甚至開始原地做出一些奇怪的動作（難道是在進食？），如此散漫、隨意，這是一個高等文明和另一個高等文明進行第一次接觸應該有的嗎？

領導們嚴肅討論出來的結果是讓組長再向對方發一條消息，這是一條禮貌的問候，對方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別的動作。這下大家都傻眼了，還能怎么辦，只有在這里干等著。

又過了幾個小時，它們終于都回到飛船上，飛走了。部長打開通信設備，有一條消息，里面是幾個無法解讀的文件。

“什么啊！”部長大聲抱怨道。他感到了莫大的憤怒。什么都沒發生！好像一個陌生人闖進你家，把你家的所有東西翻了一遍，然后還把你提起來打量了一通，接著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管，離開了你的家。哦不，在這人離開你家前，還留下了一封胡言亂語的信。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受到了戲弄。

“一定得把它們攔截下來，要不然它們真以為我們好欺負。”部長打開了向總部的通訊，發出了指令。

部署在近地軌道的空防系統立刻做出反應，并開始警告，要求它們下艦溝通。

但可惜的是，無論向它警告多少次，它都沒有反應。于是，防空系統做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決定：開炮！

所謂“炮”，其實就是一個以鈦合金為主體、鋨合金為彈頭的金屬水滴形狀飛行器，沒有傳統火炮中的火藥或者爆炸物。在太空中，傳統炮彈的爆炸力量大大消減，就算能正中敵艦，還不如撞擊來得方便。誰也說不清這飛船能不能防住爆炸，但如果它能夠防住人類所發現的最硬的金屬以超過第三宇宙速度的高速集中于一點的撞擊，那爆炸對它來說，就完全沒用。

兩個水滴形金屬塊呼嘯著向飛船撞去。

“撞上了！”從返回的畫面看確實如此。

然而事情的發展超乎了部長的預期，飛船消失了，兩個炮彈以第三宇宙速度繼續向前飛去，在它們的航道上似乎還能看到飛船的殘影——當然，那是人類的視覺殘影。

不用說，飛船躍遷了，以人類只能想象不能理解的技術。什么都失敗了，無論是這次“外交”，還是攔截計劃，還是防空系統的實戰，唯一幸運的是，人類目睹了高等文明的一角，并收獲了來自它們的信息，以及，人類又發現了一種藝術。

時光如箭，歲月如梭。各國的緊張關系和以軍備為主的科技競賽，無意間助長了科技的進步，讓人類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著。有好幾次，戰爭一觸即發，但最終還是沒有爆發真正的大戰。

這場曠日持久的競賽持續了上千年，人類的技術在這段時間中飛速進步。但是在競賽后期，人們慢慢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不是沒有能力，也不是沒有好處，但沒有人愿意再和對方做斗爭，所謂“競賽”，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東西。

幾百年后，終于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兩大集團關系正常化、第一個大使館的建立、第一批旅游團的到達、第一筆交易的產生、第一次最高領導人的全體會議……隨著世界從戰爭的陰霾中脫離出來，和平降臨這世間，人們逐漸發現自己之前行為的錯誤，直到最后，歷史中的這一頁被永久封存了，只偶爾作為飯桌上的談資才被提起。

世界一片繁榮景象。

于是，許許多多由于戰爭用不到被拋棄的科技發明被人們提上臺面，科技又迎來了一次重大革新。

后來，世界上基本所有被冷戰耽擱的東西全部恢復以后，人們又想起了那條由高等文明發出來的神秘信息。

人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技術竟然已經提高了這么多，這條信息被輕而易舉地成功破譯出來了。

三份文件。第一份和第二份與第三份相比簡直小得可憐，直覺驅使操作員點開了第三份文件——是一份詞典。操作員把它植入了破譯程序中，出乎他意料的是，五秒，僅需五秒！看來這份詞典經過精心設計。

程序顯示破譯完成，操作員點開了第一個文件，圍著他的幾個人又湊近了一點兒，他們分別是銀河系外交部部長、星盟會長和地球事務長，其中“銀河系外交部部長”剛剛才被任命，他負責和銀河系的所有文明建立外交關系。

那份文件是一句問候語：你好！

沒有其他信息，操作員點開了第二個文件。

突然，外長腦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有沒有可能，那個外星人團體來這兒是為了進行文明的考察，發現我們人類當時還不配被它們重視，于是留下了一份要到一定的技術水平才能點開的文件來監視人類，如果點開了，那么它們就會知曉人類科技的發展，然后來侵略人類！不行不行！一定得趕緊停止這個自殺式的打開文件的行動！他伸手想阻止操作員，但是已經太晚了……

你們好。

我們是曾經到訪過你們星球的那個文明。本來我們是沒有這個閑心留這封信的，但是我們有個規定——不成文的規定——去了某個有生命的星球，必須留下這樣一封信。你們能點開這文件，說明你們已經脫離了初級文明，成為中等文明。但可惜的是，從中等文明到高等文明所需要的時間是從初級文明到中等文明的幾百乃至幾千倍。我們是高等文明中較強的一個。當年拜訪你們的是一個班級，他們是來旅游的低級班學生。教育問題總是最棘手的，他們來你們這兒，只是為了受到“應保護比我們低級的生物，而不是獵殺”的教育，和你們的保護“野生動物”有點兒相似。請原諒我們這么說。最后，我們是完全變態生物，這下你們就能理解，為什么我們同一種生物，樣子會有那么大差別。

不用擔心，剛剛渡過危機，步入中等文明行列的文明會過度自信是共性，等多多遭受來自宇宙的毒打就好了。

手握著《關于逐步和銀河系中文明建立外交關系的方針》，剛剛任命的銀河系外長盯著最后一句話，陷入了沉思。

【責任編輯：臨 染】

小雪說文

對于這篇小說，我只能說非常“英式幽默”，一度以為自己在看《黑鏡》第N季。（當然了，《黑鏡》后面質量不咋地這事就不提了，前面幾季還是強烈推薦大家看看的，得勁兒！）小說的情節很簡單，就是一艘外星飛船造訪地球，然后啥事也沒干就拍拍屁股走了。但就是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啥事也沒干”，讓它在一眾狂轟濫炸的“外星人與人類大戰or戰后”的來稿中脫穎而出。小說荒誕而離譜，但隱隱含有諷刺色彩，荒誕與現實的二重唱讓這類作品別有一番風味。當然，小作者對于政治博弈這方面的內容寫得還是比較幼稚，這也受限于其年齡和認知，但無傷大雅，還是一篇不錯的幽默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