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醫肝病治療特色擷微*

李瓊超，白元美，熊國芬，李 翔，林艷芳

（1.云南中醫藥大學云南省傣醫藥與彝醫藥重點實驗室，云南 昆明 650500；2.西雙版納州傣醫醫院，云南 景洪 666100）

據估計，全球每年約有200 萬人死于肝病[1]。我國是肝病的高發區，有超過1/5 的人口受到各種肝病的影響[2]。目前，在肝病的治療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仍需要新的藥物及方法來治療肝病[3]。因此，深入研究肝病具有重要意義。傣醫學以其悠久的運用歷史、鮮明的民族特色、顯著的地域特點、獨特的理論體系和豐富的臨床經驗列居我國四大民族醫藥之一。傣醫防治肝病源遠流長，依托于“四塔五蘊”“雅解理論”“三盤學說”等理論，歷經千年積淀，從理論、治則治法到遣方用藥，形成獨特的見解及優勢，為后世留下了獨特、豐富、寶貴的醫療資源。本文將從傣醫肝臟的生理功能、病理變化，肝病的病因病機、治則治法以及治療方藥等方面進行整理及闡述，為肝病的防治提供借鑒與參考。

1 傣醫肝病之理論

1.1 肝臟之生理 早在2 000年前傣醫就已關注到了肝臟，現存最早的傣醫文獻典籍《嘎牙山哈雅》對肝臟的結構及生理功能進行了詳細描述。書中記載：“肝臟的位置位于人體上腹部右肋內及近心窩上端，其分為兩葉。主管人的血液，儲藏和調節血液的運行，滋養機體。肝臟還產生膽汁，幫助消化食物，排泄毒物”[4]。這與現代醫學對肝臟生理功能（即造血、儲血和調節循環血量、分泌膽汁、代謝、解毒等）的認識幾乎完全一致。此外，傣醫還認為肝臟顏色與人的膚色有關，皮膚顏色偏黑或黑紅色，肝臟多為紫紅色且有光澤；皮膚白，肝臟色稍偏紅色[5]65，為傣醫望“色蘊”提供理論依據。

1.2 肝臟之病理 肝病是指肝膽主管人的血液、儲藏和調節血液的運行、排泄毒物、促進食物消化的功能失常的病變，包括西醫急慢性病毒性肝炎、酒精性肝炎、藥物性肝炎、脂肪肝、肝硬化等[6]28。歷代醫家對肝病進行了研究、總結。成書于1 323年前的傣醫著作《嘎比迪沙迪巴尼》提到：“有一種病，全身、雙目發黃如姜者”，雖無具體病名，但描述了臨床癥狀及具體的治療方法，并提及肝脾腫大治療方藥[7]65-66。

著名傣醫康朗侖[8]在《竹樓醫述》記載肝脾腫大、白疸病、黃疸病病名，并將其歸為風病。全勇男[9]將肝病歸為膽汁病中，膽汁病主要涉及肝膽，以目黃、膚黃、尿黃為特征，分為白疸病、黃疸病。楊梅[10]103認為傣醫肝的病變以肝膽兩臟生理功能失調和五蘊異常為辨病要點，病變部位在中盤。在病癥分類方面，2003年林艷芳等[11]將其分為肝痛、肝和膽囊腫大、肝膽熱盛。2007年林艷芳、楊梅等[6]28，[10]103-105在原3 類病癥上增加了肝膽寒盛，使其分類更加完善，為臨床診治提供指南。

2 傣醫肝病之病因病機

2.1 傣醫肝病病因 傣族主要聚居于熱帶和亞熱帶地區，高溫多雨、濕潤靜風、熱量豐富，一年只分冷季、熱季、雨季。受特殊氣候、地理環境和生活習俗的影響，肝病的病因呈現出鮮明的地域特點。傣醫肝病外因多由水熱毒邪所致，內因則與飲食不潔或不節、體質、年齡、五蘊有關?，F代醫學認為，引起肝病常見的原因有病毒感染、毒物或毒素中毒、藥物中毒以及不良的飲食習慣等。可見，傣醫對肝病病因的認識與現代醫學的認識有相似之處。

外因主要責之于水熱毒邪。傣族聚居區氣候炎熱多雨潮濕，全年無霜雪，年平均溫度為21℃，外界水熱毒邪偏盛，機體內塔攏（風、氣）、塔菲（火）、塔喃（水）亦易偏盛，內外相合，蘊積中盤，熏蒸肝膽，發為本病。此外，本病的發生與居處環境（山溝水邊、坪壩之地）關系密切，傣族喜伴水而居、平壩而住，易患濕病、熱風毒邪病?！陡卤鹊仙车习湍帷费裕骸吧L在山溝水邊水塔偏盛，易患水濕有關的疾??；生長在坪壩之地熱風毒邪偏盛，易患傳染病”[7]3。

內因主要責之于飲食不潔或不節。傣族地區氣候濕熱，傣族喜好生冷瓜果之品，容易進食不潔食物，感染寄生蟲；生冷之品亦易損傷火塔、土塔功能，使水塔偏盛，寒濕內生。傣族喜吃烤食，過食可導致體內火熱過盛，損傷土塔、水塔。此外，本病的發生與體質、年齡、五蘊關系密切。如先天稟賦不足者易感染外在毒邪，平素體內火塔偏盛，感染外邪后多出現肝膽熱盛；41 歲以上，易患風氣水血不足型、水血不足型肝病[9]；經常惱怒郁悶，情志不暢易出現肝脾腫[6]77。

2.2 傣醫肝病病機 林艷芳[6]28詳細歸納了肝臟不同病變的機理，分別為：①肝痛：風、氣逆亂阻滯不行，土壅塞阻滯，肝膽功能失常；②肝和膽囊腫大：風、氣轉運不利，土壅塞，膽汁和毒物排泄失常；③肝膽熱盛：火過盛，熱毒蘊結熏蒸肝膽發為本??；④肝膽寒盛：水過盛，寒濕內生，淤阻肝膽。總之，傣醫肝病的病機演變特點主要表現為四塔、五蘊功能失調，火、風、水過盛或不足，土壅滯，水、血運行不暢，侵犯中盤，從而使肝膽功能失調。

3 傣醫肝病之治則

3.1 調平四塔五蘊 調平四塔的偏盛偏衰，使四塔、五蘊恢復正常，貫穿于肝病治療的始終。具體方法為不足者添之、補之，過盛者清之、瀉之等。如風、水、火、土不足則分塔補之或四塔皆補；火過盛則清之；風過盛則除之、祛之；水過盛則利之；土過盛則疏之等?！洞鲠t臨床學》概括了4 大類肝病的治則：①肝痛以調補四塔，通氣止痛為法；②肝、膽囊腫大以清肝利膽，化瘀止痛為法；③肝膽熱盛以清肝利膽，利尿退黃為法；④肝膽寒盛以調補四塔、利膽退黃為法[6]28，充分體現出傣醫治療肝病的獨特、全面認識。

3.2 未病先解，先解后治 此治則為傣醫特色“雅解”理論指導下有效防治肝病的一大特色方法，值得借鑒。傣醫主張平時服用解藥，排除毒素，減少和預防本病的發生，是為未病先解，如用泡水代茶飲葛根茶、絞股藍茶、解酒護肝茶等藥食同源植物防治肝病[5]109。然在本病發生后，傣醫也提倡使用解藥，以解除發病因素及用藥不當或所用藥物的毒副作用，理順人體氣血，后辨證治療，以調節體內“四塔”“五蘊”的平衡。傣醫肝病醫案處處可見該法的運用，如治療風火水毒偏盛型黃疸病，根據“先解后治”的原則，先予解藥百解膠囊，后予尚海退黃湯辨證治療[6]74。

3.3 通利三盤 著名傣醫波溫囡[5]56創立的“三盤”學說，為肝病的治療提供新的理論依據及思路。“三盤”為人體水血、風氣運行的通道，以通為用、以通為常，一旦三盤不通，則會出現水血、風氣運行功能障礙。傣醫認為“三盤一通，百病易治，毒邪易排，若三盤受阻，百病難治”。臨床上提出“治病先通三盤，利水道而排毒”，創立“通利三盤方”，并強調凡來診者均先服該方開通三盤，然后再對癥下藥[12]18。肝屬“三盤學說”中的中盤（指胸部至臍部區域，主要包括肝、膽、脾、胃、胰腺和部分腸腔）。中盤居中起著聯系上下和運行通道的作用，中盤不通則會影響上、下兩盤，故治療肝病時傣醫注重疏通三盤，通利水道，使毒邪從三盤而解。其具體治法有發汗透邪、嘔吐排毒、利尿排毒、瀉下排毒等。

4 傣醫肝病之治法

4.1 以內治法為主 治療肝病傣醫以口服藥物為主，常用的內治法主要有解法、清法、汗法、補法、消法等。解法，也稱“解毒法”，全勇男[9]指出傣醫治療肝膽病的一大特點就是重視解毒。肝病常用解藥有百樣解、大黃藤、定心藤、重樓等；清法指用清火解毒方藥治療火塔偏盛、水血不足型肝病，常用藥物有百樣解、十大功勞、大黃藤等；利法是指用具有調節“四塔”功能，利尿消腫功效的方藥，治療肝膽熱盛型肝病，以利水退黃、使病邪從小便而解的方法，如野蘆谷根、大拔毒散、小拔毒散、十大功勞等；汗法是指用具有發汗透毒，使毒邪隨汗而解的治法，如用香茅草、姜發汗透毒；補法，即補其不足，用具有調補體內四塔功能不足方藥治療，如治療風氣不足型肝病時調補風氣及四塔，方用五寶藥散，水血不足時調補水血，土不足時補土[5]98。消法是指用消食導滯，消積散結，消腫止痛等方藥治療，如肝脾腫大常用姜黃、莪術、重樓、山楂、通血香、黃姜等活血化瘀、消積散結、消腫行氣止痛之品。

4.2 以外治法為輔 傣醫著作《風病條辨譯注》《檔哈雅龍》《傣族傳統特色療法及外用方藥》《中國傣醫傳統經方整理研究》《傣醫經典選讀》《傣醫臨床學》《傣醫方劑學》《傣藥學》等記載大量阿雅（洗藥療法）、烘雅（熏蒸療法）、達雅（搽藥療法）及果雅（包藥療法）等方法治療肝病。如取玉葉金花藤、使君子根等煮水，外洗治療急性黃疸型肝炎；取十大功勞、定心藤、大管草、森林芒果、桃子葉、姜花塊根、黃金間碧竹煮水外洗周身，并自上而下搽洗周身[13]199-201。肝脾腫大疼痛，取水菖蒲10 g，搗爛加淘米水、豬油炒熱外包[6]78。無論是外洗、熏蒸、外搽，還是外包都是通過打開汗孔的方式使毒邪隨汗排除體外，或是使藥物通過汗孔進入體內，通達全身，發揮作用，這充分體現了在傣醫“雅解”理論及“三盤”學說理論指導下的“透毒有汗孔”“三盤一通，百病易治，毒邪易排”的治療精髓和理念[14-15]。

5 傣醫肝病之方藥

5.1 常用方藥 傣醫治療肝病方藥齊備，有調四塔方藥、調風塔方藥、調火塔方藥、調水塔方藥、調土塔方藥、解藥方。見表1。

（1）調四塔方：傣醫認為四塔功能不足或過盛可導致肝病。故臨床上用具有調補四塔或調平四塔功能的方劑，使人體失衡的四塔功能趨于正常，從而治療肝病，如五寶藥散[6]75，[12]41。

（2）調風塔方：風、氣逆亂阻滯不行，風、氣轉運不利或風氣不足為肝病病機之一。由此創立了具有除風、理氣、降氣、通氣、補氣，使人體風塔功能趨于正常的調風塔方，恢復肝臟的生理功能。代表方有黃藥散[6]29，[12]46。

（3）調火塔方：肝膽熱盛、肝膽寒盛為肝病的2 類病癥。這2 類病癥與傣醫火塔功能失調密切相關。針對此類病癥，傣醫設立了具有清火解毒、補火強身，以調平火塔功能的火塔方。如丹余腫痛湯[12]89。

（4）調水塔方：肝為水臟，主管人的血液，儲藏和調節血液的運行，滋養機體。血液、津液是水塔的重要組成物質。肝臟發生病變時，水塔功能失調，水液代謝失常。臨床表現為眼目皮膚發黃，水腫，皮膚、大、小便失常等癥。為使人體失衡的水塔功能恢復正常，傣醫以水塔藥物為主組成方劑，以利水、燥濕、化濕、補水或補血。代表方：黃疸湯[12]120、白疸湯[12]121、功勞急黃湯[12]126、亨章水腫湯[12]133。

（5）調土塔方：土不足、土壅滯或壅塞可引起肝臟功能失常，導致體弱，飲食消化及排泄異常，肝脾腫大，脅肋部悶脹痛等。為恢復失衡的土塔功能，傣醫以土塔藥物為主組成方劑，以補土健胃、強身健體、通氣消脹、消積導滯、活血止痛。代表方：補累腫痛方[6]81，[12]135-136、腫痛消[6]81，[12]154-155。

（6）解藥方：傣醫認為疾病的發生是“毒”引起的，肝臟又是排泄毒物的器官，故肝病的發生與“毒”密切相關。為解除肝臟之“毒”，傣醫在未病先解，先解后治的指導原則下，運用解藥方以排除毒素，使四塔功能恢復正常，從而恢復肝臟的生理功能。解藥方是傣醫防治肝病的一大特色，為肝病的治療及預防提供參考及借鑒。代表方：百解膠囊[6]73，[12]161、西嘎解毒湯[6]80，[12]163、毫命解毒湯[12]164、賽蓋解毒湯[12]166、葛蘭解酒湯[12]168、二喲排毒方[12]170、保肝解毒湯[6]80，[12]171、尚海退黃湯[6]73、黃色解藥散[7]17。

18 首代表方中使用頻率3 次以上藥物。見表2。

表2 傣醫肝病代表方中常用藥物

5.2 方藥特色

（1）善用解藥方藥。解藥方藥在肝病中的運用獨樹旗幟，療效顯著。本文羅列18 首方中解藥方為9首，占50%，見表1。代表解藥有傣百解、百樣解、定心藤，大黃藤、白花臭牡丹、重樓，見表2，與陳園園[16]統計的傣醫治療肝硬化使用頻率最高的解藥高度吻合。玉罕[17]、玉臘波[18]等依據傣醫“雅解”理論，根據“先解后治”原則，采用解法，運用解藥治療酒精性肝病、病毒性肝炎取得滿意臨床療效。多項研究證實解藥方藥具有良好的保肝、調節血脂、解酒和促進消化功能的作用[19]。

（2）辨塔論治用方。傣醫不僅有辨證論治，還有獨特的辨塔論治，通過歸納、辨別各塔的偏盛、不足，進行選方用藥。如火塔偏盛的肝病證候用清火解毒方，如二喲排毒方、葛蘭解酒湯、賽蓋解毒湯；水塔過盛兼火塔過盛用清瀉水火方，如黃疸湯、功勞急黃湯、西嘎解毒湯；風塔偏盛用除風方，如腫痛消等；風氣不足用補風方，如黃藥散；土塔不足用補土健胃方，如保肝解毒湯、毫命解毒湯；四塔不足用調補四塔方藥，如五寶藥散、丹余腫痛湯；充分體現了傣醫特有的分塔用藥的辨塔論治思想。

（3）多用入土塔類藥物。本文列舉18 首治肝病代表方中使用頻率3 次以上的藥物為百樣解、十大功勞、定心藤、姜黃、水菖蒲、黃金間碧竹、野姜、大黃藤，見表2，與全勇男[9]統計的傣醫治療膽汁病常用藥物基本一致。這8 味高頻率藥物中屬入土塔藥頻率最高，其次為入水、風塔藥。這一用藥規律充分詮釋了傣醫肝臟的生理功能、病理變化的特點及肝病的病因病機。肝為水臟，又歸屬土塔，肝病就是肝臟調節血液運行、排泄毒物、促進食物消化功能的失調。如何恢復肝臟正常的功能，傣醫選用入土塔、風塔藥物，入土塔類藥物具有消化食物、化生氣血、滋養機體、排泄糟粕作用；入風塔類方藥具有促進食物的受納、水谷的消化吸收、代謝產物的排泄等功能，運用入土塔、風塔類藥物針對肝病的病理變化及臨床癥狀所設。傣醫肝病的主要病機為濕熱蘊結肝膽，故臨床用入水塔類藥物，一方面清火解毒祛濕，另一方面滋潤補益，調補水血，調節體溫，糾正火熱之毒太盛引起的水血不足。

6 小結

歷經千年不斷總結與積淀，傣醫對肝臟的生理功能和病理變化的認識及論述十分詳細，對肝病的治療從治則治法到方藥等內容的論述也十分豐富且獨具特色。傣醫防治肝病從理、法、方、藥為世人留下了豐富、全面而獨特的醫療資源，充分展現出傣醫防治肝病鮮明的民族特色、顯著的地域特點及良好的臨床療效，為肝臟疾病的防治提供新視野、新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