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知更鳥也是秘密花園

槃寧

她和她栽種出的花園靜悄悄，沒有小狗，也沒有知更鳥和往事，但就是和《秘密花園》一樣，充滿了神奇的、無比盎然的溫柔力量。

1

我認識小歐，是在一個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卻沒有落雨的初秋。她看著很年輕，卻在學校做勤雜工作，蹲在合歡樹下，手中的掃帚像裙擺一下下將花葉聚攏。

我看得入了神，心頭對未來的迷茫和那幾道怎么都弄不懂的數學題好像也一并纏上掃帚，正一下掃來又一下拂去。小歐突然轉過頭：“你讀高幾啦？”

我驚了一下：“高二。”小歐笑了：“我猜對啦！”“?。俊眱葦康奈乙粫r間不知該怎么接話，小歐解釋道：“你看，高三生總帶著一種緊迫和疲憊，神情有些空洞；高一生連步伐都透著一絲稚氣……”

我佩服地點點頭，張開嘴巴卻還是語塞，上課鈴及時打響，小歐叫起來：“看到你覺得特別親切，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快去上課吧！”

我沖她擺擺手，轉身跑上樓，拿起地理書，“山脈”便把她的位子一下覆蓋了。

再遇見她，是在早操后人滿為患的食堂。我剛邁進一只腳，就被周圍大塊頭的同學擠得幾乎雙腳離地，人群里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把我直直拽了出去。

是小歐！

2

幾分鐘后，我狼狽地坐在一旁的長凳上整理頭發。小歐問我：“沒吃早飯？”“早上來不及吃，現在又搶不到?！蔽覠o奈。小歐拍拍胸脯，“那我每天趁你們跑操時人少，去給你買早餐?！薄澳闾美玻　蔽殷@喜得有點兒害羞。

小歐真的每日變著樣兒幫我買早餐，暖乎乎的胃被溫柔到，親戚送來花茶和點心，我也會拿去給她。她擦一把汗，圍裙上還沾著泥土，洗完手把點心“啪”的一掰為二，我們一起品嘗噴香的酥糯。

月亮一日日消瘦又圓潤，初冬時，小歐向學校申請了一批在冰天里也能長勢喜人的植物。申請通過后，我經常疲憊昏沉的腦袋有了棲宿之所，肩膀一痛就去撒花、種插樹苗。

3

一排排“綠欄桿”陪著我們，長成冬日里靜謐的花園，植物的光合作用讓腦袋好清醒。有天我正背政治書，透過枝丫的間隙看到一個有點兒熟悉的男生。

我一轉過臉，小歐就露出狡黠的笑：“讓我八卦一下?！?/p>

“他都要走了。”我沉寂遲鈍的心一動，像被什么漾起了波紋。前幾天路過操場，我正好聽到他說要去集訓，然后去封閉式學校學習，再也不回來了。

“其實沒事的，我跟他也只說過一次話?！碑敃r我在圖書館扒拉書架，他竟然知道我想找的倉橋伶衣的畫冊，還說這書很有童趣。反正后來我每次看到他，心里就有點兒悸動，偶爾還會想念他面頰跳出來的小酒窩兒。

他是沉默的生活給我發的一顆小糖果。

“太平淡了！”小歐炯炯地望著我，“要不你去問問他的名字？”

我以為小歐只是隨便說說，過了幾天，她竟然一把將我推到那個男生面前：“拜托，讓我再少女心一把！”

看他抱著大箱子正準備離開，我腦袋一熱，真的開了口：“你好?！彼Ｏ履_步，我拍拍發燙的臉，索性一口氣說完，“你不認識我，但我就是覺得學習很辛苦，見到你就會很開心，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他頓了一會兒，從箱子里拿出便簽寫給我，后面還寫了一句“加油！”

我的眼淚呼啦一下涌出來，小歐緊緊抱住我。

4

小歐在春天到來時賣力地東剪西澆，“咔嚓、哧哧”，幫生命力肆意拔節，我也開始很努力地寫練習卷，在課本上貼著標簽，說一定要讀上很好的新聞專業。小歐看到，露出一絲微妙的笑：“真好??！”

盡管她精心照料，還是有幾棵樹生了病，她在樹下滴溜溜打轉，指給我：“你看。”我湊近，突然發現榕樹葉上長出了一朵朵褐色的橢圓形斑痕，上面還藏著小小的霉點，被嚇得往后跳一步。

小歐咬咬牙，搬來許多藥水?？赡苁怯行┪镔|氣味難聞，一個路過校門的阿姨大著嗓門跟女兒說：“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將來就只能像她那樣風吹日曬地種地，一輩子澆臭化肥?！?/p>

小歐扯扯嘴角：“跟我爸媽說的一樣?！笨墒菦]辦法，我們只能這樣一點點地、一同挨過這段時間。

當榕樹健康起來，長出新一批綠意，我站在樹下，鼻子竟然酸酸的。小歐也吸吸鼻子，“我決定離開了。”我一怔，陽光把小歐照得熠熠生輝，“其實我幾乎被爸媽說服了，來這兒工作是方便準備考編制，但想方設法治療榕樹時，我還是一心好想種出漂亮的花園?。　?/p>

5

我又語塞了，埋在題海里正一點點被模糊沉寂的心，卻好像“怦”一下，蓄集了一些力量。

小歐離開了，我們就這樣一下子告了別。一開始我特別不適應，爸媽也不允許我上網，但小歐有時會給我寄來斑斕的花木景觀的照片，看著那些融合了自然與心思的彩色，我覺得，即便我們從此在茫茫人海永遠走散了，也不是難過的事兒。

她和她栽種出的花園靜悄悄，沒有小狗，也沒有知更鳥和往事，但就是和《秘密花園》一樣，充滿了神奇的、無比盎然的溫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