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常生活審美化誕生于后現代文化及消費社會的背景中,20世紀60年代被首次提出。在這種審美現象中,藝術走下神壇,與大眾文化融合,審美被納入日常生活的范疇。作為與社會理論和文化研究相關的重要命題,日常生活審美化在20世紀中后期得到更頻繁的討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飛速發展,社會文化與日常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理論命題在中國的出現提供了現實契機,“美”已經漸漸進入現實生活,融入人們的日常情境里。當代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把這種對現實生活美的審視延伸至更寬廣、更自由的虛擬空間中。21世紀初,中國美學界、文藝理論研究界曾圍繞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命題展開探討,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美學命題的提出,對美學的內涵和原理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近年來,社交媒體的出現與發展給審美日常化的進程帶來了新變化。視覺文化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導致審美淺表化;社交媒體形成的審美化圖像具有重構現實的功能;表層美更容易被符號化、被建構,美因而趨向于模板化。在這種語境下,社交媒體與美學的良性互動至關重要。
關鍵詞:社交媒體;日常生活審美化;虛擬化;審美符號化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3-0-03
0 引言
日常生活審美化是后現代解構浪潮與符號消費合謀的結果,意味著藝術審美進入大眾生活從而走向泛化。英國社會學家邁克·費瑟斯通在讓·鮑德里亞、沃爾夫岡·韋爾施等人研究的基礎上,在1990年所著的《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一書中,全面而深入地探討了這一概念,并歸納出三個層面的內涵。首先,現代主義藝術運動所追求的是消除藝術與生活之間的分野,呈現出后現代主義的特質。其次,日常生活審美化是將日常生活轉化為藝術作品的謀劃。最后,日常生活審美化充斥于當代日常生活的迅捷的符號與影像之流,即消費文化發展的中心[1]。
隨著審美向日常世界延伸,審美的意義在日常生活中被不斷強化,而這種強化又進一步影響了審美的形式與內容,從而使審美具有一種新的性質。審美的概念從純粹的感性經驗開始向生活實用層面過渡,凸顯了享樂與快感等元素,并在消費過程中得以體現,怎樣定義這種新型的審美也成為學者們一再探討的問題。
1 社交媒體的特點
社交媒體是基于用戶之間關系的內容生產與交流的在線平臺,在互聯網這片沃土上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劃分社交媒體具體形態,不同的學者有不同的理解。一種觀點認為社交媒體分為博客及微博、維基、圖片分享、播客及視頻分享、論壇、社交網絡這六大類。相較于傳統媒體,如報紙、廣播、電視等,新型的社交媒體具有以下特征。內容上,用戶能相對自由地編輯或選擇社交媒體的內容,進行小眾化、個性化的生產。用戶可充分利用其集結同好伙伴的功能,自發形成線上社群。形式上,社交媒體多以短小的圖文形式呈現,總體容量不大,因此制作時間大大縮減,有的甚至幾分鐘就能完成;相較不易修改的傳統媒體,社交媒體可以隨時隨地修改和更新。受眾上,社交媒體的專業門檻相對較低,大眾皆可使用,操作簡單。
近10年,社交媒體迅速發展,直播類、短視頻類、圖文類等自媒體平臺逐漸占領市場。作為新興媒體形式,短視頻充滿了美的視覺符號和影像,相較圖文形式更吸引眼球,越來越多的人習慣通過短視頻來分享生活點滴、了解世界。這些社交平臺的出現加速了審美日常化的進程,并為這一審美潮流帶來了新變化。其中,“審美日常化充斥于迅捷的符號與影像之流”一點得到了更明顯的體現。這些新型社交媒體具有多形式、多渠道、強互動等傳播特點,助推了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轉向:藝術與現實生活乃至虛擬生活的界限更加模糊,審美體驗的泛化與表層化,審美對象的虛擬化,審美形態的符號化……這些都與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美學命題緊密相關。
2 社交媒體中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特點
2.1 審美體驗淺表化
美國心理學家唐納德·諾曼把產品的情感體驗分為三個層次,即感官層次、行為層次和反思層次[2]。感官體驗即事物直接作用于感官而產生的體驗;行為體驗指在一系列的行為動作中獲得的情感體驗;反思體驗指經過人的思考或心理加工后的情感體驗,它超越了自然生理本能,往往帶有社會性和文化性。在社交媒體的審美活動中,行為體驗、反思體驗相較感官體驗并不常見。“雙十一”各大帶貨直播間內,人們被快活熱鬧的購物氛圍、光鮮亮麗的商品以及主播悅耳的聲調、愉悅的神情所吸引,在消費狂潮中體驗快感。拿到網購商品后,消費者往往不會在使用過程中感悟設計者的用心之處,細究商品背后的社會性和文化價值更是無從談起。正是這種只有形式沒有內容的美,為美的生產者提供了偷懶的機會。以刺激感官為主的淺層審美體驗消解著審美的其他層面,人的審美變得淺表化。與此同時,相關文化產業抓住大眾這一審美特點,在表面修飾上投入大量精力,在價值內涵層面卻幾乎不下功夫,美逐漸淪為一種符號形式。
社交媒體的出現使審美淺表化的趨勢更加明顯。在社交媒體中誕生的“美”,正如聲光絢麗的帶貨直播間,大多直接作用于感官,調動的更多是感覺,而非感情。通過抖音、小紅書等短視頻平臺的評論區留言,可以一窺廣大網友的審美活動形態。一張明星仿妝自拍、一段流行舞蹈翻跳、一節饒舌歌曲表演,評論區里的人們幾乎迫不及待地表達著自己的審美狂熱,“美翻了”“絕絕子”“殺瘋了”“你是我的神”等貧乏、夸張乃至粗俚的語言表達反映出追求感官、浮于表面的審美意識形態,在韋爾施看來,這就是表面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是一種異化的審美形態。在使用社交媒體作用審美媒介時,大眾很難進入深層次審美。當大眾通過廣為流傳的簡介去了解一本名著,以刷零零散散的短視頻片段的方式來觀看一部影視作品,點擊鋪天蓋地的營銷號去解讀一起社會事件時,其審美也僅限于走馬觀花式的概覽,很難獲得深層次的審美愉悅。在陷入感官享樂的同時,我們無暇端詳、無暇思考、無暇品味,看到美人只會感慨“真美啊”,說不出《詩經》中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之語。
韋爾施曾說:“后現代的我們只是從藝術世界中抽取了最膚淺的成分,然后用一種粗濫的形式把它表征出來。”[3]在社交媒體時代,人們在拉取動態、觀看短視頻時,僅僅觸及了審美的最表層,恣意地獲取來自視覺感官層面的快感。這樣的快感意味著在面對審美對象時失去理性思考,更不會產生現代性的反思批評;而這種空有漂亮的形式而沒有內容的美與閱讀經典、觀賞戲劇所獲得的美是不可相提并論的。
2.2 審美對象虛擬化
鮑德里亞曾提出:“消費文化與電視產生了過量的影像與記號,從而產生了一個仿真的世界,在這個仿真世界中,實在與意象之間的差異被消解,變成了極為表層的審美幻覺。”[4]社交媒體所具備的虛擬化能力遠超電視、電影等傳統視覺媒體,它形成的審美化圖像不僅能再現現實,而且能重構現實,呈現出一個擬態化的景觀世界,這對日常生活的審美活動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人類自此進入了虛擬的視覺文化時代。大眾的審美對象不僅僅是現實生活,或者是反映現實生活的藝術產品,更是利用技術打造的虛擬生活。社交媒體所引發的審美虛擬化趨勢為日常生活審美化開辟了全新的領域,甚至為大眾進入深層次審美開辟了一條頗有潛力的道路。
在各大視頻網站中,吃播和旅播一直熱度不減,更是被眾多網友稱為“治愈體驗”。這里所說的“治愈”,即在觀看視頻的過程中帶入他人虛擬的審美體驗,治愈自己眼下并不如意的生活。深夜吃播、旅游打卡,在這些體驗中,人們沒有吃東西,也沒有真正踏上旅途,而是將他人的行為作為一種審美慰藉,獲得感同身受的體驗。“好喜歡看他吃東西啊,本來沒食欲現在都餓了”“好喜歡看他露營啊,仿佛自己也身處自然之中”,深夜時分,仍然徘徊于直播間的人對這樣的彈幕并不陌生。看著屏幕前一碗冒著熱氣的燴菜,聽著主播大口吸溜的聲音,因疲倦而麻木的感官頓時蘇醒,身心得到放松。社交媒體時代,借助先進的技術條件,這樣的審美體驗完全可以從感官領域擴展到精神領域。網紅李子柒被國外網友稱為“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她在視頻中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其作品堪稱網絡傳播時代的“中國田園詩”。許多過著快節奏生活的都市人通過觀看李子柒的視頻為自己的心靈尋求一方安靜的天地,而“李子柒現象”不僅滿足了人們放松的需求,還實現了對傳統優秀文化與崇高審美的回歸。
社交媒體重構的不僅僅是現實,從某種程度上講,它還能起到重構自我的作用,只是這樣的自我往往已經脫離現實生活中真實而具體的個體,變得面目全非。在這種審美情境下,審美主體是自我,審美客體是社交媒體所塑造的虛假的自我,而個體在對虛假自我的審美過程中獲得的僅僅是擬像社會中的自我滿足。這種披著虛榮心的滿足感是一種畸形的審美,它與欣賞優秀藝術作品所獲得的身心富足感截然不同,偏離了審美活動的要義,是有悖于審美規律的。而社交媒體是怎樣建構這樣虛假的自我的呢?這與人們的社交心理與社交需求有關。處于社交媒體這一擬像社會景觀中,人們往往非常在意自己發布的內容是否受到關注,他人的關注與評價會不斷刺激個體調整發布內容,從而迎合他人的正向反饋以獲得滿足,直至沉浸其中,逐漸上癮。為了維持這種滿足感,個體會仔細地經營自己的社交圈,通過修飾過的影像和各種美化來包裝自己,享受他人肯定、羨慕、奉承所帶來的優越感。這會導致審美主體迷失,久而久之,社交媒體中的自我將與現實生活中的自我拉開距離,個體在社交媒體的影響下建構了一個虛假的自我,獲得了一種虛假的滿足。
2.3 審美形態符號化
社交媒體的出現導致審美淺表化的趨向,而這樣徒有形式而缺少內容的美更容易被符號化、被建構。這就意味著,在社交媒體中個人審美活動不再是完全自主自律的,而是受到某種大眾審美意識形態的影響。審美作為一種主觀與客觀共同作用的活動,主觀情感層面被削弱了,或者說審美體驗的環節被壓縮了。更多客觀物品通過大眾意識形態的建構成為“美”的標志,大眾只是跟風式地追尋“美”的標志,卻很少追問為什么“美”,引發“美”的一系列情感過程不復存在。
在小紅書、抖音等以視聽為主的社交媒體平臺上,網紅、明星的造型、妝容、拍照風格、生活方式等借助資本的運轉迅速流行,從而成為一段時間的時尚標桿。例如,某頗具影響力的公眾人物分享妝造服飾、日常愛好或生活好物,公開“如何打造某某同款”的訣竅后,普通用戶紛紛效仿,爭相“打卡”,證明自己的品位與明星一樣卓絕。“怎么穿出‘高級感”“快來get這招,變身精致女孩”這樣的話術配合圖片、視頻建構著大眾審美。如此看來,社交媒體似乎在無形中為大眾制定了一套審美標準,它“為什么是美的”“怎樣通過某個物品變美”匹配了相對固定的符號答案。在這套審美標準的背后,閃現著某種審美意識形態。
審美是一種意識形態,接受審美關鍵的過程就是一種意識形態戰勝另一種意識形態的過程。這套審美標準并不是由社交媒體制定的,而是由其主要用戶——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主的大眾所共同建構的。他們的審美情趣經由社交媒體的傳播成為大眾的審美模板,他們趨同的消費行為同樣在擬態社會中成為主流。社交媒體的景觀逐漸呈現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趨勢,拍照軟件根據潮流變化不斷更新濾鏡,為大眾提供越來越精細的美顏服務;為了獲得更多的點贊,視頻的剪輯對畫面質量的要求不斷提高;連一段朋友圈的文案也要精心編輯,富有詩意,不落俗套……社交媒體中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剝奪了大眾定義美的權利,使藝術失去靈性。人們在視頻、圖片、文案中呈現的“美”像是被套上了相同的審美公式,越來越趨同。社交媒體時代,審美看似更加多元開放,實則變得局限了。人們的欲望已非本真,而是受他人審美意識形態的影響,內在的精神品質和個性美逐漸被時代消磨。
3 結語
不可否認,現代科技的發展給時代帶來了便利,社交媒體的興起加速了社會文化的傳播與繁榮,拓寬了審美的對象與途徑,也帶來了新的問題。人們在社交媒體平臺表現自我的同時,要在現實生活中保持自我,跳出審美符號化、模式化的圈套,聆聽自我內心的真實欲望。應積極引導社會大眾參加健康有益的審美活動,充分利用技術手段,以人文價值為依托,促進社交媒體與美學良性互動,使日常生活審美化在網絡時代迸發出新的審美價值與強勁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 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M].劉精明,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95-100.
[2] 諾曼.設計心理學[M].梅瓊,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23.
[3] 韋爾施.重構美學[M].陸揚,張巖冰,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6,42.
[4] 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等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132.
作者簡介:馬宜筱(2002—),女,江蘇揚州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