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玉蘭花兒開

劉萍

春，三月，廠子辦公樓前的白色玉蘭花舒展著花瓣，隨著春風搖曳生姿，開的熱烈

辦公樓的會議室里房建國與韓玲玲兩位年輕同志的爭辯也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爭辯的起因很簡單，設計員韓玲玲同志的飛機零件設計圖下發到車間，被鉗工房建國同志給否了，認為設計的數據有問題，制作出的實際零件無法達到較好的使用效果，零件的加工停滯，陷入僵局。

分廠黨組織負責人郭書記夾在兩個年輕人中間，抓抓腦袋上本來就不多的頭發有些無奈。站在他左邊的20歲女青年韓玲玲同志，是廠子去年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正宗大專生，用三角尺畫出來的設計圖干凈、漂亮又實在，廠子里的老設計看過后都豎起大拇指夸一聲“這女子有本事”。在1956年的廠子里，這樣的女設計可謂是鳳毛麟角。郭書記對這個優秀女團員十分看好，正在鼓勵韓玲玲同志積極向黨組織靠攏。身處郭書記右側的23歲男青年房建國同志，是跟著師傅從小學徒做起的鉗工，別看年紀不大，工作經驗那是相當豐富，是廠子第一批正式工人，自制鉗工刀具數十種，為廠子的產品突擊攻關奉獻了不少好點子，許多老鉗工師傅都夸贊說“這娃子有想法”。郭書記對這個優秀男團員十分看好，正在積極鼓勵房建國同志寫入黨申請書。

意氣風發、聽毛主席話，“能頂半邊天”的姑娘堅持自己的設計圖樣絕對沒問題。自信張揚、操作經驗滿滿的小伙子也堅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兩個人，南轅北轍的性格，各不相同的工種，因為一個零件，誰也不讓誰。

零件圖樣的事情越鬧越大，兩個人各不服氣，一個找到主管設計的領導審核，領導審核認為圖樣承接的數據沒有問題。一個找到鉗工老師傅看，老師傅肯定房建國的說法沒毛病。這樣，設計組和鉗工班互相杠上了。郭書記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個零件是一個重點型號任務的加急件，要求交付的節點很緊，郭書記頭發不知道急得掉了多少。“會不會是上級的圖樣數據有問題？”有個領導小聲地說，“要不，咱們聯系上級反應一下？”郭書記拍拍腦袋，“對啊，不能打擊年輕同志積極性，我來聯系，把情況向上級匯報一下。”

夏，七月，廠子辦公樓前的玉蘭花樹葉綠得可愛，迎著燥熱的風，舒展著身姿，精神抖擻

辦公樓大門口貼著上級發來的大幅感謝信。感謝廠子對祖國某重點型號飛機的貢獻，韓玲玲、房建國兩位年輕同志的名字并列其中。零件的數據問題原因早已找到，因為設計數據承接外國飛機型號，對接國產飛機的改造有一定的出入。韓玲玲的圖樣沒錯，房建國的理解也是對的。看著感謝信，郭書記很開心。零件根據新數據很快生產交付，飛機也按節點制造完成。韓玲玲和房建國也以優秀的表現成為了入黨積極分子。但兩個年輕人鬧不到一塊去，成為了分廠上至領導下至普通工友近百號人眾所周知的事情。

韓玲玲，支援大西北建設的上海姑娘，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文氣，細致，愛靜，無論是圖樣還是辦公室都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天的工作裝都是干干凈凈的，為了買一件“布拉吉”可以連續加班10天攢一個換休，騎兩小時自行車去市里解放商場挑花色，房建國同志嗤之“臭美”。房建國，河南農村出來的中原小伙，根紅苗正的三代貧農，身強體壯，做事風風火火，每天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晚上還能有精力打兩場籃球，廠子青年運動員代表，可以連續運動好幾天不洗澡不洗衣服，韓玲玲同志鄙之“不修邊幅”。兩個人互別矛頭，不同工作性質竟然能比出“火氣”，你是入黨積極分子，我也是入黨積極分子，你是“巾幗建功能手”，我是“優秀青年突擊隊員”，你設計零件用三天時間，我兩天半就能給你造出來……，一個上海口音的小姑娘，一個河南口味的小伙子，倆人互用方言朝對方喊話示威，成為了夏天車間工友們的一種調劑。“聽這倆人對話，干活都有勁了。”郭書記也樂呵呵地參與其中。

冬，十一月，廠子辦公樓前的玉蘭花樹上千枯的枝椏迎著凌冽的寒風堅強地挺立著

冬天的西安下午6點不到天就黑了起來，韓玲玲在1樓的圖紙間里用三角尺認真地畫著工廠近期加急項目要用的圖樣數據，屋子里因為生著煤爐子，窗戶口開著縫，低頭干活的她聽到窗戶有動靜，一抬頭，看見窗戶臺上趴著一只兩眼散發綠幽幽光芒、長相兇惡的狗。韓玲玲嚇得尖叫出聲，旁邊車間的房建國聽到聲音拿著手中的虎頭鉗就沖了過來，“咋了咋了？”“狗～狗”韓玲玲嚇得顫音，用手指指著窗戶口準備跑走的那條狗。一群小伙子快跑出去，左右突擊把那只狗給抓住了。“趕緊綁起來。”郭書記拿著繩子沖了過來：“這是狼！”1956年的西安西郊，有狼，還不少。

1樓圖紙室里的煤爐子關了，房建國看著自己認為的人慫膽小的韓玲玲關緊了圖紙室的窗戶，在寒冷的冬天里揣著個灌了熱水的輸液瓶子哆哆嗖嗖地在圖紙室里寫寫畫畫，因為圖樣要求精確，不能帶手套，這個南方姑娘的手凍得通紅。這一天，韓玲玲手里輸液瓶子熱水已經變得冰涼，正在猶豫要不要耽誤時間出門再灌一瓶熱水的時候，圖紙室傳來敲門聲。透過門縫，門外已經沒人，看到的是一個熱水壺，里面灌滿了熱水。這個冬天，熱水壺里總是很神奇地灌滿熱水，而它的主人一直沒有出現。

又一年的春三月，辦公樓前的白色玉蘭花迎著春風散發著動人的花香

突擊了一個冬天的重點項目在年前成功收官。天南海北的工友們過完新年從四面八方又齊聚到西北這個廠子里。1957年的春天，大家的物質生活雖然不豐富，但是精神世界非常充實。在盛開的玉蘭花樹前，韓玲玲拿著一小盒家鄉的云片糕遞給房建國。

“房同志，新年快樂，還有，謝謝你的熱水壺。”

“你咋知道熱水壺是我的？壺上又沒名字。”

“壺上寫著工廠1956年先進紀念，水壺這種大件，我問問就能知道了。”

“那個，我家窮，沒啥送你的，給，這朵玉蘭花送給你，新年快樂，韓同志！”

這天下午，郭書記收到保衛處通知，分廠兩個小年輕談對象攀折工廠花木，被現場批評了。“哪兩個談對象？！”郭書記感覺自己有些夢幻，“最近任務完成得太好，我精神放松，出現幻聽了？！”

陽春三月里，辦公樓前的白玉蘭花開得燦爛美好，給老媽打電話的我笑得很驕傲，“你閨女獲得公司的巾幗建功能手稱號了，房玉蘭同志，你開不開心？”是的，我的媽媽小名玉蘭，玉蘭花的玉蘭，取自64年前被保衛處同志嚴肅批評也舍不得把手中玉蘭花交出來的房建國、韓玲玲兩位同志。對了，那年夏天，他們兩個人在郭書記和工友們的見證下結了婚、入了黨，一起向黨組織遞交了加入工廠重點項目攻關突擊隊的黨員請戰書。一起攜手用幾十年的時間見證著他們所熱愛和奮斗的祖國航空事業的成長與進步。正如他們所喜愛的白色玉蘭花，花語——真摯、純潔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