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育兒：在“大愛”與“大戰”間來回拉扯

米娜

隔代育兒一直是普遍的社會現象，如今卻在兩代人的教育交接中飽受詬病，成了許多家庭迫于現實的選擇。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尤其是照料3歲以下的孩子，是眼下不少家庭面臨的難題。進退兩難之下，不少媽媽不得不暫時中斷職業發展，或者選擇更具彈性的工作來緩解現實的養育之困。而對于整體受教育程度不斷提升、在職場生活中有著更高追求的女性群體來說，這正是她們所要竭力避開的選項。當現實的困境擺在眼前，她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隔代育兒。

“外婆是職場媽媽唯一的依賴”

今年37歲的煜兮，是一位生活在武漢的職場媽媽。因父親去世較早，母親一人靠在外做生意維持家中生計，煜兮在上學時就暗自下定決心畢業后要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成家后，煜兮與丈夫商量，順利將母親接回了武漢的家。后來，煜兮的兩個孩子相繼出生，母親作為孩子的外婆，滿心歡喜地照料著孫輩。其間，煜兮幾次面臨人生的重大選擇，輾轉于多個公司與多種職位之間，是母親的支持與助力，使她保住了職場女性的位置。帶著職場女性與二胎媽媽的標簽努力前行的煜兮，感恩已年近七旬的母親仍在協助自己育兒?！巴馄攀锹殘鰦寢屛ㄒ坏囊蕾?。”在她看來，如果沒有母親的幫助，她在生活與工作中無法走到自己想要的這一步。

平日里，由于丈夫的工作忙碌，幾乎每周都要出差，煜兮照顧家庭的時間便相對多一些。她深知年邁的母親在家帶娃不易，便制定了“接力帶娃”時間表。“工作日里的工作時間，是母親在家幫忙帶娃，下班后我接孩子回家，到家就給母親充足的休息時間，攬下關于孩子的一切事務，包括晚上哄孩子入睡、起來喂夜奶等，周末也是我和孩子他爸一起帶娃?！痹诖髮?歲那一年，煜兮意外迎來了小寶。母親繼續承擔著幫忙帶娃的責任?！皨寢屝量嘁惠呑拥搅吮驹撓硎芴靷愔畼返哪昙o，卻還要幫忙帶娃。為了我，放棄了自己的社交圈，放棄了許多應該享受的快樂，我要盡力做出彌補，畢竟母親開心女兒也會高興?！膘腺庹f道。

在煜兮看來，母親是讓他們一家沒有后顧之憂的“貴人”。煜兮清晰地記得在武漢疫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母親先讓已感染的她去酒店隔離休息，自己一人在家帶兩個孩子。待煜兮回到家，感染病毒也在強撐的母親一手支撐著腦袋，一手在為旁邊的小寶做輔食。煜兮將這段記憶描述出來發到了社交賬號，用屬于自己的方式留住了感動的瞬間。

煜兮的丈夫及其家人對煜兮母親幫忙帶娃甚是感激?！耙驗楣派钤谄渌鞘?，平時也很忙，沒有辦法實時參與帶娃，所以對我媽媽幫忙帶娃感到感激，有時還會帶禮物來看望媽媽，或是邀請我們帶著媽媽去他們那邊玩。”煜兮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兩家人的關系，認為他們沒有過多干涉自己的決定，也是一種尊重。

同樣是二胎媽媽的芳芳，也因自己的母親承擔起帶娃重任，才有了至今堅持在工作崗位的機會。芳芳與丈夫一同在重慶的醫院工作，他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大寶今年5歲半，小寶則1歲3個月，還處于需要外婆操心的階段。懷上大寶的芳芳不想成為全職媽媽，便邀請母親來家里幫忙帶娃。待大寶4歲時，小寶出生了，夫妻二人便負責照顧大寶，讓芳芳母親安心帶小寶。與煜兮一樣，芳芳與丈夫負責接送在上幼兒園的大寶，并在周末給母親騰出休息時間。芳芳丈夫的家里人幾乎沒有參與到隔代育兒中來，只是偶爾在芳芳母親有事必須外出時來家中協助幾天，芳芳對此表示理解，“主要是婆婆與公公要照顧還在上學的小姑子，不太方便來幫我們帶娃”。

母親幫忙帶娃，為芳芳的生活及工作帶來了許多便利。“我的同事總因家中沒有長輩幫忙帶娃而苦惱，有時情況糟糕到她無法來上班。能夠安心去上班，這對二胎媽媽來說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而且家庭開銷也少了許多?！狈挤颊f道。

當傳統育兒觀念與現代育兒方法產生碰撞

在隔代育兒過程中，祖輩根深蒂固的傳統育兒觀念，和新生代父母多元渠道獲得的育兒方法，很容易碰撞出矛盾的火花，從而導致家庭“大愛”變成“大戰”。

提及與母親一同帶娃的經歷，芳芳坦言二人相處得“不是很好”?！拔覀儫o論是在照顧方式還是教育理念上，都存在一些差異?！逼鸪?，芳芳與母親都選擇用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結果在大寶剛出生的那段日子里吵得不可開交，直至二寶出生后芳芳與母親的關系才有所緩和?！岸颊f老大照書養、老二照豬養，養二胎時我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妥協了許多。”可即便是妥協后的芳芳，仍在一些方面對母親的養育方式持反對意見——芳芳認為不該給孩子“把屎把尿”，母親卻用“我就是這么把你帶大的也沒任何問題啊”來反駁她；芳芳覺得孩子戒尿不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母親看到其他同齡孩子已經不穿了就想強行讓孩子戒掉；孩子生病但不太嚴重時芳芳主張先吃藥觀察，母親則堅持要送孩子去醫院；孩子走路摔倒了，母親上前“打”絆倒孩子的物品，而芳芳認為這種方式并不可取……“好在給我媽媽指出哪里做得不對，會對小孩產生哪些不良影響，她就會在行為上有所調整?！狈挤颊f道。

為兩個孩子準備單獨的餐具、將1歲小寶的衣服洗干凈熨燙好再掛起來、教還在上小學的孫女存錢理財等，是煜兮的母親在帶娃期間做出的努力。煜兮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可即便抱著感恩的心態相處，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難免會有矛盾?！拔覀円粋€是50年代的人，一個是80年代的人，其實代溝是非常大的?！膘腺饣貞浿约号c母親之間的種種矛盾?！按髮毧煲錾鷷r，我計劃請月嫂來家里照顧我和寶寶，畢竟當時媽媽已經50多歲了，不想讓她太辛苦，也覺得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應該會更好，但媽媽極力反對?！痹陟腺庋壑?，母親是一個“講究人”，不喜歡外人參與家庭事務，更無法接受與外人住在一起。直至臨產前，煜兮與母親的意見也未能達成一致。“媽媽向來很固執，但我當時也年輕，沒有妥協。”在未能征得母親同意的情況下，煜兮將月嫂請到了家里，母女間的第一場“大戰”便隨之上演。

“我和寶寶剛出院，月嫂便趕到家中。月嫂一進門，媽媽就大發雷霆，并反復質問我為什么在她不同意的情況下把外人請到家里，也不再聽我解釋就開始收拾行李要離開。丈夫和婆婆也勸媽媽留下來，可她說我請外人就表示不再需要她，拿上包就走了?！毕氲狡蕦m產后極度虛弱的自己不得不下床在院子里追著母親道歉的畫面，煜兮幾度哽咽?？杉幢闳绱耍腺獾哪赣H還是離開了。二人僵持一周后，煜兮此前的氣憤漸漸變為難過?！拔液蛬寢尫珠_那么多年，其間媽媽為我吃了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生活在一起，我不想再讓她傷心了。”反思后的煜兮，與丈夫商量后決定讓月嫂離開，再將母親接回來。“那個年代的家長就是如此固執，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是得照顧他們的情緒。”煜兮說道。只是，隔代育兒故事中常出現孩子媽媽與祖輩間的“主角之爭”，令煜兮沒想到的是，這種主角之爭并不是在她與母親之間，而是母親與保姆之間。

后來，二寶出生了。因為帶兩個孩子的壓力太大，煜兮和丈夫便再次產生了請育兒嫂的想法?？杉抑小芭f戲重演”，母親再次表示反對，甚至堅決不吃育兒嫂準備的飯菜，處處表現著無聲的抗議?！爸皇沁@次處于疫情防控期間，媽媽覺得與外界頻繁接觸存在安全隱患，加上她可能也看到了一些關于保姆虐待小孩的新聞，認為我們精挑細選的育兒嫂對孩子而言還是外人，不會發自內心地愛孩子?？晌液驼煞蚰杲氖Ｒ蚣抑腥耸植粔?，一到家就需要接替媽媽照顧倆孩子，回到工作崗位就覺得精力嚴重不足?！膘腺獗硎緹o奈，可母親固執己見，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再次辭退育兒嫂。

“家和才能萬事興”

在芳芳看來，隔代育兒是一把雙刃劍。“最大的益處，應該是讓我們可以安心上班，最大的弊端，可能是因為家中多了一個人，讓家庭結構發生了變化，影響了家庭關系?！狈挤颊J為母親常對自己與丈夫的育兒方式“指手畫腳”，她雖明白那只是說說而已，母親也不會強制要求自己與丈夫改變做法，但情緒上總會受到影響。若遇到矛盾升級，芳芳會選擇以發微信的方式向母親道歉，逢年過節再買些禮物送給她?！拔覀冞@一代還與90后的媽媽不太一樣，我們對長輩的愛無法直接說出來，總是需要一些更委婉的表達方式?！狈挤枷嘈拍概g沒有“隔夜仇”，即使鬧得再僵也總能和好如初。她也會用心捕捉母親為了“家和”做出的努力?！拔覌寢岆m然脾氣不好，但總是默默做一些事情，比如把穿不了的衣服改好，松了的扣子縫結實等。”

芳芳坦言，選擇隔代育兒的確是不得已而為之?！耙环矫嫖艺J為全職媽媽是養育孩子最好的身份，因為如果在孩子年紀尚小的時候在育兒方面偷懶，孩子到青春期可能會讓媽媽自食惡果。當然，做好全職媽媽的前提是本身就有比較成熟、科學且系統的育兒觀念。但另一方面，我們不僅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還是一個社會中的人，需要實現自我價值，所以直接將自己努力上進的一面展示給孩子看，倒也是不錯的方法，畢竟言傳不如身教。”

在多重親密關系中端平手里的這碗“水”的確并非易事。煜兮丈夫的“隨便”與母親的“講究”，在這場隔代育兒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丈夫比較寵溺孩子，總是用‘算了沒事來解決孩子的事情?？蓩寢岆m也將隔輩親掛在嘴邊，但在‘從小立規矩這件事上絕不含糊。我夾在他倆中間，得時不時出面解決矛盾?！庇幸淮?，丈夫從外地回來已是晚上9點，他進家便興奮地將帶來的零食展示給孩子們看?！翱吹酱髮毘?，小寶也搶著吃。因小寶年紀尚小，睡前還要喝奶，再吃零食就不好消化，我媽媽就反對給小寶喂零食，但丈夫認為就吃幾口是沒關系的。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其實孩子已經搶過來放嘴里了。”煜兮的母親因這件事情生了許久的氣。煜兮理解母親的“為孩子好”，也理解丈夫因經常不在家而對孩子產生的彌補心理，但她無法成為“端水大師”，只能試著勸解他們。

“家和才能萬事興，為了家和，就必須有一個只拉磨不說話的人，這樣才能避免許多家庭矛盾?！边@是煜兮的母親常對她說的話?！拔乙惨姷搅松磉叢簧偌彝ピ陴B育孩子的過程中夫妻二人矛盾激化，孩子年紀尚小就離了婚，正是母親的協助，才讓這個家變得越來越好。最重要的是，給孩子一種被兩代人共同愛著的幸福感覺?！膘腺庖膊幌朐僭谝恍┬∈律戏謱﹀e與輸贏，只想一家人團結和睦。其實，由于大寶有慢性病，十年來煜兮帶著孩子奔波于各大醫院，沒有心思在辛苦保住的工作崗位上創造更大的價值。“我只是保住了工作機會，沒有徹底成為全職媽媽，但在面臨工作與家庭的選擇時，心中的天平永遠是向家庭這邊傾斜的。”她不知道這是自愿的選擇還是被迫的妥協，只知道自己需要對孩子負責，對“家和”做出努力?！叭绻棠涂梢宰尲彝ッ芨僖恍?，我愿意成為退讓的那個人。只是，如果能重來，我希望找出說服媽媽的方法，請保姆進家與她一同照顧孩子，讓我們都過得更輕松一些?！膘腺庹f道。

養好孩子不容易，隔代育兒更難。當“看不慣卻離不開”成為隔代育兒的常態，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有為尋求平衡狀態繼續努力，以避免日積月累的矛盾在無形中反噬無辜的孩子。無論以哪種方式育兒，毋庸置疑的是，只有成人先成為更好的自己，才能塑造出美好而值得尊重的靈魂，養育出充滿愛與能量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