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
有一虞美人,絕唱千古;有一虞美人,清香悠長。
相傳虞姬自刎之后,墓上便生出一種花草,植株纖細,花般柔美而輕薄,無風時,也輕輕飄動,宛若美人起舞和曲。傳說這是虞姬飛濺的鮮血染成,這世上便多了一種花,名曰“虞美人”,香氣清絕,一如千年前的她。
沭水的虞姬,沭陽的花,這是一提及沭陽便會想到的。
想象中的花木市場,總是熙熙攘攘,卡車上拖著朵朵鮮花,棵棵綠木,人們匆匆忙忙,氣氛熱熱鬧鬧,應如鄉下的集會一般。
而當我踏進花木市場的大門時,才發現自己的狹隘:稀稀拉拉的人慢慢悠悠地晃過,沒有人聲鼎沸,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清寂。
疫情當下,線下的花木節被暫停,撲面而來的冷清席卷了全身。當我一面兒向前走,一面兒質疑花木節的繁鬧之時,一個畫面闖入眼簾。
一位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皮膚黝黑,腳上踩著雙運動鞋,鞋邊上的泥使得我只能隱約看出這雙鞋原本的白,手很粗糙,像是老樹的干,指甲縫里還夾帶著泥,應是洗不掉了——這本就是個地道的花農形象。
令人想不到的,他竟在直播!一個農民,竟也在直播!
操著一口沭陽普通話,一只手緊緊地捏著幾張紙,另一只手只搭在腿上,手指微微蜷起。“你是在浙江是吧,那這棵要跟你寄過去的話要15000噢,你要是覺得貴的話,我這還有5000的,走帶你看看哈。”
印象里的直播總是美顏濾鏡下的網紅,一邊展示產品,一邊向觀眾滔滔不絕地講著產品的優點、直播過程中購買的福利,直到將觀眾說得頭暈眼花,按下了支付密碼才會結束直播。而他,局促卻又淳樸,話少卻又意至,不像直播,卻的的確確地在直播。
原來當下的農民不止是埋首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會通過高速發展的互聯網,與全國,甚至是與世界對話。
不遠處的低樓上綠色的“草坪云”三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是啊,高速發展的今天,農民也能站在云端。
我在一旁靜靜地站著,直至他直播結束,他轉頭問了一句:“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嗎?”嘴角咧開的笑迎上細碎的陽光,笑起時,眼角的褶子深得像是能夾起他手中的紙。
我愣了一瞬。“沒……啊,有事。”看著他詢問的眼神,“那個,我……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直播?就……就是好奇。”
許是沒想到我會問這么一個問題,他怔愣了片刻,笑著說:“我兒子教的,說現在年輕人都用這個,方便。”看著他驕傲的神情,我不由得問了句:“您兒子很優秀吧?”
“是啊,爭氣得很,考上了個好大學啊。”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剛勁的字跡像是身旁的松。看到我盯著他手中的紙,他把紙遞了過來:“這是我兒子給我寫的,怕我剛直播不知道說什么,還是受過教育好哦,做啥事兒都能有點底,打算的周到點。”我低頭看向手中的紙,看見了紙上蕩起的條條褶皺,也看見了紙上簡明易懂的綱要。
“我小的時候,窮,沒書念,念了也考不上什么學校。后來啊,沭陽終于有能考出去的,就是沒幾個能考上好大學的,考出去了,也就不回來了。”許久后,他緩緩地說道,眼中帶了些難以理解的愁。
接著,他的眼睛中卻多了幾分欣慰,“幸好啊,我兒趕上了好時候,也爭氣,考上了個好大學,還說大學畢業就要回來幫忙呢!”他的眼里似是又添了幾分喜悅。
不由得,我的嘴角也掛上了幾分笑意。
“時代不一樣嘍,生活好了不少哦。”大概是因為到了正午,太陽在頭頂上閃著,跳著。
“紅日升在東方,其大道滿霞光……”看向他,聽他恣意地唱著,調兒似乎有些跑了,但似乎又本就應這么唱。
此刻,他是個花農,卻又不像個花農。
“撫流光,一磚一瓦歲月浸紅墻;嘆枯榮,一花一木悲喜經滄桑。”
虞美人的香味依舊清香悠長,像是心頭的那束光,照亮山河萬疆,久久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