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彬
(北京大學 光華管理學院,北京 100080)
減貧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現代化進程的重大主題。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區域性整體貧困得到解決。在脫貧攻堅中,致富帶頭人起到了“領頭雁”和“火車頭”的作用,致富帶頭人創業培育工程更被列為了精準扶貧的十大工程之一。2018年國家鄉村振興局(原國務院扶貧辦)會同財政部等8部委印發了《關于培育貧困村創業致富帶頭人的指導意見》(國開辦發〔2018〕2號),明確了致富帶頭人的選擇條件、選擇范圍、選擇程序和選擇數量等,并從選好選準帶頭人、加大培訓力度、完善減貧帶貧機制、強化激勵措施等方面明確了工作目標。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強調,堅持群眾主體、激發內生動力。堅持扶志扶智相結合,防止政策養懶漢和泛福利化傾向,發揮奮進致富典型示范引領作用,激勵有勞動能力的低收入人口勤勞致富。截至2020年6月,全國共遴選貧困村致富帶頭人41.4萬人,培訓近32萬人次,村均培育3.2人,領辦創辦帶貧經營主體超過21萬個,帶動400余萬貧困人口參與增收。
用好鄉村致富帶頭人是打贏脫貧攻堅戰和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重要保障。作為農村基層的重要內生發展活力,致富帶頭人是連接社會資本與分散農戶對接的重要端口,能夠發揮基層的凝聚力,完善帶貧減貧機制,把貧困群眾嵌入產業鏈條中,持續帶動貧困戶增收。我國個體的農民作為市場主體的能力缺陷,導致小生產與大市場之間出現體制斷層,市場競爭能力非常脆弱,在與外界組織發生關系時,只能以個人對群體的方式進行,雙方力量的不對稱使農民利益極易受到傷害。要想把農民組織起來,這就需要有鄉村的能人來組織、召集,因此,在鄉村發展過程中培養農民需要的領導者、召集者至關重要。但與此同時,大規模的鄉村精英流動與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因素對整個社會作用的加強相伴而生,呈現出一種典型的單向度流失的特征,造成了中國鄉村發展的精英人才缺乏的困境,導致了鄉村生產發展優勢勞動力的匱乏及鄉村振興中堅主體的虛空[1-2]。鄉村致富帶頭人作為地方新的鄉村精英代表,能夠利用自身的資金和技術等優勢整合鄉村發展要素,帶動農戶參與市場化經營和實現共同發展[3]。
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背景下,探究致富帶頭人的內涵,剖析帶動農戶減貧的機制,對于提高致富帶頭人聯農帶農效果,促進共同富裕具有重要的意義。已有研究對于鄉村精英與農戶減貧的研究在鄉村經營與鄉村治理、鄉村經營的作用及機理等方面有了較為可觀的積累[4]。但存在一定的不足,首先,對于致富帶頭人的概念界定不清,這也導致了無法系統分析致富帶頭人的聯農帶農機制。其次,研究方法上看,以案例分析為主,但案例分析由于樣本較小,樣本代表性存疑,同時存在樣本選擇偏誤的問題。實證分析由于受最小樣本量的限制,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樣本選擇性偏誤,但已有的實證研究缺乏對致富帶頭人特征的細致分解。本研究擬運用參與式扶貧理論和涓滴理論,系統分析致富帶頭人的聯農帶農路徑,使用2020年全國20個縣市的調研數據,借助分位數回歸模型驗證了關鍵個體特征對帶貧減貧效果的影響差異,以期明晰致富帶頭人的內涵與減貧路徑,明確影響致富帶頭人減貧的關鍵個體特征變量,為優化致富帶頭人篩選與培訓提供科學參考。
當前,對致富帶頭人的概念內涵尚未形成統一認識,由于研究歷史背景的不同和地域經濟水平的差異,致富帶頭人的衡量標準各異,使得致富帶頭人的概念定義具有鮮明的時代內涵。對致富帶頭人的研究需要建立在對其內涵有清晰準確認識的基礎上。
從橫向對比來看,與致富帶頭人相近的概念有鄉村精英、鄉村能人、領頭雁、鄉賢鄉紳等,部分學者將其看作相同的概念,如部分學者對鄉村能人的研究中,將駐村干部、村“兩委”、合作社及致富帶頭人等人員均劃分為鄉村精英或鄉村能人來進行研究[5]。雖然上述主體在概念內涵方面與致富帶頭人有相似之處,但在形成方式與個體屬性上存在較大差異。在形成方式上,鄉村能人、鄉村精英、鄉賢鄉紳均屬于地域屬性的概念,主要表征在鄉村這一場域內在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等方面具有一定影響力的群體,其概念與西方語境中的“rural elite”也即“鄉村的精英”較為相近,是指鄉村的社會集團里,極少數能力超凡、各方面出眾并享有較高社會地位的人。絕大部分的鄉村精英為本土或返鄉創業的人員,表現為鄉村在地化屬性,隨著資本下鄉及外部第一書記等融入鄉村,鄉村能人或鄉村精英的范圍被擴大化。但同時,對致富帶頭人的文獻梳理發現,“土生土長”是致富帶頭人的必要條件,致富帶頭人與鄉村精英等概念相比具有一定的口語化特征,從而使其有別于一般的鄉村精英概念。在個體屬性上,鄉村精英、鄉村能人等概念均符合精英概念的范疇,也即需要包含群體意識(Group consciousness)、共謀(Collusion)、凝聚力(Cohesion)三“C”要素,清楚自己在群體成員的位置,成員之間有信息的交換,在行動時會以群體利益為目標[6]。在開發式扶貧與參與式扶貧共同推動下,鄉村精英、鄉村能人以自身的經濟實力和經營經驗,通過將貧困戶納入自己的經營團體來帶動貧困戶脫貧,更多地體現出自身的經濟屬性,鄉紳鄉賢則借助其在鄉村中長期建立起來的社會權威,通過宣傳、激勵、鼓舞等方式激發貧困戶的脫貧內生動力來帶動脫貧,更多地表現出自身的社會屬性[7]。致富帶頭人則包含了致富和帶頭人兩層屬性,其中,致富是一個結果表征,體現了其自身應當具備一定的經濟能力及經營及經驗,是經濟屬性的表征,而帶頭人則體現了一種影響力與號召力,其來源于經濟或社會關系,與改革開放初期“先富帶動后富”相一致,體現的是共同富裕的思想。從而,致富帶頭人體現了一種遞進的關系,不僅表現出了其經濟屬性,也表現出了社會屬性。
從縱向視角來看,致富帶頭人的概念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內涵也有所差異,經歷了一系列的變遷,其核心是圍繞“帶富”。從最初的鄉賢鄉紳開始,傳統的“鄉賢鄉紳”指的是村鎮中多才多能、有較大作為、享有崇高威望、為社會做出貢獻的致仕官員或社會賢達人士。建國之后,傳統的“鄉賢鄉紳”逐漸被村兩委成員代替,成為上傳下達和實現村民自治的重要組成。自2002年開始,共青團中央進一步明確了致富帶頭人的內涵邊界,致富帶頭人基本條件是,愛黨愛國、遵紀守法、品行端正、個人信用記錄良好、具有領辦村級產業項目實力和能力、有意愿履行帶動貧困人口脫貧致富社會責任的本土人才。主要從目前已在貧困村創業人員中選擇,包括“村兩委”成員、村級后備干部、農村黨員、小微企業主、農民專業合作社負責人、家庭農場主、種養業大戶和農業產業化企業負責人;在外創辦企業、務工有意愿回村創業的本土人才。以四川省2022年評定的致富帶頭人為例,農村致富帶頭人的認定范圍包括農業技術推廣帶頭人、開拓農產品市場帶頭人、產業融合發展帶頭人、增收致富帶頭人等在各個農業領域起到明顯示范帶動作用的人才。四川省將對評定出的農村致富帶頭人給予優先給予獎補、農村基礎設施建設補助、特色產業發展扶持、創業就業扶持、農村電商扶持、基礎要素保障扶持、創業能力培訓扶持多種扶持,以及1萬元發展資金獎勵。
綜合來看,致富帶頭人并不是突然出現的主體,具有“致富”和“帶頭人”屬性的群體貫穿了中國鄉村發展的整個歷程,以“領頭雁”的角色引領農民致富和鄉村創業,對鄉村脫貧與振興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新時代的致富帶頭人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鄉村能人與鄉村精英概念,其身份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特征:首先,致富帶頭人同時具備“農民”和“企業家”的雙重身份,以農民企業家或鄉村創業者的身份參與鄉村發展中,因此,其所從事的行業分布較為廣泛,并不局限于傳統的鄉村產業,也包含了電商銷售、農產品加工、鄉村旅游等;其次,致富帶頭人具有明顯的主動“帶富”特征,使其有別于一般的鄉村技術能人或鄉村精英通過非主觀的外部性來表現出帶富特征,體現的是一種主動性,通過主動將農戶納入自身經濟活動或激發農戶內生積極性來帶動農戶脫貧致富,是“內源式扶貧”的重要動力。
參與式扶貧理論與涓滴理論為理解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阿瑪蒂亞·森將貧困視為“權利失效”的結果,“參與式扶貧”是對社會弱勢群體賦權,使社會各種角色在發展進程中平等參與,最終共同在社會變革中發揮作用的一種發展觀。參與式扶貧理論核心為賦權理論、發展干預理論、分權和治理理論、弱勢群體導向,可以緩解農民權利和自由受到剝奪的窘境[8]。但參與式扶貧過程中不可避免存在精英俘獲的現象,正如帕累托對精英的定義一樣,是在一面或多個方面具有特殊優勢的社會成員,其產生有著特殊的“內生機制和外力驅使”[4],在參與式扶貧過程中,由于政府會通過賦權的方式將資金和項目下沉到鄉村,精英通過對發展資金、項目信息以及發言權的控制,使得資金與項目偏離了既定目標,鄉村精英對扶貧資源的俘獲行為造成了貧困農戶雖然被納入合作社或鄉村精英的經濟體系內,但貧困戶仍以“他者”的身份參與其中,無法真正調動村民參與項目的積極性。因此,在參與式扶貧過程中,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增收的過程,是以追求個人利益或所在利益集團利益最大化為出發點的行為,符合理性人的基本假設。涓滴理論從經濟發展的“涓滴效應”角度解釋了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的方式,探究了市場在帶動脫貧方面的作用機制,其核心觀點是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通過優先發展起來的群體帶動貧困階層群體實現脫貧致富,體現出“先富帶動后富”的理念。但涓滴理論對貧困戶自上而下的福利滲透或惠及,同時意味著農戶只能從間接的增長中獲益,并不能實現超越其他群體的收入增長。但隨著精準扶貧的推進,在政府的資金和項目的大力支持下,涓滴效應更多體現為“益貧式增長”,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涓滴效應”的弱化。
致富帶頭人在開發式扶貧中發揮著重要的紐帶作用。我國扶貧的歷程經歷了兜底式扶貧到開發式扶貧,輸血式扶貧到造血式扶貧的重大轉變。開發式扶貧中,雖然較為貧窮的普通村民迫切獲得經濟增長,但政府難以直接激活這部分群體,必需讓更易承接項目的精英群體作為中介,通過“政府—精英—普通村民”鏈條推動開發式扶貧惠及普通村民群體。開發式扶貧項目下鄉無法繞過精英,精準扶貧需要優質的精英,需要完善的鄉賢治理[8]。隨著扶貧資源不斷流向農村,兜底式扶貧可依據貧富差距排序轉移福利至貧困群體,但開發式扶貧中政府則難以直接激活貧窮家庭的生計意愿,須由有能力的鄉村能人作中介,形成“政府—能人—貧困戶”鏈條,使項目發揮造血效益,進而惠及貧困戶。
致富帶頭人對農戶減貧的影響包含了“利己性”與“利他性”的雙向特征。其中,“利己性”表現為以“精英俘獲”為特征的資源壟斷與農戶擠出。致富帶頭人作為理性的企業家,具有“逐利性”的特征,通過自主經營和“精英俘獲”等方式完成生產積累,通過經濟或社會層面的“精英俘獲”能夠獲取更多的資源,體制性精英、社會精英以及經濟精英形成利益聯盟,共同壟斷資源下鄉和農村經濟發展帶來的村莊公共利益空間[9-12]“精英俘獲”導致財政扶貧項目的目標偏離[13],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容易導致小農戶和貧困農戶被擠出。致富帶頭人的“利他性”特征,表現為3個方面,一是為了獲取更多扶貧項目或獲取相關獎勵而主動將貧困農戶納入自身經營體系的主動式利他,致富帶頭人在組織內分享社會資本的利他行為出于謀取更多合作剩余,尋求認同感以及再生產社會資本的需要,在鄉村精英主導的制度模式下,當收益不足以彌補其成本,從而保障貧困農戶的收益[14-15]。即使在生產積累較弱的情況下,致富帶頭人仍然能夠選擇扶貧項目,將貧困戶納入到產業項目內[16]。二是出于鄉土情結產生的影響,致富帶頭人多出生于本地,對鄉村較為熟悉,其父輩較多生活在鄉村內部,在現代發展理念和質樸的鄉土情結的推動下,帶動農戶創業減貧。三是通過涓滴效應產生的外部性影響,表現為非主動性的利他,致富帶頭人在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對其他農戶具有一定的經濟輻射,表征為中介效應、示范效應和知識孵化效應。
在主動性利他上,一方面,致富帶頭人具有樸素的利他主義與公益主義的精神,其經濟上的成功使其具有更高的利他意愿,這種意愿與致富帶頭人的身份無直接關聯,來源于個人既定的主觀偏好;另一方面,致富帶頭人需要通過成立合作社、雇傭和土地入股等方式,將農戶納入自身的經營體系內,其聯農帶農通過三條路徑實現。首先,致富帶頭人實現了農民小生產與大市場的對接,發揮了連接市場的中介作用。通過組織和農民專業協會把分散的農戶組織起來,形成規模效益,降低了生產銷售成本,拓寬了產品銷售空間,增強了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避免了分散農戶之間的無序競爭,提高了農戶的議價能力[17-18];其次,致富帶頭人扮演著村莊發展推動者、村內矛盾調節者、村落話語塑造者的三重角色,可以通過資源注入、信息傳達、制度約束、禮俗規范、榜樣與示范的形式,整合成員個體理性的過程中,推動村莊資源整合[19]。致富帶頭人作為鄉村政策、技術和資金的代表,在推廣新技術、新產品、提供新信息和扶持資金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通過示范引導,以“一戶帶十戶、十戶帶一村、一村帶一業”的形式,推動了新技術的傳播和從業結構的調整優化[20]。最后,致富帶頭人發揮了知識孵化作用,通過“傳、幫、帶”等形式實現了知識(農業生產技術、銷售等)孵化,逐漸培育了一批有文化、懂技術、善經營的新型農民[21],從而提高了貧困農戶的知識技能,這些新孵化成的新型農民有機會進一步轉化為新的致富帶頭人,從而形成良性循環。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增收的路徑如圖1。

圖1 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的路徑
由前述分析可知,致富帶頭人具備農民和企業家的雙重身份,以農民企業家或鄉村創業者的身份參與鄉村發展中,在參與鄉村振興的過程中,其意愿、行為和效果都會受到主體因素和情境因素的影響。在鄉村情境內,致富帶頭人與普通農戶之間是利益相關者,利益相關者是行動邏輯分析的主體,主體的行動動機導向其行動過程并通過行動過程達成利益相關者的期望結果。本研究在姜曉萍等[22]利益相關者行動邏輯“動機—過程—結果”的分析框架基礎上,與梅繼霞等[23]在心理學分析中的個體—情境互動理論相結合,構建如圖2所示的理論框架。

圖2 致富帶頭人參與鄉村減貧的理論模型
致富帶頭人的帶動脫貧過程,是政治勢能與行為特質“雙輪驅動”、自身稟賦與激勵機制“雙重保障”以及場域環境與帶動效應“雙向加持”的結果[7]。影響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增收的因素包含了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其中,外部因素主要為外部性的激勵與場域環境等,外部激勵主要為引導性,包含政策的宣傳與吸引、精神支持等,場域環境是致富帶頭人所處的鄉村,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背景下,外部性的激勵與場域環境的地區差異較小。內部因素主要包含致富帶頭人自身稟賦和行為特質,致富帶頭人的主體認知和能力素質等因素會影響致富帶頭人聯農帶農的作用方向及強度,致富帶頭人的個體特征將是左右致富帶頭人減貧的重要調節變量。
不同稟賦與行為特質的致富帶頭人的內在動機和行動存在顯著差異,在調研過程中發現,影響減貧效果的關鍵個體特征主要有致富帶頭人的個人素質、致富帶頭人從事的行業、致富帶頭人在村莊中的角色和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4個方面,這些變量均通過影響其經濟參與和體制參與,進而影響到作用路徑,從而影響到減貧效果。
1.3.1致富帶頭人的個人素質
致富帶頭人的個人素質包括教育文化程度和鄉村產業技能兩個方面的因素。一般來說,教育文化程度高的個體具有更快的學習能力和更高的生產管理技能,也能夠更快完成鄉村社會的原始積累,提高鄉村產業的產業化水平,成為個體農戶與市場對接的關鍵中介。鄉村產業技能水平越高的個體,其在鄉村產業發展過程中的示范帶動和知識孵化作用更能夠顯現。
1.3.2致富帶頭人從事的行業
致富帶頭人所從事的行業直接影響到減貧過程中的中介作用。貧困村一般受限于區位因素等客觀自然因素,與市場距離較遠,面臨著供需瓶頸制約。傳統的農業種養殖行業以及農產品銷售行業由于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供需之間的溝通成本和運輸成本問題,因此對貧困鄉村的產業發展影響較小。在市場規模不變的情況下,從事傳統行業的致富帶頭人的產業規模和市場中介作用較小,減貧帶貧的能力有限。電子商務破了鄉村原有的產業鏈和供應鏈界限,實現了貧困地區外部資源的注入與產業供需關系的重塑,在整合鄉村產業鏈和價值鏈的同時,實現了鄉村的產業集群與協同,能夠使更多缺乏生產資料和銷售渠道的貧困農戶參與到企業生產運營中[24-25]。
1.3.3致富帶頭人在村莊內的角色
由前述致富帶頭人的分析可知,致富帶頭人作為土生土長的鄉村創業者和農民企業家,具有企業家和農民的雙重屬性,也即不僅表現出了其經濟屬性,也表現出了社會屬性。其自身應當具備一定的經濟能力及經營及經驗,是經濟屬性的表征,而帶頭人則體現了一種影響力與號召力,其來源于經濟或社會關系。同時,按照韋伯收入、權力與聲望“三位一體”的分層理論,鄉村精英參與鄉村治理的動力有物質性、政治性和社會性報酬[24]。從而,鄉村致富帶頭人大致可以分為3種類別:掌握村莊主要權力的政治精英、以“能人”“富人”為代表的經濟精英、占據資源和信息優勢的社會精英。其中,鄉村政治精英也即體制精英,是指在村莊具有正式權力的村“兩委”干部成員。這種精英作為鄉村治理的直接代理人,是連接農戶與政府的關鍵,在“保護型”和“營利型”國家經濟人的角色上自如變換。隨著鄉村的發展,鄉村政治精英逐漸成為新形勢下推動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關鍵力量,具有明顯的“示范”效應或“能人”帶動效應[26-27]。經濟精英主要指鄉村企業家、精英大戶等經濟上占有優勢地位的群體,該群體大多是有頭腦、有能力的“能人”或者是有資源、有關系的“富人”,利用自身的技術、社會資源和原始資本積累,借助于互聯網等新技術提升自身的財富積累,并帶動周邊農戶脫貧致富,同時,富人治村能夠顯著提升鄉村公共物品的供給,降低貧困農戶的農業生產成本[28]。社會精英是在鄉村或社區具有較高名望的人,包含了政治精英和經濟精英。
3種類型的致富帶頭人的行為特征及資源獲取方式存在顯著差異,其聯農帶農作用存在一定的差異。鄉村致富帶頭人中的政治精英具有更高的利他性特征,是連接政府政策與普通農戶的關鍵。十九大以來,黨中央提出并大力推進村黨組織書記“一肩挑”這一創新性的制度設計,其目的在于確保村黨組織的領導核心地位,為鄉村振興和鄉村治理提供堅強的組織保證[29]。且與經濟精英和社會精英不同,政治精英治村更高的社會性和行政性的特點,鄉村精英自身的資源稟賦,村社內部的信任資源與鄉村互惠的關系結構構成了帶動農戶脫貧的能力。因此,以黨員群體為主的政治精英的聯農帶農意愿和效果也將更為明顯。
1.3.4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
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是影響其經濟參與和體制參與的另一個關鍵因素。通過“教育、升學、就業”等制度化途徑所實現的勞動力流動也在客觀上造成了鄉村精英群體的萎縮,鄉村精英面臨著代際更替的困境。在傳統的鄉村發展和治理過程中,發揮關鍵作用的精英群體是鄉村內生的。本地的致富帶頭人因其生長于鄉村,且立足鄉村經濟獲得精英地位,在精準了解貧困群體需求,精準選擇和培育產業方面更具比較優勢,鄉村精英通過精準選擇產業,敏銳把握新經濟模式,在獲得自我發展機會的同時,也在帶動貧困戶發展方面有較好的表現[20]。鄉村精英參與鄉村振興受到制度結構、經濟理性、文化規訓、技術變遷、社會轉型等因素的影響,構建鄉村精英參與鄉村振興的實現路徑既要注重從鄉村社區內部甄選,也要注重引入原本鄉村社區走出去的人才[30]。暢通“在場”和“不在場”的鄉村精英存在一定的必要性,但“不在場”的鄉村精英難以參與鄉村治理過程,由于與鄉村生產和鄉村治理存在一定的距離,其非本地化的屬性特征表現為一種外部資本導入特征,與本地的融入性不高,進而會影響到減貧效果。
本研究的數據來自于課題組2020年的調研數據整理,為了保障樣本的代表性,課題組經過前期對全國貧困村以及貧困村創業致富帶頭人數量的分析,選擇貧困村數量及致富帶頭人數量均較多的安徽、河南、云南、廣西、陜西、甘肅、江蘇7個省份作為調研省份。在這7省份中選取貧困村創業致富帶頭人數量較多的云南瀾滄、尋甸、勐臘、景洪和思茅,廣西臨桂、恭城、陽朔、灌陽和隆安,新蔡、平輿、固始、新縣、涇縣、績溪、銅川、麥積、甘谷、南京20個縣市作為調研區縣。在選定的20個縣市內,對突出的創業致富帶頭人、創業致富帶頭人導師,以及縣(區)級政府管理人員進行問卷調查和訪談。本研究中所有問卷采用自填式問卷,由被調查者自行填寫后回收。
經過課題組回收,在剔除無效和部分變量缺失的樣本后,共回收得到有效問卷172份。其中,安徽11份,河南21份,云南61份,廣西39份,陜西19份,甘肅20份,江蘇1份。
2.2.1基礎模型
為了評估致富帶頭人個體特征對減貧效果的影響,本研究首先構建了如下的線性模型:

(1)
式中:因變量POV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的效果,本研究主要是農戶收入和脫貧比例,EDU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的教育文化程度,TEC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的技能水平,ECO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從事電商或互聯網營銷情況,PAR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的黨員身份情況,SCOi為第i個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zj為控制變量,α0、α1、α2、α3、α4、α5和ηi為系數,ε為隨機誤差項。
2.2.2分位數回歸模型
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減貧的影響并不是線性的,我國精準扶貧措施減貧效應在整體層面上出現了“邊際鈍化”現象,也即產業發展帶動農戶減貧存在顯著的邊際遞減效應,已經得到了大量的文獻驗證[31-32]。為了驗證這種非線性關系,本研究使用Koenker等[33]于1978年提出的分位數回歸方法。分位數回歸模型,能夠刻畫在不同分位水平下,因變量與自變量的關系變化趨勢,能夠解釋在不同因變量分位點處自變量的影響差異。構建出如下的分位數回歸模型:
(2)
式中:xi分別為因變量和自變量,EDUi、TECi、ECOi、PARi和SCOi與前述的基礎模型選擇變量相一致;τ為分位數水平,0<τ<1;β(τ)為在第τ分位點處的系數,通過最小化絕對離差(LAD)來實現的。
2.3.1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為衡量農戶減貧和增收的關鍵變量,使用貧困戶收入增加量和脫貧比例兩個指標衡量致富帶頭人的減貧效果。
2.3.2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為影響致富帶頭人減貧效果的個體特征變量,包含致富帶頭人的個人素質、致富帶頭人從事的行業、致富帶頭人在村莊中的角色、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4個部分。
其中,個人素質選取教育文化程度和是否有技能兩個變量表征;致富帶頭人從事的行業使用0~1變量表征,與其他行業相比,農村電子商務在促進鄉村經濟振興的同時客觀上為鄉村共同體的形成與發展創造了條件,起到了形塑與重構鄉村共同體的作用[34],基于此,本研究設定當從事的是電子商務行業時為1,否則為0;致富帶頭人在村莊中的角色使用是否為政治精英使用政治面貌衡量,當為黨員時等于1,否則為0;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使用0~1變量表征,當在村內時為1,否則為0。
2.3.3控制變量
在控制變量的選取中,選取個人基本情況、企業運營情況和與農戶的利益聯結3個方面的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其中,其他個人基本情況包含性別和年齡兩個變量;企業運營情況采用企業資金來源、企業利潤情況、企業申請貸款情況表示;與農戶的利益聯結使用與農戶簽訂合同的期限表示。各變量的定義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賦值及描述性統計
在分析致富帶頭人的減貧效果時,由于使用的是截面數據,因此無法使用縱向對比或回歸來表征減貧效果,為了更為直觀展示減貧和增收效果,利用前述變量賦值,使用箱線圖表征其減貧的實際效果特征。由表1可知,帶動農戶增收的均值為3.35,也即每月收入增加超過1 000元,圖3的箱線圖可以看出,絕大部分省份農戶增收的額度區間集中于第二區間(200~500元)和第四區間(1 000~2 000元)之間,這一增收額度與李群峰等[3]案例分析中的年度增收20 000多元基本一致。此外,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0年中國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7 131元,月均約1 428元,樣本月均增收數值與其相差不大。由表1可知,帶動的貧困人口脫貧比例均值為3.71,也即帶動農戶脫貧比例高于80%,圖3的箱線圖可知,絕大部分省份帶動的貧困人口脫貧比例主要處于第三區間(50%~80%)和第五區間(100%)之間。綜合來看,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脫貧的效果明顯。

圖3 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增收額度與脫貧比例箱線圖
為探究致富帶頭人個體特征對農戶減貧效果的影響,本研究使用課題組2020年致富帶頭人的調研數據,將各主要的個體特征變量作為核心解釋變量納入模型分析中,利用Stata 14.0軟件,采用線性回歸模型對模型進行分析,為了便于分析,結果中并不顯示控制變量結果,模型分析結果如下所示:
表2的分析結果分為兩個部分,其中,對農戶收入的影響可以看出,主要解釋變量并不顯著,對脫貧比例的影響來看,僅有技能水平在1%顯著性水平下顯著,且系數為正。對不顯著部分的系數分析發現,除技能水平和黨員身份的系數一致外,教育水平、電商從業與本地化程度對收入和脫貧比例的影響系數均相反,這與常規理解的增收與脫貧比例相同步的理解并不一致,這也表明了線性回歸存在過程的失真。

表2 致富帶頭人個體差異對農戶減貧影響
為了更全面地理解各解釋變量對于不同減貧效果的影響,本研究選取0.10、0.25、0.50、0.75、0.90共5個分位點,分別對于收入與脫貧比例進行分位數回歸,得到如下的分析結果。
對收入的分位數回歸結果可知,首先,教育水平在0.10分位點和0.25分位點處正向顯著,但隨著貧困戶收入的增加(也即因變量分位數的提升),教育水平的系數逐漸減小,顯著性逐漸降低,在0.50分位點處系數不再顯著,在0.75分位點處系數變為了負數,這可能與致富帶頭人教育水平普遍不高有關,樣本的教育水平均值為11.39年,也即高中教育水平,在開始經營階段,教育所帶來的信息獲取及認知差異會對農戶收入有較好增長,但當收入到達一定程度后,教育的影響將面臨瓶頸,甚至會由于認知局限,限制進一步增收。其次,本地化程度僅在0.10分位點處正向顯著,之后并不顯著,且系數符號并不穩定,正負皆有。這可能是由于本地化程度較高的致富帶頭人在產業發展初期能夠更好的組織農戶,但后期隨著產業的發展和收入的提升,已有的鄉土親情為紐帶維系的生產經營關系逐漸弱化。再次,電商從業和技能水平系數均不顯著,且系數可能存在負數,這可能是由于電商從業與技能水平更多集中于致富帶頭人個體身上,技能及電商技術向貧困戶傳授存在一定門檻。最后,黨員身份的系數不顯著,但均為正,這也表明了黨員的號召力。
對脫貧比例的分位數回歸結果與收入基本一致,進一步驗證了模型的穩定性。首先,技能水平在0.25和0.50分位點處正向顯著,但系數在逐漸減小,這與技術示范有關,但作用存在邊際遞減。其次,教育水平的影響并不顯著,且系數在逐漸減小。再次,本地化程度的系數基本為負。最后,黨員身份的系數不顯著,但均為正。
由前述分析可知,教育和技能水平是影響致富帶頭人帶動農戶增收的關鍵,但由于教育水平的有限性以及技能水平的傳播具有一定的門檻,導致帶動農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技能培訓與企業管理培訓作為教育及技能傳播的重要補充方式,將對致富帶頭人的聯農帶農產生重要的促進作用。進一步,將技能培訓與企業管理培訓納入模型中,同樣采用1~0的賦值方法,分別與教育水平及技能水平交叉,以驗證教育培訓的影響。為了便于分析,僅展示0.25、0.50和0.75這3個分位點處的結果,最終得到如表4的回歸結果。


表4 加入外部培訓交叉項的模型回歸結果
模型的分析結果顯示,在加入技能培訓與管理培訓變量后,交叉項的系數并不顯著,這表明培訓體系尚不健全,尚未表現出對知識和技能傳播的有效促進。非交叉項技能培訓對農戶增收在0.25和0.50分位點處顯著,這表明對農戶的技能培訓是有效的,但與致富帶頭人聯農帶農之間的關系需要進一步強化。
研究表明,從致富帶頭人概念內涵來看,致富帶頭人同時具備“農民”和“企業家”的雙重身份,以農民企業家或鄉村創業者的身份參與鄉村發展中,其所從事的行業分布較為廣泛,并不局限于傳統的鄉村產業。致富帶頭人具有明顯的主動“帶富”特征,通過主動將農戶納入自身經濟活動或激發農戶內生積極性來帶動農戶脫貧致富,是“內源式扶貧”的重要動力。
從致富帶頭人的聯農帶農路徑來看,致富帶頭人在開發式扶貧中發揮著重要的紐帶作用,對農戶收入的影響包含了“利己性”與“利他性”的雙向特征,“利己性”表現為以“精英俘獲”為特征的資源壟斷與農戶擠出,“利他性”表現為3個方面,一是主動式利他,二是出于鄉土情結產生的推動下,三是通過涓滴效應產生的外部性影響,表征為非主動性的利他,致富帶頭人在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對其他農戶具有一定的經濟輻射,表征為中介效應、示范效應和知識孵化效應。
從影響減貧效果的關鍵個體特征來看,主要有致富帶頭人的個人素質、致富帶頭人從事的行業、致富帶頭人在村莊中的角色和致富帶頭人的本地化程度4個方面。本研究利用線性回歸和分位數回歸模型回歸,驗證了個體特征的影響差異,結果顯示,教育水平與技能水平是影響致富帶頭人聯農帶農的關鍵,但受限于教育水平不高,技能集中于個體身上,其影響受限。在將技能培訓和管理培訓納入模型進一步分析發現,技能培訓顯著,但交叉項并不顯著,也即現有的培訓尚未與致富帶頭人的聯農帶農有效契合,未能有效解決示范推廣和知識孵化中的瓶頸。
本研究雖然得到了有效的結論,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盡管本研究對致富帶頭人內涵、帶貧減貧的機制及個體特征的影響進行了詳細分析,但受限于調研樣本的有限性,未能將個體特征進一步細化分析。在后續的研究中,將進一步細化調研,將經濟學研究與社會心理學研究進行交叉研究,以更好地促進致富帶頭人帶貧減貧。
第一,增加致富帶頭人數量。應當著力培養多種形式的致富帶頭人,擴大鄉村經濟精英與社會精英范圍,可積極宣傳引導本村外出務工成功人士返鄉創業及參選進入“村兩委”。借助“外腦”開發“內腦”,“外腦與內腦”充分聯動。
第二,提高致富帶頭人帶富能力,應當加強致富帶頭人系統化的技能培訓與管理培訓,提升致富帶頭人技能水平。可采取邀請上級單位進行系統培訓、組織自行培訓、遠程教育開展個性化學習、生產基地進行現場演練等方式,對致富帶頭人進行全方位、多層次的教育培訓,不斷更新致富能人的技術知識,讓其帶富能力得到不斷增強,充分發掘致富帶頭人的“企業家”的潛能,提高致富帶頭人的實用性技術與管理能力。
第三,提升致富帶頭人帶富意愿。通過物質支持和精神激勵等多種方式的激勵手段,提高致富帶頭人的身份認同,激發致富帶頭人干事創業熱情。對致富帶頭人實行目標管理、考評激勵機制,開展年度創業帶富評比活動,對評選出來的典型,給予一定物質獎勵、優惠政策,并在資金信貸等方面給予優先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