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青銅器紋樣的藝術特征分析

劉彥如

青銅器擁有悠久的發展歷程，商代是青銅技藝發展的鼎盛時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生產力水平、審美取向及宗教信仰，是承載當時社會文明與生活面貌的有效載體，具有珍貴的藝術價值。商代青銅器的藝術成就主要體現在造型與紋樣方面，其造型古樸、雅致，具備多種實用功能，主要服務于人們的飲食生活，在社會功能上則是表達祭祀、宗教活動豐富性的重要工具。商代青銅器紋樣在設計和制作工藝上追求與造型的完美融合，在追求形式美的同時展示出深刻的文化、藝術價值。

商代青銅器紋樣類型

青銅器紋樣是人類審美意識的重要體現，在數千年發展歷程中形成了獨特的紋樣藝術體系，而處于鼎盛時期的商代青銅器，憑借其成熟的制作工藝和非凡的藝術風格在傳統藝術中展現出了獨特的魅力。

獸面紋

獸面紋是商代青銅器中最具代表性的紋樣之一，在青銅器文化中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其設計靈感主要來源于動物，如虎身、牛羊角等，這也是其名稱來源的重要原因。商代青銅器上繪制的獸面紋具有多種表現形式，有的是浮雕，有的是堆雕，形式多樣。獸面紋在結構上主要以平雕為主，并在邊緣處搭配弦紋和聯珠紋，整體造型呈帶狀。商代青銅器獸面紋的突出特征包括咧口獠牙、粗眉巨眼、對爪鋒利等樣態，在鼎、匕首、鬲等多種青銅器上都有發現。獸面紋在商代青銅器上占據的面積最廣，且處于視覺中心位置。作為一種藝術符號，獸面紋精準地傳遞了當時社會的審美取向。商代青銅器主要用于祭祀活動，獸面紋作為裝飾紋樣被賦予了濃厚的宗教色彩和深刻的文化內涵。在人們對自然世界認識還不充分的遠古時期，古代人通過祭祀活動祈求神靈的庇護，將繪制有獸面紋的青銅器盛滿食物供奉給神靈。以動物為原型的獸面紋在視覺效果上呈現出神秘猙獰的震懾力，既體現了古代人對圖騰的崇拜之情，又表現了當時統治者利用宗教加強統治的政治意味。

虎紋

商代青銅器數量極為豐富，其中虎形和虎紋青銅器最具地域、宗教特色。在雕刻方面，古代人運用線刻、透雕等形式呈現出更加立體的視覺效果，比如目前發現的最大的伏鳥雙尾青銅虎，形似虎尊但腹底不連，左右各雕刻有明顯的獠牙、凸眼、粗眉、粗頸垂腹等樣態，具有虎王之相。虎身青銅器表面覆蓋了卷云紋、雷紋等寓意吉祥的紋樣，背后伏臥一只小鳥，使威嚴的老虎形象增添了可愛之感。此青銅器造型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古代人對自然和諧生活的向往。虎在古代人觀念中是趨吉避兇的神獸，在遠古社會往往象征著軍事及權勢等政治力量，先民通過對其膜拜表達敬畏之情。虎紋青銅器多發現于江南地區，這與當地風俗習慣息息相關。商代江南地區的青銅文化傾向于淳樸輕盈之風，而中原地區的青銅文化則偏向于典雅莊重風格，具有鮮明的地域和民族標識。

龍紋

龍紋是中國傳統紋樣藝術中最具代表性和最寶貴的藝術資源。龍的形象在中國起源很早，作為重要的藝術創作元素，具有悠久的歷史。而龍的形象作為青銅器紋樣最早出現于商代二里崗時期。商代青銅器上的龍紋具有多種表現形式，根據圖形結構特征的不同，可分為爬行龍紋、雙體龍紋、卷龍紋、雙頭龍紋等多種類型，也包括夔紋和夔龍紋，夔在傳說中是形似龍但只有一只角和一只足的生物。龍紋是商代青銅器中比較常見的紋樣形式，通常以鼻梁為中線、左右各設計有眼睛、龍身向外延伸的形式呈現。龍與水的聯系在遠古傳說中已有記載，先民將龍視為水神，因此在商代的青銅水器中，運用了許多龍紋。商代青銅器中，存在許多青銅禮器和青銅兵器，這些器物以夔紋為主要裝飾紋樣。例如夔紋曲脊翹首青銅刀，呈長條形狀，刃脊為弧曲形，表現出曲線藝術美感，棱脊則雕刻為鋸齒紋，兩面脊下搭配五組夔紋，在視覺上展現出飛躍、威武之感。這件青銅器的整體紋樣裝飾表達了古代人對戰爭勝利的渴求以及對飛黃騰達的現實訴求。雖然龍紋不及獸面紋猙獰嚴肅的視覺效果，但作為商代青銅器的裝飾性紋樣，它在圖騰紋飾文化中占據著核心地位，成為中華民族極具代表性的藝術形式。

鳳紋

鳳的形象源自古代人們想象中的神鳥——玄鳥，參考了蛇和魚等動物的形體特征，其羽毛似孔雀，爪子似鷹爪。鳳紋是在玄鳥形象的基礎上進行了抽象化設計，創造出了鳳紋圖騰。鳳紋具有一定的威嚴感，被用于祭祀的青銅器上，以抒發古代人對大自然的崇敬之情。商代二里崗時期是最早發現裝飾有鳳紋的青銅器的時期，這些鳳紋青銅器多以短尾、長翎上卷或者垂尾的形象出現，目視前方或回首，呈對稱排列狀態，但一般不會出現在青銅器的主要位置。

幾何形紋

幾何形紋是商代最早出現的青銅器紋樣，在商代之前就已經存在，多為抽象紋樣，具有簡單、明了的視覺效果。商代人們已經具備了欣賞抽象圖形的審美意識，將點、線按照一定方向、間距有序排列和組合，最終形成了多種多樣的幾何形紋。在商代青銅器紋樣中，除了燕尾紋和云雷紋之外，古代人更多地將幾何形紋用作輔紋，與主紋一起充當青銅器的填充紋。它們主要起到襯托、豐富畫面的作用，從而形成了復雜繁密的精湛圖案。幾何形紋的逐漸流行，表明商代青銅器逐漸脫離了神秘莊嚴的氛圍，獸面紋在青銅器紋樣中的主導地位也開始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弦紋、波紋、竊曲紋等幾何形紋，這些幾何形紋象征著商代青銅器紋樣藝術的日益成熟。

商代青銅器紋樣的藝術特征

由于統治者觀念的轉變和制作工藝的不斷提高，商代青銅器在造型表達上更加多樣。其紋樣設計在不同階段呈現出多變的形式，采用靈活多變的藝術設計形式，以保持青銅器的藝術美感。

對稱性

商代青銅器紋樣在設計上注重圖形的對稱性，這既方便了紋樣的繪制和雕刻，也符合社會大眾的審美趨勢，更能迎合當時統治者的審美需求。商代青銅器紋樣通常以成對或單個圖形的形式出現，或以單個圖形為中心向兩側延展。對稱手法在動物紋樣中的運用十分普遍，因為動物形體在結構上都遵循對稱規律，所以動物紋樣常以左右對稱的形式呈現。在商代青銅器中，源于自然界法則的對稱手法在紋樣設計中的運用尤為明顯。在商代中后期階段，很多大中型青銅器的獸面紋設計中，常常在主紋兩側搭配有對稱的夔紋或鳥紋作為裝飾。

均衡性

青銅器紋樣的均衡感主要體現在構圖和位置方面。合理的位置安排和恰當的設計構圖，使得各種青銅器紋樣在視覺效果上達到了均衡，從而完美地融合了紋樣的藝術性和青銅器的厚重感，賦予了青銅器深厚的人文底蘊。商代時期，大多數青銅器都會同時雕刻多種紋樣作為裝飾，并實現了主紋與輔紋在主題上的相互呼應，在結構上相得益彰，通過層次分明的主次排列和組合，能夠充分發揮主紋和輔紋各自的裝飾優勢，從而提升了青銅器的文化質感，兼顧了華美與大氣的藝術設計效果。即使是青銅器上僅運用一種紋樣，也會在設計過程中有重點劃分，增加了紋樣的視覺焦點，從而提升了青銅器的視覺沖擊力。均衡感主要指的是青銅器整體造型和紋樣設計之間的相互契合，能夠以青銅器的厚重感襯托紋樣的象征意味。例如，商代乳丁獸面紋青銅方鼎采用獸面紋與乳丁紋相組合的紋樣形式，營造出形體樸素莊重、中規中矩的感覺，表達了古代人正直、不畏強權的優秀品質。同時，商代青銅器紋樣的均衡性和對稱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包容萬物、兼容并蓄等追求與自然和諧的思想觀念。

節奏感

節奏感是青銅器紋樣設計中常用的布局手段，通過有計劃、有目的的空間布局，促使紋樣語言表達呈現出強弱、大小、主次等效果。不同紋樣在青銅器空間中的位置、大小占比，皆保持一定的節奏規律，并將所有紋樣形成一個相互聯系的整體。幾乎所有商代青銅器紋樣都具備一定的節奏感，如經常出現的幾何形紋，通過流動的線條，增加紋樣圖形的視覺動態，使其富有鮮明的節奏美感，促使青銅器紋樣藝術呈現出歷久彌新的旺盛活力。商代青銅器紋樣大多通過象征性表達內在的文化習俗、宗教信仰、生活愿望等，促使青銅器紋樣在藝術文化層面的象征作用遠高于裝飾作用。不論是源于現實社會還是人類想象的青銅器紋樣，均具備豐富的象征意蘊。青銅器是商代物質文明的重要呈現，紋樣則是其精神文明的充分詮釋，向人們傳達著古代森嚴的禮儀制度和濃厚的宗教思想，展示出商代人民非凡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青銅器紋樣設計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是古代人以青銅器為載體的有效情感抒發。

商代青銅器紋樣的內在藝術意蘊

青銅器紋樣是商代青銅器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商代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諸多制度都對紋樣的產生和發展產生了影響，使其具備了鮮明的民族特色和獨特的藝術內涵。

圖騰標識

商代青銅器紋樣中常見的圖騰形象是動物紋，如虎紋、蟬紋、龍紋等，這些紋樣迎合了古代人對自然的敬畏和崇拜之情。例如，虎形紋樣在商代青銅器中出現得較為廣泛，其繪制和雕刻手法獨特，裝飾部位豐富，成為具有地域特色和藝術底蘊的文化標志。由于虎在自然界的崇高地位，它成為地區統治者或權威者政治地位和權力的象征，因此很多虎形青銅器和虎形紋樣的青銅器多用于祭拜祖先，帶有明顯的政治和宗教色彩。

神靈崇拜

商代青銅器紋樣具有深刻的宗教內涵，尤以獸面紋為代表。關于獸面紋的說法主要有兩種：一是源于原始社會的圖騰文化，演變成為商代青銅器紋樣；二是作為祭祀活動中所使用的牲畜的裝飾。受巫術文化影響而發展起來的商代青銅器紋樣，利用動物兇猛、猙獰的形象驅趕妖魔鬼怪，增強自身的持續發展能力，因而形成祭祀神靈的風俗。

迎神辟邪

商代青銅器紋樣常借用真實動物形象或神化動物形象作為象征物，表現人們為祈求平安健康而舉辦祭祀活動的情景。在古代社會，人們對于突發的災禍或自然災害的成因不甚了解，常將災難與妖魔聯系起來，因此會舉辦一些驅魔辟邪的祭祀活動來減輕自然災害的影響，保佑自己平安健康。例如，雙面神人青銅頭像以神秘詭異、氣勢威嚴的形象，體現了商代人以圖騰動物捕食怪物的傳統思想，既可以理解為借神獸力量提升人類辟邪、自我保護的能力，又可以理解為人獸相擁的設計理念，表達了追求天人合一的深層次思想內涵。

裝飾作用

在商代青銅器紋樣中，具有明顯裝飾作用的紋樣類型眾多，其中以幾何形紋最為顯著，例如云雷紋、水波紋等，它們作為底紋在青銅器上以襯托和裝飾主紋的形式存在，從而增強了青銅器的藝術感染力。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人們在滿足基本物質需求的基礎上，逐漸追求精神需求的滿足，這無形中促進了大眾審美意識和水平的不斷提高。在商代青銅器紋樣中，許多紋樣的設計構思并非源于人的主觀隨意編造，而是受到地域宗教、風俗、政治等多種文化的綜合影響形成。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這些約束了青銅器紋樣藝術的發展空間，但其裝飾價值不容忽視。此外，在裝飾過程中，商代青銅器常被劃分為不同的裝飾區域，并采用差異化的劃分方法，如以軸線延伸作為分界線，有序排列不同的主題紋樣于青銅器的不同部位，從而在視覺效果上形成強烈對比。為了突出裝飾效果，商代青銅器常運用陰刻、立體浮雕、三層重疊等多種裝飾手法，形成主紋與輔紋相配合、相協調的裝飾效果。這些手法既結合了青銅器的結構特征，又豐富了青銅器紋樣的藝術性。

商代青銅器文化是中國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其中，紋樣作為商代青銅器的重要藝術呈現，不僅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文化習俗、宗教思想、審美取向等內容，還通過豐富的創造力、靈活的雕刻手法、精美的制作工藝，使紋樣在實現裝飾作用的基礎上，展現出獨特的藝術美感和藝術價值。這些紋樣在民族藝術史上占據了重要地位，并為后世的造型藝術、裝飾藝術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審美基礎。

（作者單位? 四川民族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