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臭爸爸”，他是環衛工，也是發明家

●文/唯見

本文主人公

“媽媽，今天新聞里又有爸爸，我已經把視頻保存下來，發到你手機上了。”2023年3月，今年49歲的張金海作為兩會代表，走進北京人民大會堂。在山東老家，女兒和妻子在新聞里尋找他的身影，分享到微信朋友圈，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這是張金海的高光時刻，也是他們三口之家的高光時刻。張金海是一名退伍軍人，也是一名發明家，但他最愛的身份，是“平凡”的環衛工。平凡的崗位，有著不平凡的成績，他憑著一股“鉆勁”，獲得國家發明和實用新型專利36 項，被稱為環衛工中的“愛迪生”。

從保家衛國到環衛一線

張金海的老家在山東省東營市。作為長在黃河邊，喝著黃河水長大的“山東漢子”，他對黃河有著特殊的情結，從小就聽父母講述黃河岸邊老百姓勤勞儉樸的故事。

東營雖然地處黃河入海口，但曾經一度缺水嚴重。當地百姓90%的生活用水依靠黃河供給，每逢枯水期，用水變得非常緊張。兒時，張金海常常跟著父母到很遠的地方挑水，扁擔壓彎了父母的腰，年少懵懂的他不明白為什么家鄉總是缺水，但他牢牢記住了一個道理：每一滴水都十分珍貴，不能浪費。

張金海的父母都是普通勞動人民，靠著一畝三分田支撐起這個家，他們的言傳身教，讓張金海懂得了什么叫吃苦耐勞、勤儉樸素。小時候，媽媽睡前給張金海打半盆水，先洗臉后洗腳，然后他們再洗腳，水已經有些渾濁了，還是舍不得倒掉。起初，張金海不是很明白，父母為什么還要留著這么臟的水，直到有一天，他無意中看到，媽媽用這些水喂雞鴨，他跑過去一本正經地說：“媽媽，以后我少喝點水，節約下來給小雞小鴨們，好不好？”媽媽疼愛地摸摸兒子的小腦袋，感動于兒子的乖巧懂事。

1987年11月，當時18 歲的張金海參軍入伍，成為一名工兵，學會了修內燃機、發電、定向爆破等技術。兩年后，因表現出色，他光榮入黨。1993年，張金海退役回到東營，成了一名環衛工人。

從保家衛國的前線到環衛工作的一線，張金海當時心里難免有落差。父母安慰他，軍人和環衛工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不管在什么崗位，都要繼續發揮“黃河兒女”勤勞善良的品德，用心干、踏實干。

父母的話，樸實無華，說進了張金海的心里，他很快調整好心態。扛起掃把，提上水桶，張金海掃大街，清理廁所，管理垃圾場，往往從清晨4 點開始，一忙就是12 個小時。

那些年，隨著國家對黃河的全面治理，黃河水已經全流域暢通，東營缺水的情況大大好轉，可張金海不會忘記兒時的經歷，在他心里，節約用水是必須牢記在心頭的“金科玉律”。

1997年，張金海發現采用高水箱沖放水模式的沿街公廁很費水，一天需要40 噸至60 噸。他特別心疼，向領導建議，給公廁裝上節水感應器，這樣能大大節約用水。在張金海的努力下，沿街公廁安裝上了16 套節水感應器。

有一回，節水感應器因停電無法使用，一名公廁保潔員啟動備用閥門時，不慎摔成骨折。張金海琢磨很久，利用在部隊里自學的無線電維修技術，畫了草圖，買來材料，多次實驗之后，制作出交直流兩用紅外線節水感應器，不僅把用水量減了一半，還不用再擔心停電和漏電情況。

被女兒“嫌棄”的“臭”爸爸

就這樣，東營的十多座公廁換上了紅外線節水感應器。誰知，2004年春節前，突然大降溫，節水感應器的沖水電磁閥被凍住，公廁不能正常使用。

恰逢過年，維修工人都回家了，怎么辦？張金海經過一番心理斗爭之后，硬著頭皮和妻子李恩霞商量，用吹風機挨個對著感應電磁閥進行熱風烘烤，讓公廁盡快恢復使用。當時女兒才剛4 歲，李恩霞有顧慮，可最終決定帶著女兒一起上陣。

那年春節，張金海一家三口可以說是在公廁里過的。幸虧當時女兒還小，不嫌棄公廁“臭”。2008年，垃圾處理廠改擴建，張金海冒著酷暑、頂著風雨，在污水橫流、惡臭熏天、蚊蟲叮咬的環境下，一干就是111 天，每天回家都是一身臭味，當時已經8 歲的女兒一見到他就喊“臭爸爸”。張金海想抱抱她，女兒也不愿意，還說：“爸爸，你回家后先讓我聞聞，不臭才能抱我。”

怕女兒“嫌棄”，張金海琢磨著自己每天工作都要16 個小時以上，干脆就吃住在工地。雖然工作很忙很累，但他一有空就會給妻子和女兒打電話，還會開玩笑地問女兒：“電話里聞不到爸爸的臭味了吧？”李恩霞告訴他，他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女兒經常問：“爸爸什么時候回家？讓爸爸回來吧，我不怕聞臭味。”

自1999年結婚后，一年365 天，張金海有200多天都在加班，他對家人充滿愧疚。尤其是2000年女兒出生時，李恩霞剖宮產的刀口沒愈合好，情況緊急，必須立馬進行手術。可當時張金海因參加城市衛生“雙創”工作，沒辦法及時趕到，他只能拜托哥哥在手術單上代簽字。

2009年5月9 日，突降暴雨，東營市垃圾處理場進場的道路和垃圾傾倒平臺積水深達半米，垃圾運輸車輛無法正常工作。十多天下來，中心城區垃圾堆積如山，臭氣熏天，群眾很有意見。5月21日，也是一個下雨的夜晚，領導給張金海打電話，讓他全面處理垃圾場的工作。當時，女兒正發著高燒，得知爸爸要去工作，她哭了，妻子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張金海還是狠了狠心，拉開門，沖進了風雨里。

在垃圾場，張金海的腳被鋼筋戳穿，鮮血滲了出來，但他只是做了簡單處理，強忍劇痛，繼續工作，終于如期完成任務。

對于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丈夫，李恩霞難免有怨言：“老婆孩子都不顧了，你跟著單位過日子去吧。”不過，說歸說，她對丈夫更多的是理解和敬佩。參加工作這些年，張金海先后實施技術革新和改造項目80 余項，獲得發明和實用新型專利36 項，多項技術成果被推廣應用，并獲得國家、省、市獎勵，解決技術難題和排除設備故障幾千個，節約資金和創造效益近億元。

“就是憑著一副死腦筋的愛鉆勁兒，才走上了發明的路。”每當提起“愛迪生”丈夫，李恩霞“責怪”的語氣里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自豪。

一次，張金海患了重感冒，住院打點滴，當時霧霾嚴重，他想到輸液時會不會有臟空氣進入，于是靈感來了。他隨手拿起紙筆，一陣涂涂畫畫，點滴還沒打完，裝在吊瓶上的空氣過濾裝置草圖已經畫好。

又一次，張金海因胃病住院，病友談起家屬得腦出血去世的情況。他想到，搶救病床沒有減震系統，腦出血等病人搶救時，顛簸的過程中很可能會加重病情。于是，他又畫起了草圖，在病床上加彈簧和液壓裝置。小小的改裝，使得病床“穩”了許多。

隨著發明越來越多，張金海成立“創新工作室”，成為山東省首批命名的4 個高技能人才創新工作室之一。他把多年積攢的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年輕人，帶出數十名徒弟，他們迅速成長為東營環衛戰線上的技術骨干。

幸福家庭是永遠的后盾

2015年開始，張金海盯上了垃圾分類，研發出一套智能化生活垃圾分類收集裝置。為了驗證裝置的實用性，2016年春節，張金海“忽悠”妻子和女兒去上海過年。大年初二，妻子正準備帶著女兒好好逛逛，卻發現張金海“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跑遍靜安區、徐匯區和松江區，根據居民的使用情況，對自己研發的實驗裝置做進一步改裝。

有一次，張金海冒著寒風在垃圾分類投放點“蹲守”，被小區保安誤會是“可疑人員”，硬是拉著社區的大媽過來“辨認”，才消除誤會。當時16 歲的女兒被深深觸動，覺得自己要是學習上有這種韌勁兒，就什么困難都不怕了。看著女兒對自己的肯定，張金海笑著回應：“現在不嫌爸爸‘臭’了吧。”

從那時開始，女兒主動當起了“小小監督員”，放學做完作業或者周末，蹲守在自家附近的垃圾投放點旁邊，檢查大家的垃圾分類情況。在李恩霞眼里，女兒一本正經的“執拗”模樣像極了張金海。

高二那年暑假，女兒堅持每天幫社區3 個殘疾家庭分類干濕垃圾，回家常常渾身是汗。張金海有些心疼，勸女兒不要干這活了，女兒卻笑嘻嘻地說：“有個‘臭爸爸’，肯定會有個‘臭女兒’呀。”

“我有一個‘臭爸爸’，他是環衛工，也是發明家，我長大后也要像爸爸那樣，無論做什么工作都不怕苦不怕累……”女兒高中時寫的這篇作文，張金海看了特別欣慰，他用手機拍下來，工作累的時候看上幾遍，馬上“滿血復活”。

女兒的崇拜、妻子的理解，讓張金海毫無后顧之憂地一心撲在工作上。2018年，結婚19 周年，他帶著妻子浪漫了一回，去拍了一套藝術照，兩人穿著火紅喜慶的禮服，笑容滿面。李恩霞了解丈夫，他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他把對這個家的愛化作行動，體現在一點一滴的日常生活中，這就是幸福。

一個溫馨的家庭，是張金海在事業上一往無前的動力。作為一名從事濕地城市建設和環境衛生行業的基層代表，他曾20 余次到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黃河刁口河故道等地實地調研，走訪相關部門和專家，提出關于生態保護和改善人居環境等方面的建議。

風風雨雨30 載，張金海有一個不離不棄的“戰友”，那就是他那個背了30年又破又舊的背包，里面有維修和測量電氣設備用的工具，使用了30年的萬能表、15年的電烙鐵，還有很多的螺絲刀、電筆和放大鏡等工具。每當背起這個背包，張金海無論多累，都會精神抖擻地奔赴一線。

2023年4月，張金海和來自全國各地的150多位全國勞模、大國工匠齊聚東營，參加落實黃河重大國家戰略勞模工匠東營行暨高技能人才合作交流大會，共同發布《勞模工匠東營行黃河入海口宣言》。

2023年五一假期，張金海難得休息，女兒特意做了一桌菜，笑著說：“手藝不佳，湊合吃吃，犒勞最‘香’的爸爸。”張金海很感慨，對于自己的工作，女兒從不理解，到理解并支持，再到如今的以他為榮，這一路雖然磕磕絆絆，但他特別欣慰，因為自己成了女兒的驕傲，這是每個父親都想得到的光環。

從一名普通的環衛工人成長為首席技師，到全國勞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再到全國人大代表，張金海始終心懷感恩，幸福是靠勤勞的雙手奮斗出來的，自己趕上了最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