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因價值的恒久性和意義的開放性,《論語》在中華民族的文明發展史和文化交流史上作用重大。《論語》俄譯進程中譯本載體的衍變(從逐字對譯的手抄本,到專業教材,再到譯著和專著)反映了經典在中華文化對俄傳播中的功能嬗變。載體之變伴隨著文本結構的豐富,內文本中的語言知識、文化知識和交際知識深化了讀者的認知,外文本以多種形式擴大《論語》的影響,確保原典的經世實用和跨國適用。多模態譯本創新了文化闡釋模式和典籍翻譯方法,契合電子媒介時代讀者的多感官、碎片化閱讀需求,映射出中華文化典籍外譯的趨勢和優勢路徑。
關鍵詞:《論語》;俄譯史;副文本;多模態;符際翻譯
Russian Versions of Lunyu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A Review of Their Evolution
TONG Ying
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Abstract: Lunyu (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cultural exchange because of its enduring value and openness of meaning. Since the first Russian version appeared in 1729, Lunyu has been translated into Russian as word-for-word translated manuscripts, textbooks, translated works, and monographs in succession. This progression in form reflects the evolution in the function of the classics in disseminating Chinese culture to Russia. Also, the progression in form is accompanied by enrichment in textual elements. The linguistic, cultural and communicative knowledge in peritext deepens the reader’s understanding, while the epitext expands the influence of Lunyu in various forms, ensuring the meaningfulness of the original text in different eras and different countries. The multimodal translation represents an innovation in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method, meets multi-sensory and fragmented reading needs of readers in the digital era, and reflects the trend of and effective approaches to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into foreign languages.
Keywords: Lunyu; Russian translation; paratext; multimodality; 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
1 引言
2017年5月,國家主席習近平曾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指出, “國之交在于民相親,民相親在于心相通”。“心”指“思想的器官和思想、感情等”(新華詞典編撰組,1985:933),中外邦交以人民間的思想互納和感情互融為基礎,民族的思想和感情是該民族文化的構成要素和呈現方式。因此,國之交的關鍵是文化互通。俄羅斯民族性格外放,文化具有地域邊際性,中俄毗鄰,且文化交流基礎良好,相較于其他西方國家,中俄文化互通更易。《論語》作為中國文化思想基礎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俄文化交流史上作用巨大。譯介主體跨越時空,從多元視角釋譯《論語》,譯本的“形”與“態”不斷變化。歷時呈現譯本的演化軌跡,摸清變動的主客觀原因,尋找嬗變規律,有助于探尋典籍俄譯的趨勢和有效途徑,利用文化內涵助建穩固的中俄之交。
《論語》俄譯始于18世紀上半葉,經歷了肇始、萌芽、發展、繁榮和創新5個時期。各階段譯本對俄羅斯漢學和儒學的發展意義非凡,但身份不同,功用各異。肇始期和萌芽期的譯本作為語言學習媒介,促進俄羅斯漢學工具積累,功用被初步開發;發展期和繁榮期的譯本經歷了解構原文到重構思想的過程,由為俄國學者提供學術養分轉向本位研究,以點帶面詮釋孔子思想和中華文化;創新期的譯本發掘原典的現代性和應用性,開啟“外位”研究,同時,利用多媒介和多模態推送文化,助力中華文化對外傳播。
2 《論語》俄譯歷時概覽
2.1 18世紀的譯介肇始
18世紀初,東正教傳教士團陸續進京,傳教士團成員為完成沙皇政府交辦的搜集情報的任務,須了解中國的語言、思想和文化。為達成這一目的,蒙古語、滿語、漢語和儒經無法繞開,儒家典籍俄譯由此開啟。1729年,沃爾科夫(Я. Волков)翻譯了“四書”,首個《論語》俄譯本出現。
肇始期的譯介多源自滿語文本,相較于由漢語寫成的儒學典籍,這種譯法屬于間接翻譯。受制于價值觀念和語言水平,譯者對原文本的理解僅限于語言文字和淺文化層面,未觸及典籍的思想內涵。翻譯主體和讀者均為傳教士團成員,逐字對譯的手抄本流傳于駐北京傳教士團內部,供語言學習之用。譯介和譯本研讀均在中國,俄國社會受其影響極小。此時俄國讀者對中國的印象主要來自西歐的三類中國題材作品,包括耶穌會士的著作、游記以及西歐或俄國學者基于前二者的二次創作作品(閻國棟,2006),孔子和儒家典籍被賦予了宗教色彩。
18世紀傳教士團的翻譯活動主觀上雖為沙俄侵華服務,但客觀上推動了俄國漢學中“語言”板塊的發展,助力漢學家的培養,奠定了《論語》俄譯和儒學對俄傳播的基礎。
2.2 19世紀的譯介萌芽
19世紀,比丘林(Н. Я. Бичурин)(1821)、西維洛夫(Д. П. Сивиллов)(1863)和瓦西里耶夫(В. П. Васильев)(1868)等人的譯本陸續出現。前二者的譯本仍作為“四書”翻譯的一部分,未出版,直至瓦西里耶夫才出現了《論語》刊印本,包含在《漢語文選第2卷釋讀》中。
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多部滿俄詞典和漢俄詞典問世,語言工具積累初步完成(李麗,2018:14),儒家經典的譯介由18世紀的滿文本為主轉為“漢主滿輔”。到19世紀下半期,以多語種譯本為藍本的情況增多,譯介內容也越來越廣,譯者對原文的理解更加準確、深入,譯本質量逐漸提高。19世紀上半期,隨著俄國民主主義情緒高漲,譯者們努力擺脫歐洲漢學的影響,“還原”真實的中國形象。《論語》等典籍已引起譯者的特別關注。譯者們雖仍秉持客觀態度,尊重原作和作者,但突破了固守原作的模式,以俄讀者的需求為宗旨,有選擇地轉述其中內容,編譯方法占主導。19世紀下半期,這種“轉述”研究逐漸被批判性研究和綜合性思考所取代,近代化研究特征展露(閻國棟,2006:565-566)。此階段,俄本土譯者的譯本開始影響俄國社會,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俄國人對孔子和儒經的原有印象,但誤讀和誤譯現象仍存在。譯介主體由18世紀的僧侶轉換為漢學家。隨著刊印本的出現,譯本流傳更廣、傳播更快,除供傳教士團使用外,已作為專業教材進入俄國大學課堂,翻譯和研讀中心逐漸移向俄國境內。
2.3 20世紀的譯介發展與繁榮
20世紀,《論語》譯介活動以90年代為界分為兩個階段。前期,受十月革命、肅反運動、衛國戰爭和中蘇冷戰等事件影響,《論語》譯介發展緩慢,譯本為節譯或選譯,比如,阿列克謝耶夫(В. М. Алексеев)(1921)、波茲涅耶娃(Л. Д. Позднеева)(1963)、克列夫佐夫(В. А. Кривцов)(1972)、卡拉佩基揚茨(А. М. Карапетьянц)(1982)和謝緬年科(И. И. Семененко)(1987)等人刊登在文學、哲學、史學等領域刊物上的節譯本或選譯本。后期,1991年蘇聯解體后,俄羅斯陷入發展困境,而改革開放后的中國和儒學文化圈國家發展迅速,俄社會精英放棄西方模式,向東方尋求救國之道,《論語》俄譯進入繁榮期。馬良文(В. В. Малявин)(1992)、謝緬年科(И. И. Семененко)(1994、1995)、盧基揚諾夫(А. Е. Лукьянов)(1994)、佩列羅莫夫(Л. С. Переломов)(1998、1999)、尤爾丘克(В. В. Юрчук)(1998)等人的全譯本和其他版本的譯著面世。
譯者主體為漢學家,譯介和研讀的中心全部轉至俄境內。翻譯內容和范圍延伸至注疏家的評價和“四書”以外的典籍,譯本的影響從語言學擴大到文、史、哲等領域,受眾面增大。多語種參考譯本增多,譯本質量進一步提升。譯者挖掘《論語》內涵,觀照形式,研究進入學理層面。文本層次越發清晰,翻譯實踐與學術研究結合的譯介模式逐漸成形,可讀性增強。插圖譯本出現,圖文互釋,共同表意。翻譯方法多樣,翻譯外延擴大。譯介主體將《論語》置于儒學和中華文化的大背景下,從歷史主義角度對三者的價值和關系給予客觀評價。
2.4 21世紀的譯介創新
21世紀以降,中俄交往和交流日益頻繁,俄羅斯漢學和儒學快速發展,《論語》譯介進入創新期,文本形態多樣,“譯且作”的模式基本成熟。20年間譯本已達32本(含再版),其中專著7部,譯本均為黑白插圖版。2007年之后彩插本增多,音頻譯本出現,文本呈現多模態,更加契合讀者的時代閱讀需要。中國譯者躋身《論語》俄譯主體群,改變了此前的缺位狀態。變譯受到青睞,譯本的預期讀者明確,大眾化傾向明顯,譯者的主體性和讀者觀彰顯。譯介范圍延至《論語》現代解讀本,原典內涵通俗化,表述口語化,貼合大眾讀者。《論語》思想的應用性研究增強,對原典的內向性本位研究轉為外向性應用探索,實現了原典在俄羅斯的“再生長”。
從《論語》俄譯進程看,翻譯場域由中國轉入俄羅斯,以俄譯者為主導,從傳教士團成員到精通蒙、滿、漢等語言文字的多語專家,再到學術背景多元的漢學家,理解與表達多樣,不斷從多視角解讀、闡釋和重構原典,翻譯行為往復于“務實”到“求真”的連續統(周領順,2014:219)。譯介內容和范圍由原文到注疏文、注疏家評價和現代解讀本,孔子的形象逐漸清晰,儒家思想內涵日益顯化。傳播途徑由手抄本到刊印本,再到有聲書和電子書,涉及語內、語際和語符翻譯,傳播速度越來越快,受眾面逐漸擴大,接受效果穩步提升。受眾由傳教士團成員和文化精英變為當代俄國社會的政治精英和民眾。《論語》從學術名詞變為惠及大眾生存、學習和生活的實用指南。
3 譯本形式多重蛻變
“形式”指“事物的形狀、結構等,是事物矛盾運動的表現形態”(新華詞典編撰組,1985:941)。《論語》譯本的形式變化主要指載體的歷時演變和譯本結構的日益豐滿。載體之變記錄譯本在文化傳播中的多重身份與多樣功用,結構之變多向拓展文本的內涵與影響。
3.1 載體演變描述身份與功能
《論語》俄譯本載體之變受多種因素影響,反映譯者對原文認識的深入程度,記錄“譯”“研”結合模式的成形過程,展現譯本在文化外傳中的角色與功用轉換。
肇始期和萌芽期的譯本作為識字課本和教材,只“譯”不“研”,啟動儒家典籍俄譯。沃爾科夫、比丘林、西維洛夫等人的譯本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于東正教傳教士團和俄國文化精英內部,直至瓦西里耶夫,譯本才得以刊印,并作為教材進入大學課堂。以識字課本和教材為載體的譯本只是語言學習媒介,偶有文化現象的介紹,很少涉及《論語》的思想內涵,對儒家思想的傳播作用甚微,但在培養漢學家、研習漢語和滿語方面意義重大,為中俄文化交流作了鋪墊。
發展期的譯本成為文、史、哲等領域的報刊文選,“譯”多“研”少,文本解讀視角多元,為俄國社會精英提供思想啟示。一方面,研究突破語言文字的閾限,深入原文的思想內涵,多維展現《論語》的學術價值,拓寬了解讀路徑。另一方面,現代學科式的分析解構了原文,破壞其思想的整體性,無法展現中國古代文化中文、史、哲的交錯融合。
繁榮期的譯本載體為譯著,“譯”和“研”并重。譯者調整碎片式解讀,回歸《論語》的本質探究,重建完整意義,展現原典的微言大義。涉及《論語》本體的研究和評論置于譯本前后,構建符合讀者認知規律的理解語境,減少障礙,提升讀者的愉悅感,最大化閱讀效果,引導讀者客觀、準確地認識《論語》的“質”。
創新期的譯本作為專著,“譯”少“研”多,利用副文本內外雙向延展原文的內涵和價值,多途徑推送文化。作者是知識結構多元的漢學家,學識積淀厚重,“譯”“研”能力卓越,多與知名出版社合作推出著作。書中的《論語》譯本或作為支撐材料輔助作者闡述中國哲學的特點,或提供證據,供作者證明孔子思想的歷久彌新。主觀上來看,研究是為俄羅斯的發展提供借鑒,但客觀上卻因作者的學術影響力推動了《論語》、儒家思想和中華文化向其他俄語國家和西方國家傳播。
3.2 結構豐富驅動認知與閱讀
文本結構包括正文本和副文本。副文本多方輔助正文本,使其成為圖書。副文本在《論語》譯本載體的演化中作用巨大。副文本包括內文本和外文本:內文本涉及封面、書名、扉頁、序、跋、腳注、尾注、附錄、參考文獻等;外文本多指圖書廣告、報道、媒體訪談、作家回憶錄、單獨發表的書評和譯本研究資料等信息(Genette,1997)。《論語》的譯本結構日益立體多維,多層級深化讀者的認識,多途徑延展文本的影響。
3.2.1 內文本構建多元認知
譯本封面多配以孔子像(見圖1)或者孔子施教圖(見圖2),形成初步的形象認知。孔子作為中華文化的奠基者,其形象已為海外讀者熟知,辨識度高。孔子雖未著作等身,卻被全世界讀者尊為“孔夫子”,很多譯者將“子”譯為“老師”。以施教圖為封面既實指孔子的教書經歷,又喻指《論語》塑造“君子”的宗旨,與譯本正相關,助力文本內容形象構建(曾洪偉,2019)。
譯本書名的構成、排版和譯法形成概念認知。書名構成由俄語式過渡到俄漢雙語式,排版從橫排變為俄語橫排+漢語豎排,譯法由單一譯法(音譯或意譯)轉向音譯+意譯的綜合譯法。雙語雙向書名對比強烈,沖擊視覺,突出漢俄語言文字的差異,顯化《論語》歸屬年代,提升讀者的語言和文化素養。音譯法或意譯法只保有原書名的部分要素,不利于讀者形成統一的概念認知,綜合譯法彌補了單一譯法的缺陷,加之漢語書名的現身,完整再現原書名的音、形、義,統一讀者認知,提高書名識別度。
譯本扉頁以極簡的方式交代全書的整體信息,引出正文本,形成框架認知。傳統譯本的扉頁多介紹作者、原作、譯者和譯介背景等信息,為讀者搭建理解的整體框架。20世紀末以來的譯本扉頁除概述總體信息外,還明確讀者對象,預約閱讀主體,以保證讀者的理解與譯介主體的預期大體一致(金宏宇,2014),規約文本的發展路徑。
譯本注釋提供全方位知識,幫助讀者跨越時空和文化鴻溝,形成對內容的實體認知。古漢語表義模糊且多義,《論語》的敘述缺乏語境,單純對譯無法傳達原文博大精深的意蘊,注釋之功用就在闡釋和補充譯本,幫助讀者獲取缺失的知識文化和交際文化(張占一、畢繼萬,1991)。縱觀《論語》俄譯史,注釋內容豐富,注釋形式隨譯本載體發生了系列演變,譯本層次逐漸清晰,便于讀者閱讀和透徹理解文本內容。
3.2.2 外文本激發多層閱讀
《論語》譯本的外文本范圍廣泛,內容龐雜,比如,他譯者譯本、研究資料和圖書評價等由業內學者完成,多層次多角度考察原文和譯本,涉及微觀的語詞翻譯、中觀的語言對比和譯介史、宏觀的文化交流和文化對比,經由印象式淺析到達研究型細察,引發專業讀者深層閱讀。媒體訪談、主題演講和圖書簽售等是專家學者與讀者的互動,以吸引非專業讀者進入此領域,開展淺層閱讀,逐漸了解《論語》和儒家思想,接近并親近中華文化,如《“書評”周刊》對佩列羅莫夫的訪談(Переломов,1998)和《于丹〈論語〉心得》的海外簽售活動(孫瑋,2019)。
典籍譯介關涉文化的認同和互通。譯介主體應依據時代語境,從“大語篇”概念出發,構建完整的譯本結構體系,形成多形態、大范圍的文本互文,發揮副文本的內外合力,多層級闡釋譯本,深化認識,多途徑吸引讀者,擴大閱讀群體。
4 譯本模態多樣趨勢
媒介和模態與符號關系密切,極易混淆。媒介是信息儲存或傳播的物質載體,是其在物質世界的最終呈現方式,據此,符號分為語言的和非語言的兩大類(張德祿,2009)。模態是潛在的表意系統,借用媒介表達信息(Kress amp; van Leeuwen,2001)。劉劍(2014)認為,模態強調主體通過何種感官和信道獲取外部信息,因此,存在視覺符號、聽覺符號、觸覺符號和味覺符號等。
4.1 譯本多模態化過程
學界對多模態話語界定不一。朱永生(2007)提出兩個判斷標準:一看涉及多少種模態,二看涉及多少種符號系統。張德祿(2009)認為多模態話語應涉及多種感覺,借助多種手段和符號資源交際。本文從信息呈現方式和主體獲取信道兩方面來考察,《論語》的多模態譯本包括多媒介譯本和多感官譯本。
20世紀末,馬良文(1992)插圖譯本的出現標志著《論語》由單媒介的語言符號譯本進入圖文并置的多媒介視覺符號譯本階段。21世紀以來,音頻譯本、有聲書等視聽符號譯本出現,單感官的視覺符號譯本逐漸轉入視聽符號融合的多感官譯本。
4.1.1 多媒介譯本的符號關系及其表意方式
張德祿(2009)將多模態話語按模態之間的語法關系分為兩大類和13小類,胡苑艷和陳莉萍(2020)將后者重新劃分如下:互補性符號關系包含強化與非強化,強化分突出、補充和聯合,非強化分獨立和交替;非互補性符號關系包括交疊、內包和分離,交疊又分冗余、排斥和抵消,內包又分整體與部分、抽象與具體,分離只含孤立。《論語》插圖譯本的符號由互補—非強化—獨立和非互補—分離—孤立并存的關系經由互補—強化—聯合—補充,轉入互補—強化—聯合—補充和互補—非強化—交替并存的關系。
2007年之前的譯本中插圖量少,含文化圖和花鳥畫(見圖3)。前者集中出現,內部無關聯,未對應譯本,不強化文字,單獨提供孔子及其相關的人與物的圖像,補充文字無法表現的文化信息,圖文之間互補—非強化—獨立;后者散落在篇章首末及頁面空白處,在文字表意語境之外,不涉及整體意義構建,圖文之間非互補—分離—孤立。
2007年之后,彩插本中圖文混雜。大插圖內部關聯,自成敘事體系,圖文聯合表意,互相強化,以不同渠道分別描繪孔子生平,形成互補—強化—聯合關系;小插圖或彰顯孔子和《論語》的世界性價值,或展現中華文化,補充文字符號沒有表達和無法直接表達的內容,圖文之間互補—非強化—補充。2011年以來的譯本中圖文并行相配(見圖4),序言、前言和導言部分插入的是孔子像,孔子生平和《論語》譯本部分匹配孔子生活經歷圖和施教圖,跋和后序等部分則配以中國文化圖片。圖文宏觀上互補強化,微觀上各自獨立,交替傳遞信息,互補—強化—聯合、互補—強化—補充和互補—非強化—交替等關系并存。
4.1.2 多感官譯本的符號關系及其轉換策略
視聽符號譯本中兩種模態符號以不同方式共同傳遞孔子和《論語》的相關信息,內容互補,表義強化,形成互補—強化—補充和互補—強化—聯合并存的關系。視覺符號譯本的語場轉為朗讀者的獨白,悠長空靈、節奏舒緩的聲音將讀者拉入文本的歷史語境;不同的句式語氣動態展現人物關系,表征視覺符號譯本的語旨;視覺符號譯本的語式轉為朗讀者不同聲音的虛擬對話,多變的語調表達情緒,讓讀者感受人物的真實和溫度,不斷調整的語速呈現人物的年齡、性格及處事態度。朗讀者借助聲音的可塑性和多變性,建構《論語》的語域,勾勒人物群像。聽覺符號轉換為視覺符號時,讀者借助感覺遷移,將“不定象”的聲音傳達和反應定格在圖像要素中,具象“虛指”,聚焦意義,完成對文本的“聽”和“閱”。
4.2 多模態譯本的讀者效應
4.2.1 多媒介提升感知
插圖譯本利用符號轉換,增強信息交互,多維詮釋文本和文化。圖文并置補充了兩種符號表意的非自足性。由文到圖,象征符轉化為像似符,人物形象更清晰,簡化重構文本內容,文化元素參與度提升,疏離于文本的文化意義直陳于讀者面前(彭勇穗,2013),內涵具象化。由圖到文,經歷圖像到意象的過程,因觀察視角和著眼點的不同,讀者極易以片面和偏狹的方式讀取圖像,文字符號能規約讀者的聚焦點和讀圖視角,明確插圖指示義,透視隱含義,減少圖像與意象差,使二者趨于近似。圖文相輔互限,提升讀者對《論語》整體意義的感知和理解。
圖文通過聯想和“統覺”實現互文(趙憲章,2010:187-188),合力表意。《論語》插圖譯本的“統覺效應”借助圖底再現和文化厚植來實現。文字與圖像互為圖底,一方濃筆成“圖”,另一方則淺墨成“底”,一顯一隱形成表意合圍,以異質同構的方式強化文本意義。符號攜帶文化基因是圖文互釋和表意合圍的基礎(張玉勤、劉君,2018:135-137),《論語》的譯介主體提煉中國文化的典型元素,融合轉換成譯本的頁邊插(見圖5),“無言”地詮釋中國文化,潛移默化地影響讀者,厚植文化基因,低成本推廣文化,間接提升文化感知。
圖5 頁邊插示例
4.2.2 多視角增強信任
多文化、多語種、多時期和多領域的圖片展示了孔子和《論語》的世界影響,凸顯了儒家思想和中華文化的經世致用、博大精深,能夠增強讀者對作者和原作的信任,突出“應讀”。主題寬泛的插圖供給知識全面,經典新銳結合的選圖和精當的排版體現譯介主體的專業和用心,能夠加強讀者對譯介主體的信任,突出“可讀”。譯本中符號關系多樣,圖文互釋幫助讀者驗證理解是否正確,圖圖互文協助讀者多途徑把握文本,降低閱讀難度,增強讀者的自信,突出“能讀”。圖畫作為“世界語言”便于認知,《論語》譯本中的圖畫提供多種淺層文化信息,讀者從情感上易于接受,形成心理定勢,促建正面的中國形象,使讀者產生文化信任,突出“愛讀”。
4.2.3 多手法深化理解
視覺符號設計法(見圖6)降低了文化不可譯性,深化了讀者對文本和文化的理解。第一,方位隱喻法(趙艷芳,2001)將核心人物置于場景中間或右上方,放大身形,以示尊貴,幫助讀者體悟中華文化中的尊卑關系。第二,繪畫語言表達法通過色彩凸顯人物,如2014年后的譯本中孔子服飾統一為正紅色,保證人物形象的高辨識度,插圖敘述的思路更清晰;同時,紅色是中華文化的底色,蘊藏深厚的內涵,孔子著紅衣凸顯其在群體中的地位和文化代表作用。第三,點染法區分前景與背景,對話和教學場景前置,自然環境后置,既表征儒家思想的“天人合一”,又強調“以人為本”,不斷變換的背景體現因時、因地、因人制宜的教育理念,使讀者更好地理解《論語》核心概念在不同語境中涵義的變化。
4.2.4 多信道適應時代
電子媒介時代的讀者閱讀習慣發生質變,電子書和多模態文本搶占紙媒市場。據調查,很多俄羅斯人,尤其是年輕人,對紙質讀物的興趣下降,喜歡快餐式淺閱讀(謝清風,2019)。順應形勢,本世紀初的《論語》俄譯本呈現為多模態,翻譯突破傳統的語際轉換,涉足語內和符際轉換,非語言視覺符號和聽覺符號與文字符號并肩闡釋文本意義,多途徑傳播主題豐富的文化。
視覺信道的插圖對文字文本轉“形”顯“義”,單向線性敘述變為二維空間敘述,類概念變為屬概念,虛擬意象變為真景實物,降低識別成本,便于讀者接收和接受;聽覺信道的言語符號對文字文本補“音”強“義”,敘述立體生動,利用通感引起共鳴,形成文化認同。多信道視聽符號文本符合時代讀者的需求,讀者可整合時間碎片,采用混合方式獲取多模態信息,提升多元智能。
5 結語
在《論語》俄譯進程中,譯介主體、對象讀者、譯介方法、傳播手段、文本形態和譯介效果不斷變化。遵循變化理路,未來的典籍俄譯應沿著如下路徑前行:一是階段式分級外傳。整合原典內容,難易級別化,針對讀者的特點和需求,設計文本形態,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共同傳播;二是多領域跨界合作。創新文化產業結構,中俄學者和出版人共同擔當譯介主體,中國學者全面占有資料,透徹理解,保證“語義”準確,俄羅斯漢學家發揮語言優勢,規范表達,保證“語形”地道,俄出版發行人把握市場和出版規范,策劃宣傳,保證“語用”精準,“譯”“介”聯動,確保文化傳播順利;三是交互式多維推廣。調動各種符號資源和媒體技術,發揮副文本和符際翻譯的作用,合力創新,使本質上不具變化性的原文適應不同的時代和地域,凸顯《論語》和儒經的實用性,以化解文化相斥,補充文化相缺,達到文化相融的外譯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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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曉峰)
作者簡介:佟穎,博士,天津外國語大學歐洲語言文化學院俄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符號學、翻譯學。
作者電子郵箱:19463808@qq.com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儒家經典俄譯符際文化信息守恒與失恒研究”(19BYY211)的中期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