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此一味

鐘讀花

烙餅者，是一對夫婦，很年輕，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夫婦倆都胖乎乎的。紅彤彤的臉膛，透著太陽的色彩，溢出一份憨厚和樸實。

一切，都因陋就簡。房子是木板搭成的簡易房，幾塊木板，就那么東拼西湊，一座房子就立在那兒了。房內，是兩座高壘的爐灶，爐灶上，支著兩盤黑亮的大鐵鏊子。房頂上，覆著一張黑色的塑料紙，大概是防漏雨的。一有風，四角的塑料紙就紛然飄起。木屋，更像陸地上的一艘船。

一年來，夫婦倆就駕著這艘“船”，在生活的海洋上，艱難而又快樂地前行。

房子旁邊，一塊簡陋的木板上寫著“獨此一味”。字寫得歪歪扭扭，定是自己的“大作”。不過，那種天真的拙陋，看著也讓人喜歡，極易讓人想到田地里，風過處，那些歪歪斜斜的莊稼。

確是“獨此一味”。夫婦倆烙的餅，是一種夾層油餅，餅內有蔥花、芝麻等餡料。烙熟的餅表皮焦黃，面上布滿黑黑的芝麻。油餅，都是現烙現賣，不是提前烙好的。我曾問那男人：“這樣，你一天就賣不多了。”男人坦然道：“這種油餅就得熱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質量第一。”說完，臉上堆滿憨憨的笑容。我從他的笑容里，看到的是一份真誠和質樸，一種自信和從容。油餅，好吃價低，五元錢一個，足夠一名體力勞動者飽餐一頓了。

烙餅者，就在小區大門外，我天天從此經過。

后來，我發現烙餅者的周圍，聚集了一批特殊的人——建筑工人。冬天里，外面天寒地凍，工人們就圍在他的爐灶旁吃飯，邊吃邊聊。小屋里，不時傳出哈哈哈大笑聲。那笑聲坦蕩、真誠、張揚，飄出很遠很遠……夫婦倆又添置了一個小鍋爐，免費為吃飯的工人提供開水，還免費提供小咸菜。每當工人們吃完飯，小老板都會特別囑咐一句：“別忘了把水杯灌滿，干活累了，多喝點水。”每一位工人的手中，都會帶一個大大的塑料水杯。我驚訝，這簡直就是一個“工人之家”了。

夏天到了。夫婦倆又添置了幾張小飯桌，亦是簡陋無比，似乎就是從附近的建筑工地撿來的破木板釘成的。每天晚上，我出門納涼，都會看到有建筑工人圍在飯桌旁喝酒。酒，是小老板提供的最廉價的啤酒；菜，多是從附近的小菜車上買來的熟菜，用塑料袋盛著。工人們吃飽了，還常常會坐在那兒聊天，借此度過這一個個溽熱的夏日夜晚。夫婦倆，總是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最后一位工人離去。

一天早晨，我早起去城外鍛煉身體。一出小區大門，就看見夫婦倆的小飯桌旁，幾位工人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睡覺。身下，只是一些破草席子。小老板正在收拾飯桌上的殘飯剩菜，突然我聞到了淡淡的蚊香味。尋覓，發現有兩盤蚊香，一東一西，在工人周圍燃燒著。小老板看我發愣，就說：“我給他們燃上的，外面蚊子太多了，睡不好。”那一刻，我幾欲落淚。脫口而出：“老板，你真是個好人啊！”

小老板淡淡一笑，看著地面上熟睡的工人說：“哎，都是勞苦人啊。”平淡的話語里，蘊含了多么深切的同情和關愛。

其實，他們都是普通勞動者，在普通中，互相為對方提供一份支持和愛。

（魯言摘自《陜西工人報》2023年4月26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