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處的竹籮

黃道娟

一只竹籮，孤獨地懸掛在陽臺邊角，陳舊、斑駁，布滿了灰塵，幾乎已被遺忘。前些天，朋友從湖北回來，送了一些臘肉臘腸，正愁無處安放，這才想起了掛在陽臺的竹籮。我取下竹籮刷洗干凈，晾干后把臘肉臘腸放進去。在被塑料制品和不銹鋼用品攻陷了的城市鄉村，竹籮已難覓蹤影。在歲月的光影里，竹籮如同那些被時光改寫過的人、事、物，我們終將對它們的消逝無能為力，它們只留下一串長長的思念，成為一段揮之不去的記憶。

竹籮，是用竹篾編成的器具。包括竹筐、竹籃、竹簍、竹箕等等。竹籮結實耐用，無毒無害，可反復使用，屬環保用品。在過去，農村家家戶戶都在使用竹籮。竹籮是家里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具，亦是田間地頭的勞動工具。

小時候，家里有各種形狀、大小不一的竹籮，用來裝雞蛋，裝糧食，裝紅薯，裝米糠，裝青菜等。生活中許多物品都用竹籮盛放。我記得家里有一個很精致的圓形小竹籃，帶著蓋子，竹籃中間有一個隔層。媽媽有時會把吃不完的剩菜放在竹籃里蓋好，懸掛在屋梁上。家里還有一個買菜的手提大竹籃，長方體造型，很結實。竹籃口又寬又深，兩只提手由于長期摩挲變得又黑又亮。大竹籃承載著一家人的生計，媽媽從市場買菜回來，有時候會變戲法一樣，從竹籃里掏出些小零食給我們吃，每逢開學時會買些新本子和鉛筆。放學回到家中，當我發現竹籃沒掛在墻上時，心中就會泛起快樂的漣漪，知道媽媽又上街去了，內心充滿了期待。在童年的記憶里，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月，這個大竹籃不僅僅是一個菜籃子，更是一個鮮活的物件，里面裝著愛心，裝著媽媽的味道。

在那年月，各種款式的竹籮就是勞動者們隨身攜帶的最美的“包”。

編竹籮是個手工技術活，并非人人都會。從選竹、截筒、旋節、刻篾、過篾刀，到編織過程的起底、立腳、絞口、纏籮口、上耳、固足等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一絲不茍，細致入微，編出來的竹籮才會結實又好看。我的鄰居是個江西老知青，他的家鄉漫山遍野都是竹子，他也從小就練就了編竹籮的手藝。他家院子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竹籮，有圓形、半圓形、菱形、方形、喇叭形、三角形……每次看他編制竹簍，就像在上一堂精彩的手工課。當時，農場膠工用的竹籮大多來自這位江西老知青的手。老知青看我對編竹籮感興趣，就逗我：小妹妹，想不想學呀，等你長大了我教你?？墒沁€沒等我長大，老知青就返城了。家里那個精致的，代替冰箱使用的小竹籮就是他臨走時送的。

當然，對于竹籮，孩子們最開心的事還是用它去河里撈魚。這種竹籮是特制的，是個大敞口的竹絲網漏斗，口寬，底尖。用竹籮撈魚要講技巧，先是用絲線掛著飯團或蚯蚓，挨著河邊水草靜置，待魚兒出游覓食時，再將竹籮從水里順著草叢邊沿慢慢插入，然后迅速提起，魚兒便蹦蹦跳跳入籮，逃不出來了。最緊張的是捉螃蟹。掐一根細竹竿，在河岸邊查探，十有八九能甄別哪里是螃蟹洞，哪里是蛇洞，哪里是黃鱔洞。他們用竹竿試探洞口時，我總是想象一條蛇突然哧溜出洞口咬住他們的手的可怕場面。雖然害怕，但想著晚上有美食，也就釋然了。

戰利品多時，我們就在河岸邊燒烤。拾柴、生火、洗魚、摘芭蕉葉。芭蕉葉撕成片，把魚包好，層層裹緊。待火燒旺形成炭后，滅火，扒開柴炭，把包好的魚放入炭火堆中。半小時后，迫不及待地扒開炭火，此時芭蕉葉已變黑，啪啪拍掉葉面上的灰，翻開芭蕉葉，焦黃的烤魚便呈現在流著口水的孩童面前。我們來不及洗手，魚還燙著，就直接往嘴里送。焦脆的皮咬起來咯吱咯吱響，肉絲清甜鮮香，沒有任何佐料，甚至連鹽巴都沒有，卻是人間最美的滋味。此刻沒有人說話，小伙伴們都忙著連吞帶咽。吞咽的，不僅有魚肉的焦香、炭火的味道、手上的塵土，還有那份童年的純真和快樂……

許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農場知青早已返城，玩伴也遠走他鄉，竹籮也漸行漸遠。竹籮，是那個年月不可或缺的家庭物件，承載著歲月的光影，承載著一代人的記憶，也承載著農家人的希冀與夢想。

（常朔摘自《三亞日報》2023年4月24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