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亭的懷抱

唐子農

曾見吳昌碩一行書聯：“風波即大道，塵土有至情。”氣格之弘壯，筆力之雄厚，氣勢之闊大，是難得的高峰之作。受贈者誰？王一亭先生也。

王一亭先生是民國初期海派的大書畫家，又是大實業家，大慈善家，總之，是位既呼風喚雨又云行雨施的大人物。

歷史上的清末民初，各地諸多的文壇書畫金石宿老避亂于上海，由此形成了海派前輩藝術家風云際會的狀態，于是出現了最初的豫園書畫善會的雅集與展覽，以及往后的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的出現等等。雅集的人物，是我們今天所仰望的那一個個響當當的名字：蒲華、虛谷、吳昌碩、高邕之、李瑞清、曾熙、沈曾植、黃賓虹……而王一亭既是主要參與者，更是重要的活動組織者及藝術資助人。

現在人常說：“格局決定你的結局，眼界決定你的世界。”這話應用在王一亭先生身上尤為合適。他與吳昌碩同游，格局上首先占了雄闊之先，眼界上占了高古之先。當然，王一亭先生的這個眼界與格局還包括其所經營的實業與熱心的慈善。故其下筆即如挾風雷，所作人物、山水、花鳥，均是筆墨淋漓，果斷豪邁。他在意趣上取任伯年的造型之精，在筆墨上取吳昌碩之厚樸豪放，更兼有一種“筆鑄生鐵墨寒雨”的雄霸，這抑或是他英雄情懷在紙上的一種再現吧。一位曾資助并參與了辛亥革命的豪杰，其筆墨注定是沉雄非凡的，甚至有點霸悍。

我少年所居的浦東草庵村，鄉賢陳老先生，竟然是王一亭先生的入室弟子。據陳老回憶，他曾目睹老師作畫，揮毫入紙沙沙有聲，頃刻圖成，聞之不禁悠然神往。十七歲時的少年之我，因好之深切，竟唐突地向陳鄉賢求借王一亭先生的真跡對聯，陳老慷慨應允。草堂張掛，頓覺蓬蓽生輝。仔細拜賞，其下筆闊大，其翻轉風起云涌，其氣場之大，一如痛讀一本俠義小說，開卷驟遇英雄，其還帶些許草莽之氣，更兼入世的慈悲，若是禪心，一定是那種帶著俠骨的。

與弘一法師的潛心苦修不同，王一亭先生的慈悲更傾向于世俗情懷。我曾得觀友人所藏的王一亭先生的一幅《寒山拾得圖》，其用筆雄健自在，畫面詼諧，一派天趣。畫上之題跋即是那段有趣的寒山拾得的對話錄。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

“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之乎？”

拾得曰：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以圖作勸誡，既莊且詼，溢于筆墨。

王一亭先生，出生于浦東的周浦鎮。他祖籍浙江吳興（今湖州），家鄉有白龍山，故以白龍山人為號。

歷史的篇章，塵封的舊事，一頁頁被迅即翻過，消失在時代大潮中。幸有翰墨千秋，留住了藝術家那筆底的真魂。

（白丁儒摘自《新民晚報》2023年3月3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