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秤

查老三

這年夏天，沒有考上大學的孫利，跟著殺豬賣肉的父親到鄉下收生豬。在一戶姓竇的人家給肥豬過完秤后，主人老竇感覺豬分量有些不太對勁兒，便打發女兒小竇，到鄰居家借來一桿大秤，重新稱了一下，結果每頭豬都差著十幾斤的重量。

老竇是趕馬車的車把式出身，不管多烈性的騾馬，一鞭子下去，準保服服帖帖。為了給老孫一個教訓，他不光要老孫補齊所差的豬重量錢，還要老孫另外再賠償他一筆錢，不然就讓老孫吃他一頓鞭子！

老孫愛財如命，讓他掏錢，如同割他肉一般。他見老竇手握鞭子，臉冷得像掛了霜，為了不損失錢財，只得不停地向老竇賠不是說好話。誰知老竇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一副不給錢絕不罷休的樣子。僵持之間，站在一旁的孫利，見柴火垛前立著一把劈柴斧子，操起來便向那桿大秤砸去，邊砸邊說：“爸，沒想到你竟然用這種秤買豬！我砸了它，免得你以后再用它坑人！”

孫利這出人意料的舉動，讓老竇吃驚不小。他放下手里的皮鞭，用手指點著老孫說：“我說你這個當爹的，真是白活這么大歲數，還不如個孩子！今天我就看在你有個懂事的兒子份上，放你一馬！”

就這樣，老孫總算平安地從竇家把買的豬拉了出來，然后又在村里其他農戶家買了幾頭豬，便打算返回鎮上。車開到村口時，孫利讓父親把車停到樹蔭下，說是要去河邊洗洗臉。

孫利在河邊洗臉的工夫，忽然聽到河對面的上游有個女孩在喊：“下面洗臉的小哥哥，俺的衣服被水沖下去了，快幫俺截?。　睂O利往河里一瞅，果然有件花衣服正順流漂下來，眼瞅就要漂到他跟前了。孫利連鞋都沒顧上脫，跳到河里將衣服撈了起來。

這是一件女人的花格小內衣，就在孫利不知是將衣服扔到對岸還是先拿在手里好時，喊話的女孩已經順河岸跑到了他對面。孫利這時才看清，女孩竟然是小竇。她見孫利還拿著衣服，竟然蠻不講理地說：“那是俺的內衣，你咋看個沒完了？變態呀你！趕緊還給俺！”

這可真是好心賺了個驢肝肺！孫利被氣壞了，不想再搭理小竇，把濕衣服纏成團想趕緊扔到對岸去?？僧斔吹叫「]那鄙夷的目光后，突然間竟冒出個懲罰她一下囂張氣焰的念頭，在扔衣服時，看著很用力，其實卻很好地把握了力度，衣服在被拋到離小竇伸出的小手不遠處，突然開始下落——小竇本能地往前一探身子，結果衣服沒抓到，腳下卻失去了重心，一頭栽進河里。

此時正是夏汛時節，河水雖然不算太深，流得卻很急。小竇栽進河里后，竟然沒能站起來，嚇得孫利趕緊跳進河里將她救上岸。

不知小竇是嗆了水還是被嚇的，被孫利抱上岸時，人已經昏過去了。孫利在學校學過急救，此時什么也顧不上了，趕緊對小竇進行施救。

小竇醒來時，見孫利正在給他做人工呼吸，羞得哇一聲哭起來，邊哭邊說孫利欺負她，爬起來就往河里跳。嚇得孫利趕緊死死拉住她。

小竇跳河不成，突然兩眼直視著孫利，說：“你個壞蛋，你那樣了俺，就得對俺負責！俺給你兩條路選擇：一，讓俺跳河去死；二，你答應做俺男朋友，咱倆處對象！”

孫利心說：姑奶奶，只要你不尋死覓活，別說處對象，你讓我跳河死都行！

見孫利答應了第二個條件，小竇很快破涕為笑。

其實，孫利之所以痛快地答應了小竇，純屬權宜之計，只是想先穩住她再說?？烧l知后來和小竇一交往，竟然發現小竇并不像那天一樣任性不講理，反而是個十分懂事乖巧的女孩，結果很快便愛上了她。

兩個人確定戀愛關系后，小竇將戀情告訴了爸爸。老竇聽后臉色馬上耷拉下來：“你才認識那小子幾天，就和他確定了戀愛關系，咋這么草率？”

小竇說：“就憑孫利能怒砸他爸用來騙人的大秤，就值得愛！”

“你才吃了幾年咸鹽？依我看，那小子砸秤，未必是出于正直，多半是為了給他爹解圍。年紀輕輕剛步入社會就能想出這樣的道眼，你就不怕將來他出息得和他爹一樣壞？”

小竇聽爸爸這樣一說，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老竇為了讓小竇心服口服，說出了一個辦法。小竇為了弄清孫利到底是個啥樣的人，真就照爸爸的話去做了。

她拿上被孫利砸壞后扔在她家的那桿大秤，到縣城找到一家修理秤的店鋪，花了雙倍的修理費，終于把秤照原樣修好了，然后扛著秤去了孫家肉店。見到孫利后，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我爸說你那天在我家砸秤，并不是因為你心眼正直，而是為了給你爸解圍耍的花招。我爸說咱倆不是一路人，不許我和你再來往，讓我把秤修好給你送回來，別耽誤你們出去坑人賺錢！”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孫利當時正忙著給顧客割肉，等忙乎完，小竇早走沒影了。孫利賣完肉后，帶上那桿大秤去了竇家，當著老竇和小竇的面，再次把秤砸了，說：“我今天就要讓你們看看，我孫利到底是個什么人！”說到這，雙目直視著小竇，問：“你敢不敢等我幾年，讓我證明給你看？”

小竇說：“等就等！俺倒要看看你是個啥樣的人！”

孫利回到家后，便向父母提出要單獨開店。父母起初怕他年紀太小經營不好，堅決不同意?？杉懿蛔O利軟磨硬泡，最后只得答應了。

孫利開店后，真正做到了“買賣公平、童叟無欺”這八個字，生意很快便紅火起來。幾年后，早已擴大店面發了財的孫利，向小竇提出求婚。小竇同意后，孫利考慮到小竇是獨生女兒，主動要求做了上門女婿。

結婚這天晚上，客人們散去之后，孫利對小竇說：“我那年陪老爸去你家買豬，正是我高考失敗、萬念俱灰的時候，沒想會無意中認識了你，才成就了我今天的事業和幸福的家庭?？晌矣幸患虑榈浆F在都沒搞懂，那天我聽到你的喊聲，好心幫你從河里撈出衣服，你為啥對我那么兇？我當時都被你氣壞啦！”

小竇聽后，狡黠地一笑，說：“俺不兇一點，你能乖乖聽俺的話，答應做俺男朋友？是你那天在我家砸秤的樣子，讓俺一下子喜歡上了你！后來俺去河邊洗衣服，看到你來河邊洗臉，靈機一動，故意讓水沖走了一件內衣——然后在接衣服時又故意栽進河里——其實，俺從小就在那條河里游泳，怎么可能溺水——”

見小竇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孫利說：“你真行！竟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還瞞了我這么多年。既然這樣，我也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一個秘密告訴你吧——那次在你家買豬砸秤，目的還真的被你爸爸猜中了，我就是為了給我爸爸解圍。可你給我送秤時說的話，卻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所以我才發誓，這輩子堅決不跟我爸爸學，一定要堂堂正正、公公平平做買賣！”

因為正是盛夏時節，窗戶都是擋著蚊帳開著的，孫利和小竇的這番對話，恰巧都被去廁所的老竇聽到了，老竇心說：后生娃子涉世學做事兒，就像剛上套學活的兒馬兒騾，非得用狠法子訓練不可。老子當初之所以要用激將法，就好比是給學活的騾馬駒子戴上個嚼子，讓它乖乖學好活兒！若不然，你小子跟著你爹學久了，還指不定會出息成啥樣呢！現如今，你小子嘗到了正經做人、正經做生意的甜頭，就像被訓練出一身好活的騾馬，這輩子定性啦！

（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