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又開

吳德風

“叔叔來信了，家鄉海棠花開，他會準時歸來。”二十世紀80 年代末期初夏的一天，孫子來到爺爺臥室，告訴他喜訊。

老人年逾八旬，十多年前老伴逝世。

他們生育兩個兒子，大兒子和大兒媳婦前幾年先后病故，小兒子于1949 年去了臺灣。目前由孫子一家照顧他生活起居。

春節前不久，老人不慎跌倒，小腿骨折。在寶島臺灣的小兒子獲悉，寄款項給他醫治。老人受傷的腿部打上石膏綁帶，躺在床上休養。

“你叔叔哪一天回來？”爺爺告訴孫子，“我可以下床活動，走出院子迎接他。”

“今天叔叔可以到家。”孫子說，“爺爺要理頭發了，理發理發，一理就發。”

“我馬上起來，你把我拐杖拿過來，扶我到鎮上去吧。”老人家爽快答應，他掙扎著要爬起來。

孫子開心地笑了：“我已經讓您孫媳婦去找理發師了，他提供上門服務。”

理發師已經到達，他說：“大爺，你小兒子失而復得，應該滿足了。”

爺爺吞咽著唾沫，點頭同意：“我活著的每一天都是賺的。”

爺爺和理發師談起了往事：1948 年，年僅12 歲的小兒子，當時在縣城小學就讀，國民黨軍隊抓壯丁。一位少校把他背在身上說，孩子，你別回家了，有道是男兒志在四方，我們帶你去見見外面的世界。于是從山東過江蘇經浙江到福建，一路輾轉來到臺灣。

孫子給了理發師一元錢，理發師推辭說，不要那么多，五角錢夠了。孫子說，您收下吧，是叔叔交代我們，安排給爺爺理發。

理發師道謝后走出院外，他小聲提醒孫子，給老人家洗個澡吧，長期待在床上，身體有異味。孫子瞬間明白。

太陽漸漸升高，大地溫暖起來。孫子說：“爺爺洗澡了。”

老人家理解到孫子和孫媳婦的好意，只得同意洗澡。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忽然院外傳來陣陣鞭炮聲響，此起彼伏，由遠及近，猶如滾滾驚雷。老人驀然一驚，小兒子回來了，這還用懷疑嗎？

老人連續喊了三句“ 孫子幫我拿衣服”，沒有回答，應該出去迎接叔叔了。他立即停止洗浴，顧不上用毛巾擦干身體，也來不及穿衣服，沒有找拐杖，赤腳走在地上。他赤裸著身體，跌跌撞撞跑出院外。

鄰里鄉親前呼后擁，正往院子里走過來。不用辨別，走在人群中間，身著西裝正在擦拭眼淚的中年人就是小兒子，他脖子上掛著一條色彩鮮艷的海棠花棉毛線圍巾。

“兒啊，終于可以和你見上一面了，爹來遲了，沒有過來迎接你。”老人家語帶歉疚，迫不及待張開了雙臂，猛撲過去。

“爹，不孝兒子回來了！”小兒子跪了下來，看著父親赤身裸體，他拿下脖子上的圍巾，脫下外套，給老人包裹身體。

失散四十年的父子緊緊抱在一起，相擁而泣。他們的淚水浸透了圍巾上的朵朵海棠花，殷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