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緯
何懷碩早就是一位享譽華人世界的畫家,其特立獨行的藝術見解以及對藝術品格的堅守,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就被藝術界所關注。多年以來因著述豐厚,畫家反而成了他第二身份,更多地被人看作是一位有獨立思想的知識人。他的人生像是一場孤獨的旅行,抑或是寂寞的追索。
一
2010年5月的一天中午,好友王犁來電話:“臺灣的何懷碩先生來了,今晚在美院作‘中國繪畫獨特性及其淵源的講座,來不來?”我在午休中,正捧讀何先生《大師的心靈》,差不多讀完最后一章。我說:“正讀著他的書呢,這么有緣,當然要去!”我與何懷碩先生認識多年,經常向他討教藝術問題。何懷碩先生爽朗耿直,看問題直抵本質,常讓人豁然開朗。
當天下午,我便見到了何懷碩先生,與毛建波、王犁陪他共進晚餐。席間,何先生果然快人快語,他說:“真奇怪,中國美術學院下還有一個人文學院,誰都知道人文比美術的概念大,這就好比內褲套在外褲外面。”知我在美術館工作,他沖我說:“公立美術館舉辦展覽要收費,這與畫廊有何區別?”我一時語塞。晚上講座由毛建波教授主持,何懷碩先生的演講觀點鮮明。他說,中國繪畫與西洋繪畫最大的區別在于人文主義精神的貫穿。中國文化的自然觀和現代西方不同,自古講究尊重自然,對天地存敬畏之心,提倡“天人合一”,節制人的欲望。而西方的自然觀是探索自然奧秘,以滿足人類無窮盡的奢求。自從進入工業革命,人類三百年來的科學進步,迅速轉為科技,科技代替了科學,人類社會進入以商業經濟為主導的現代文明。人類不斷向自然攫取資源,不停地挖取地下貯藏幾億年的礦產、石油,上天入地,恨不得把整個星球都占為己有。
他透徹分析中、西方繪畫的區別,認為中國繪畫是中國傳統人文精神的表現,它提倡以物傳情,從來就是借具象表現作者的情操抱負,既不“具象”,又不“抽象”,而是“意象”,不對具象作毫無目的的真實摹寫。西方繪畫則不然,是對具象作解剖式的摹寫,當照相機發明的時候,西方畫家便一時無措。隨著工業革命的深入和商業社會的發達,西方藝術便擯棄古典的寫實主義,轉入抽象主義?,F代西方社會發展所帶來的藝術思潮,實則是以拋棄和犧牲人文精神為代價的。我們思考中國繪畫的命運,就要將其放置于整個文化大背景中去思索,保持敏銳的洞察力和自信心。
演講最后,他以一個問句作結:藝術的功能是凈化人的心靈,寄托人的情感,如果“安全套”“大便”都能成為藝術,那還要藝術干什么?
兩個多小時的演講,何懷碩先生口若懸河,讓我的大腦經受一場風暴洗禮。
演講結束后,王犁和我再去見何懷碩先生。他余興未盡,繼續著他演講的話題,對當下現代藝術表現之淺顯深表憂慮、憤慨與無奈。他提出:“將西方文化視為世界性文化,是近代西方中心論者及其附庸的觀點。以西方為世界文化中心,將西方以外的文化貶為落后邊陲,是西方文化霸權的心態,可悲的是,許多附驥歐美的發展中國家也自卑地以西方文化為全球化的目標?!彼粎捚錈┑卣f明自己的觀點: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不曾有同時也將永不會有一種單一的藝術模式,能夠稱之為“世界性文化”。
二
何懷碩先生在杭州的講學活動結束后,我與王犁陪他一起拜訪朱豹卿先生。老先生鮮與外界接觸,平日在家閉門讀書和畫畫,很少參與社會組織的藝術活動。
朱豹卿先生剛生了一場大病,消瘦,耳聵。兩位先生采用筆談的方式交流,一來一往遞紙條。何先生敬佩朱先生的畫拙樸而有真趣。朱豹卿先生謙稱自己讀書少,常常迷茫、痛苦、遺憾,表示還在路上,深嘆時不我待的無奈與哀痛。何先生寫道:“樸厚常與謙虛在一起,老先生的書畫與為人使后生景仰,良有以也?!甭犝f何先生是來美院講學的,朱先生說:“可惜身體不適,否則真該去聽聽。”針對朱豹卿先生的客氣,王犁開玩笑說:“你一個耳聾的老人,要聽人家演講,不要太調侃了。”大家大笑,氣氛活躍了起來。臨別,朱豹卿先生為何先生畫一條魚,筆墨厚拙樸茂,老先生卻一直搖頭說畫得不好。
何懷碩先生喜歡吃魚,離開朱豹卿先生的家后,我在錢塘江畔請何懷碩先生吃魚。這家食店有錢塘江各種淡水魚,江魚鮮美,何懷碩先生吃得高興,笑謂:“杭州真是個好地方,有好魚吃,有高人訪。”
第二天在王犁家,王犁請何懷碩先生看他所藏朱豹卿《四君子圖》手卷,卷尾有朱先生的一段自跋,大意與何先生筆談意思相近。跋云:“子曰,十有五而忘于學,三十而立……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此人生之次第也。以七十為最高之境界,八十以后未聞其說。八十以上俗稱耄耋,實乃糊涂之謂也,當可存而不論。此真古圣哲之明察也。余年已望八,孳孳于筆硯有年矣,今垂垂老去,未能自明,更何談大自在之境焉。鈍根若斯,奈何也哉。扼腕嘆息曰: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不也是很美好嗎?未知王犁同學以為然否?”王犁請何懷碩先生也題跋一段,他一揮而就:“昨日訪豹卿先生,冒昧乞魚一尾,蒙即揮禿筆賜贈。今日來王犁家,見先生《四君子圖》卷。古來有隱于市者,不求聞達而幽光遠曳,為知者所仰。豹卿先生不亦第五君子乎!”何懷碩先生十分欣賞朱豹卿先生筆墨的樸茂古拙之趣。后來,王犁去臺北又曾請他題朱豹卿《錄黃賓虹〈畫學篇〉》書法卷:“余曾見豹卿先生作畫,破筆濁水,行筆如牛吃草,如龜曳尾,神乎其妙,不守庸規,生拙樸茂,滌蕩塵穢。畫既如此,書法亦然?!?/p>
對傳統繪畫的審美,何懷碩推崇“金石氣”之“拙”。他認為,中國書畫歷史悠久,“鐘鼎彝器、碑碣瓦甓等古文物的斑駁陸離,實在是歷史之美、時間之美的大發現,而啟迪了中國藝術心靈對樸茂、殘缺、遒勁、渾厚、古拙、沉雄、蒼老等美的趣味的勃興與嗜癖,使‘拙的美在中國藝術美中占據了一個獨特的地位”。
2011年4月,“朱豹卿捐贈作品展”在浙江美術館開幕。遺憾的是,朱先生因病未能出席展覽,7月即謝世。我把《朱豹卿捐贈作品集》寄給何懷碩先生,很快接到他的來函,對朱先生的畫評價甚高,認為“豹卿先生集八大、苦鐵、白石等大師于一爐,加上他狷介的個性,展現了老拙、蕭淡、古厚、天真的筆墨趣味”。深為朱先生的“被埋沒”鳴不平,借此批評某位已故大寫意花鳥名家的名過其實,較之朱豹卿先生,其“呆滯、稚拙、粗魯、艷俗、一覽無余真不可同日而語……真如薛蟠作詩,笑煞眾人,珷玞當玉,世上不平事常如此,奈何”。
三
何懷碩原名何偉文,1941年出生于廣東潮安一個清貧的普通家庭,一家大小生活依賴父親在香港謀生。逼仄的環境和貧寒的生活讓少年的他倍感壓抑,很小的時候便有“逃離家鄉”的夢想,向往到大江南北闖蕩,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與遐想。1956年初中畢業,他考上武漢藝術師范學院附中,即后來的湖北美術學院附中,從此開始他以后的漂泊行旅。他慶幸少小離家,得以開闊與豐富自己的人生之路。
武漢求學期間,他從西畫技法起步,最終選擇中國水墨畫的創作。他說:“我對文學、詩、音樂、哲學、知識的酷愛,使我不認為繪畫只是技巧的磨煉而已。我覺得繪畫觀建立的先決條件是人生觀與宇宙觀的探索。所以我鄙夷成套的技術,主張由意象產生技巧?!敝袊L畫從來就不是具象與抽象的二分法,而是“意象”的創造之路。這一特性無疑讓他對人生觀、世界觀有了更為準確的表達。
何懷碩回憶在武漢求學時,曾逢傅抱石來校演講,時間很短。傅抱石“時代變了,筆墨就不得不變”的觀點,讓何懷碩茅塞頓開,無比欽佩。他說,無論是誰,凡是在藝術上有自己的創造與發展就值得尊敬,他認為傅抱石具有原創精神、時代特色,是他心目中的第一流畫家。那些陳陳相因的,哪怕是自己的老師他也不諱其短,對曾經教過他的師輩如黃君璧、王壯為諸先生,他都大膽提出客觀中肯的批評。
何懷碩認為第一流的畫家有“三大指標”:第一是藝術成就的高度;第二是具有開創性;第三是影響力。具體而言,一個藝術家的成就可從時代精神、民族文化的特色和個人的創造性三方面著眼。而衡量他的總成就時,則必須將他置于他所處的時代中來考量,也即是歷史中來考量。在歷史上,有些藝術家有相當的貢獻,他們延引、鼓吹、推廣某種派別或風格,造成一時的聲勢,嘉惠了許多追隨者,但是若缺乏原創性,便只是造橋,不是開路,所以與具有大開創性的畫家比較,自然大為遜色。
他論張大千,是“今之古人”“古書畫集錦式的匠家”,沒有開創新路的抱負。其個人長期脫離民族的苦難,做一個享受錦衣玉食的高蹈逸士,沒有鮮活獨特的人格,其藝術便不能為時代與人生作見證。至于張氏晚年的潑彩,一方面是對西方新潮粗淺的移用,另一方面還擺脫不了傳統山水的殘局,并沒有經營新形式的企圖與能耐。
1961年,正在湖北藝術學院讀書的何偉文獲準到香港探親。后來,他申請到臺灣讀書,進入臺灣師范大學美術系,將名字改為“何懷碩”。當時的臺灣畫壇顯得傳統、保守,相比大陸的林風眠、傅抱石、李可染等畫家的開拓與創造,以黃君璧、溥心畬為代表的臨仿傳統畫風顯得萎靡守舊、缺乏生氣。受過大陸畫家創新精神影響的他,憑一幅臺師大畢業時創作的《白屋》一舉成名,備受矚目,給臺灣畫壇帶來新鮮空氣。1969年,他在臺北舉辦首次個展,其不同時風的畫作大受好評。隨后,他頻頻參與重要畫展、舉辦個展,在臺灣畫壇逐步建立起其地位。
1974年,何懷碩繼續求學旅居美國,1979年后在臺灣多所大學任職。他考察西方藝術的起源與發展,對中、西方文化有深入的思考,四十年來發表大量文章,與傳統守舊派與崇美西化派展開論戰。強烈的民族文化意識,成為他對待民族文化與“世界文化”之間關系的底色,對西方文化中心論提出強烈的批評,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何懷碩先生從杭州回臺北后,很快收到他寄來的《大師的心靈》《苦澀的美感》《創造的狂狷》《孤獨的滋味》《給未來的藝術家》五部著作和為我題寫齋名的墨跡。他在給王犁寫的信中說:
我這次最大的收獲是看到許多不同形式、各有精彩的人生,也看到中國社會今昔懸殊的差異,有令人欣慰處,也有令人憂心處。你較年輕,對于今昔差異缺少親身體驗(“知道”與“體驗”很不同),我們都希望人間社會呈現理性、合理、正義與均衡。我最擔憂的是文化偏向時勢所引導的潮流去發展,缺乏深刻的反省。反省的精神與聲音都消失的時代,是知識人失去承擔、懦弱的表現……
四
我曾兩次造訪何懷碩先生的書房。
2017年11月,我隨浙江文化代表團去臺北,這是我第二次臺灣之行。之前的2009年,我到臺北接收杭州籍著名畫家傅狷夫作品捐贈。傅狷夫生前曾為臺灣師范大學教授,做過何懷碩的老師。到臺北的第二天,我做客傅狷夫次子傅冬生和夫人姚安琴的人和園餐廳。人和園的云南菜在臺北小有名氣,何懷碩先生時有光顧,便約他一聚,觥籌交錯,不覺陶然。
餐后,去何懷碩先生家。早聞先生藏書豐富,書房壯觀。一進門,我雖有心理準備,還是被他頂天立地的書房所震驚。只見各種形制的書架擺放錯落迂回,空間利用到極致。房層特別高,有一批書放在高高的上面,原來此處有兩層,從下往上有一個小暗門,蹬步而上,別有一番洞天,何懷碩先生很得意他這個設計的巧思。他打開一個小房間,讓我看里面放滿的各式各樣工具,說家里幾乎所有的布置都是他自己動手設計并施工。從生活區到工作間的過道入口上方,掛著一件康有為旅日避居時期寫的“避島”兩字字幅。相對兩個墻面掛有兩副對聯,一是臺靜農寫的對聯:“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币皇呛蜗壬约弘`書聯:“讀書隨處凈土,閉戶即是深山?!眱筛睂β撌制鹾虾蜗壬纳顮顟B與精神追求。
何懷碩先生博覽群書,他對讀書的認識近乎感恩。他曾說:“我愛讀萬卷書,讀書救了我?!鄙頌楫嫾业乃?,投入作畫的時間遠沒有花在讀書上的時間多。大量的閱讀使他的文章“既不因襲舊說,亦不阿俗媚世,卓然成一家言”(梁實秋語)。他把以讀書而獲得的思辨能力塑造為他獨立的世界觀、價值觀,培養了他遠大的抱負。他最強烈的愿望“并不是專門做一個畫家或作家,而是做一個遨游于四方上下,往古來今(這在中國稱為‘宇宙)的能歌能哭的人”,希望自己成為“終身追求智慧的人”。
2019年,我又有一次臺北之行,臺灣友人董先生陪我再次做客何懷碩先生的家。去何府之前,我先見了臺灣一位聲名赫赫的嶺南派大畫家。董先生提醒我,見了何懷碩先生,千萬不可提見過這位大畫家,何先生愛憎分明,對“三觀”不同的人必白眼相向,哪怕對方地位再高、名氣再大,一概嗤之以鼻,直接批評。
又一次聆聽何懷碩先生介紹自己親手打造的書的世界。其中有一排是一整架的電影碟片,他很得意地說這里匯聚世界最優秀的影片。我與何先生已然老友,在他面前口無遮攔:“何老師OUT了,現在哪有存碟片的,都用手機搜了,白白浪費了一堵書架?!焙蜗壬泽@,不信。他從架上抽出一碟,是印度的,讓我在手機中搜,果然搜得,瞬間他露出一絲失落之色。
何懷碩的書房取名“澀盦”,有其深意。澀,即不滑潤,艱澀、苦澀、生澀、枯澀……深沉而凝重,正如漢寶德評價他“兼有古代知識分子的懷抱與現代革命家的歷史使命感”之寫照。“他對傳統自認有承繼的任務,革除傳統的積弊,另創中國藝術的新機,是他不能舍棄的責任。凡是傳統不良的積習,如裹小腳,不論有多少特色都應該拋棄。”
從下午二時到晚上六時,何懷碩先生一直滔滔不絕,談藝術、生活……我們只顧傾聽,容不得插話。他總夸我字寫得好,我“小貓釣魚”送他一件字,也借機向他求字。他問寫什么好?我答:“要書房對,要小,五言,隸書?!焙蜗壬哪匚遥骸拔視缘媚阋馑?,字不可多寫,不要行書,隸書湊合?!彼滞瞥缜宕`書,固執地認為清代書法超越了前代。何懷碩先生在招待晚餐中依舊談興甚濃。
五
何懷碩作為一名畫家,數十年來創作的作品數量并不多,但并不妨礙他作為一個畫家的影響與聲譽。記得一位老畫家對我說,一個畫家如能在美術史上留下幾件作品,哪怕只有一件,也就很了不起了。何先生對每一件作品的創作都反復構思,借繪畫傾注他對這個時代的思考,如同他的文章一樣,是承載他“兼濟天下”擔當與勇氣的另一種方式。
2019年,何懷碩先生應北京畫院美術館邀請舉辦“寄情造境——何懷碩作品展”。與何先生相識多年,卻從未看過他的作品,因而我特赴北京觀看他的畫展。不光是我,熟悉他的人或也與我一樣,讀過他的書,聽過他的言論,卻不知他的畫是什么樣子,這次畫展是他在大陸的首次畫展。
展覽匯集了何懷碩從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起創作的書畫作品六十余件,“平生寄懷”“心象風景”“平淡真味”三個板塊的作品展示了他超越現實之“心象造境”,呈現出一種郁勃、深沉、幽邈的境界。他曾在《苦澀的美感》書中談道:“我所生存的時代使我偏向于藝術只能是悲劇感的表現,所以它只能有苦澀的美感;凡離開了此苦澀美感,任何悅人的甜性的美感,那些被稱為生動、嬌艷、秀麗的,與自然在流動中所偶有的悅目賞心之美,那非人文的,那稱為自然美的,都難以冠上‘藝術的名號……逃避現代的急流之沖擊與現實的苦難,不免近于編造謊言?!币蚨?,在他的筆下,寒林、枯木、冷月、長河、荒原,是常見的題材,總是籠罩著“一種陰暗的濃郁氣氛”“彌漫著一種孤冷和荒寒之感”(葉公超語)。
何懷碩筆下的月亮蒼涼,流淌對故鄉的憂思與懷戀;寒林表達對歲月痛苦的掙扎;長河則是其擬人化造境的標志,將蜿蜒流淌的河流幻化為舒展的女人玉體,暗含著對生命與自然的禮贊;枯樹是最具個人符號化象征的母題,其筆下枯木成林,枝干相連,虬蟠彎曲,互相糾纏,強烈表達對腐朽、僵化的抗爭和對新世界的渴望與向往。何懷碩對自己的繪畫有過坦言:“我的繪畫是一連串個人內心幻影的視覺構筑。我用廣義的寫實手法表現最曲折幽昧、抽象隱晦、難以訴說的心理活動?!薄耙詨艋脕硖崾尽⑻綔y生命存在的真實,以及世界的真相?!?/p>
在展覽前言中,何懷碩先生說:“近百年藝術的異化使我失望。因為我不把藝術當祿食之‘職業,而是生命之所寄。不得已,遂自踽踽獨行。人生況味與意匠境界,正是各適所適也?!痹谖铱磥?,若僅以畫技作為最終標準,顯然是低估了何先生以繪畫作為思考方式的價值評判。
何懷碩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從美國回國后,面對中國文化受西方文化的影響日甚,三十年來撰寫數百篇計的文章,與傳統守舊派和崇美西化派論戰,享譽華人圈。幾十年過去了,隨著現代西方文化影響的深入,人們似乎習慣抑或茫然地接受了這種東西交融的文化背景,年輕一代已漸漸對何懷碩感到陌生。但何先生依然初心不改,他的繪畫表達著他的藝術思想。他的畫雖純用中國水墨畫的技法,但卻有西方繪畫的恢宏氣勢,蘊含他對待這個時代變化憂患警醒的內心世界;而題材更是體現著他對整個中國文化、社會抱持深刻關懷、觀察與省思。在古與今、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的時空交匯中不懈地尋求中國藝術的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