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號子,亦稱抬工號子,是源于四川川南地區穹窿地貌下的一種民間音樂形式。原本是農耕文明時期伴隨著抬工行業而產生的勞動歌謠,隨著現代工業進程加快,抬工與抬工號子本已逐漸淡出大眾視野,隨著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日益重視,穹窿號子作為地方文化傳承的載體重獲生機而回歸大眾眼前。本文將從穹窿號子的由來、藝術特征、多元功能和地域文化解讀等方面進行分析,探尋這傳承已久的古韻新聲。
一、窿號子的由來概述
穹窿號子作為“號子”這一音樂體裁的分支,在探尋其奧秘之前,必須先從號子著手,為“號子”溯源。
(一)號子的由來
遠在農耕文明時期,人民群眾在長期的農業生產和勞動中,為追求集體協作效率、緩解勞動帶來的疲勞感,由一人依照勞動的節奏進行有規律的領聲吆喝,勞動群體附和而歌,從而造就了音樂的早期形式。在《呂氏春秋·審應覽》中有“今舉大木者,前乎輿謣,后亦應之,此其于舉大木者善矣。”的描述,其中的“輿謣”,原是惠子給魏惠王治國理政制定的“法令”之比喻,但究其本源,則是眾人扛重物時所發出的口號聲。這一表述在西漢淮南王劉安所著的《淮南子》中也有體現:“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后亦應之。此舉重動力之歌也。”當“邪許”這類勞動口號加之以旋律,就慢慢發展為能夠為勞動者帶來精神慰藉減輕精神疲勞的號子。
號子的構成一領眾和,曲調簡單,內容大都根據勞動場景和勞動種類的不同而即興創作。根據勞動場景的變化可大致將號子分為裝卸、挑擔、抬杠等場景下的搬運號子,打夯、伐木、采石等場景下的工程號子,打麥、車水、舂米等場景下的農事號子和搖櫓、捕魚、水運等場景下的船漁號子。而在這些不同種類的號子中,不同的地域特征又賦予了號子形態萬千的藝術風格,本文所研究的穹窿號子即是搬運號子在川南地區地域特征影響下而流傳的文化產物。
(二)穹窿號子的源流
穹窿號子,又稱抬工號子,是廣泛傳播于四川盆地威遠、榮縣、仁壽、資中、井研交界地的榮威穹窿地貌區所特有的民間藝術形式。所謂穹窿地貌,是指在一億多年前的地殼運動中板塊受到內外作用力的擠壓導致板塊上拱,從而形成一種特殊形態的褶皺。榮威穹窿作為全國最大的穹窿地質構造表現出多頂平壁絕的方山集群、多幽谷溝壑多地窟天坑和多梯級湖泊的典型特征,這對農耕文明時期生活在四川盆地居民的勞作和生活帶來了極大挑戰。抬工,又稱抬匠,也被部分老輩居民喊做抬夫、抬腳子、下野力。當地居民的運輸受地形影響全靠肩挑背磨,往往男抬女背,當貨物的重量超出單人能夠承載的范圍之外,就需要集體協作,通過龍杠、抬杠、榴子、打杵、霸王繩等工具將貨物的重量分散給每一位參與者身上,長此以往造就了特有的“抬工”。抬工隊伍通常為二到八人組成的偶數隊伍,隨著發展也出現了十二人抬乃至一百二十八人抬。面對枯燥且費力地抬工工作,同時亢奮抬工精神,為協調抬工隊伍的步調與動作,抬工們在抬運貨物口號的基礎上賦予其旋律和敘事,逐步演變成為具有濃郁鄉土氣息的民俗民間藝術形式——抬工號子。而獨有的穹窿地貌也賦予了當地抬工號子別具特色的藝術氣息。
二、穹窿號子的藝術特征
(一)穹窿號子的音樂特征
在號子廣泛流傳的四川盆地,素有“不唱號子,路難行”的說法。抬工們往往通過體力勞作時發力節奏加之以音樂律動,協作完成搬運重物的勞動過程,其音樂風格在地域特征、人文風情作用下既有共通之處亦有些許差異。
穹窿號子往往通過一種形似多聲部合唱的形式來展現,其聲部結構通常由“一領”和“眾和”兩部分組成。領唱部分由一名抬工擔任,負責引導和應景創編;合唱部分由其他抬工參與,負責回應和補充歌詞。領唱和合唱之間形成了一領眾和、領和交錯的對話和互動的關系。穹窿號子的節奏通常較為明快,其節奏模式往往與抬工的步伐相匹配。穹窿號子大都采用二拍或四拍的節奏型,以強弱相間的節奏組織歌曲。穹窿號子還運用了碎步、細閃、五字恰腔等各式節奏變化,增加了歌曲的靈活性和趣味性。穹窿號子的旋律結構主要由上行、下行、平行三種基本形式構成,其旋律范圍不大,通常在五聲或六聲音階內進行。穹窿號子還運用了重復、變化、對比等手法處理旋律,使歌曲具有一定的變化和發展。
(二)穹窿號子的歌詞特征
穹窿號子的歌詞多為川渝方言,具有濃郁的地域特色和口語化風格,其語言材料來源于當地的方言詞匯、俗語、諺語、成語等。其語言風格通俗生動,富有詩意和韻味。通過歌詞可以反映出當地居民的生活習俗、風土人情、歷史文化和思想情感。
穹窿號子的歌詞多為四言、五言、七言等不同句式,有時也會出現長短句或對仗句,形式多樣,富于變化。歌詞通常由兩句或四句組成一首,有時也會有更長的歌詞。襯詞也是穹窿號子的一大特點,多為“嘿呦~嘿呦~”“嗨咗~嗨咗~”式襯詞,營造出類似和聲的效果。穹窿號子的歌詞內容廣泛,涉及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民間傳說、勞動生活、倫理道德、愛情婚姻、社會現實等各個方面,既有嚴肅正面的主題,也有幽默詼諧的調侃。歌詞中常常蘊含著深刻的寓意和哲理,表達了勞動人民的喜怒哀樂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穹窿號子的歌詞與唱腔緊密結合,旋律高亢熱烈,節奏強烈明快,音韻協調和諧,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鼓舞力。歌詞中常常運用擬聲詞、比喻、夸張、反問等修辭手法,增加了歌詞的生動性和藝術性。
三、穹窿號子的多元功能
穹窿號子的功能是通過抬工隊伍對集體搬運勞作過程的意象、意境欣賞來實現的。包括引導整合、娛樂消遣和文化交流等功能。
(一)穹窿號子的引導整合功能
“不唱號子,路難行”。號子的出現本就是勞動工人為了統籌協調多人共同參與的重體力勞動而創造出的民俗文化,作為一名稱職的抬工也必須掌握號子的多重功能。其中用“號子”報路、避障、過彎等的引導整合功能最為基礎也最為重要。例如,抬工隊伍走在最前排的頭杠往往充當領號的角色,領號則需要利用號聲控制隊伍行進速度并告訴隊伍前面的路況、障礙等,如果前方道路寬闊平整,領號會唱“平原大路”,眾和的抬工們則會附和“甩起走哦”;行進過程中如遇泥坑水洼,領號則會報“天上明晃晃”,眾和的抬工們就知曉前路有水洼并附和“地下水凼凼”;如遇上坡,領號則報“抬頭望呦”,眾和的抬工們以“往上升嘍”回應。因此,無論是一領眾和還是領和交錯,穹窿號子在抬工隊伍中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引導、整合功能。
(二)穹窿號子的娛樂消遣功能
穹窿號子的娛樂消遣功能主要是指在辛苦的重體力勞作中抬工們通過號子的演唱獲得一種精神性的放松和快怡,使勞動者延長感知重體力勞動所帶來的疲憊感。應景改編能力是抬工們所擅長的,在抬工們搬運貨物行進中,如若遇見年輕姑娘,領號便會敞開喉嚨喊道“遠看馬幫一條龍,挑擔吆馬一身窮”,抬工們眾和道“哪個幺姑不嫌我呦,賣馬買身金絲絨”,若姑娘膽大接唱幾句,抬工們則會更起精神,直唱到姑娘一臉羞紅方才作罷。
(三)穹窿號子的文化交流功能
穹窿號子作為一種在民間生根發芽的音樂藝術形式,其內容包羅萬象,包含了如歷史故事、傳說人物、愛情故事、民俗風情等,通過歌聲折射出當地居民的風俗、情感和思想。穹窿號子在跨地域、跨民族、跨文化的交流中發揮了重要的功能。首先,穹窿號子是傳播本土文化的最直觀展示,它以其樸實、生動且極富感染力的本土語言和韻律,向外界展示了本土文化的特色和魅力,使外來者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了解和欣賞本土文化。其次,穹窿號子是促進不同文化互動交流的有效媒介,在傳播本土文化的同時也能夠吸收和借鑒其他文化的優秀成果,使本土文化更加多元。
四、穹窿號子的地域文化解讀
(一)穹窿號子與地域文化
地域文化是指在一定的地理空間內,由于歷史、地理、民族、宗教等因素形成的具有特殊性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總和。地域文化以地理結構為背景,是經過歷史演變和不斷交融傳承至今仍發揮作用的獨具特色的文化傳統。地域文化的形成往往跟歷史發展的過程密不可分,而地域文化亦會受到地理地形、氣候環境、交通出行、物產特點等因素的影響從而展現出地域文化的獨有特色。
穹窿號子作為四川盆地榮威穹窿地貌下所特有的民間藝術形式,從空間上看,在地域文化的大視角來看具有其獨立性,在地域文化的小視角來講則具有其主導性。其獨立性的理解,是因為穹窿號子的形成與發展不會受到外部力量的干涉和約束,在有限區域內的地理環境和自然氣候下逐步成為一種當地居民都認可的地方民俗,抬工們亦可根據其工作強度和隊伍規模選擇相應的內容和方式。而獨立性的理解,則是因為穹窿號子歷經發展已經成為當地勞動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號子的好壞對勞動效率有著重要的影響。穹窿號子可以釋放抬工們的重體力勞動能量,降低抬工難度,增加抬工工作的樂趣,同時穹窿號子亦可促進抬工之間的交流與合作,增強抬工隊伍的凝聚力、向心力,通過號子折射出抬工們的智慧與能力,從而體現出抬工團結的優秀品質。
(二)穹窿號子的文化藝術價值
穹窿號子是一種承載著歷史和文化信息的民間藝術。它記錄了人們在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下的生活經歷、社會變遷、民族情感等,反映了人們對歷史和現實的認識和態度,傳承了川南地區的歷史文化遺產。穹窿號子被當地學者看作是一種口口相傳的方言版“離騷”,其藝術價值在于它是一種融合了民間文學、民間音樂、民俗活動、傳統技藝等門類的綜合性文化現象。它既是一種勞動號子,又是一種生活歌謠,既是一種民俗表演,又是一種文化傳承。它既體現了四川南部地區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精神,又展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和生命力。可以說穹窿號子是折射出四川川南榮威穹窿地貌下當地百姓民風民俗的民間文化,它運用四川方言創作出了唱腔時而高亢嘹亮時而明快靈活時而詼諧幽默的勞動號聲,表達了人們對自然、對生活、對腳下土地的熱愛和贊美。同時穹窿號子也是一種富有創造力和變化性的民間藝術。它不拘泥于固定的歌詞和旋律,而是根據不同的場合、對象和情感,即興創作、隨口而歌,展現了人們的機智和才華。是一種具有強烈感染力和凝聚力的民間藝術。
(三)穹窿號子的時代價值與傳承
在傳統農耕文明所孕育出的農耕文化中,穹窿號子作為人民群眾與勞動相結合而產生的情感載體而廣為流傳。但隨著時代發展,穹窿號子逐步發展成一種獨具濃郁鄉土氣息的民間藝術形式,很少用于勞動場合,更多則用于民間紅白喜事等生活領域以及地方民俗的傳承與展示。可以說穹窿號子不僅是抬工們的勞動之歌,更被視作為一個時代情深的承載。
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快,抬工這一傳統勞動方式已經逐漸消失,榮威穹窿地貌下的穹窿號子也面臨著失傳的危險。為了挽救和保護這一民間文化遺產,各級政府、文化機構和社會團體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搜集整理、錄音錄像、出版發行、申報保護、開展展演、舉辦相關賽事等。而穹窿號子的傳承方式也打破了舊時代師徒傳承、家族傳承的枷鎖,讓穹窿號子走進專業藝術院團,走進節慶表演,走進學校課堂。通過這些方式,穹窿號子得以延續和傳承,也得以走出鄉村進入城市,與更廣泛的受眾展示其獨有的魅力。穹窿號子的時代文化認同反映出穹窿號子不僅是一種音樂形式,也是一種文化符號,它承載了川南地區居民的歷史記憶、生活智慧和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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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奇偉 在讀博士,內江師范學院實習研究員
(責任編輯 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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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黨黨員,遼寧省文聯原副主席,遼寧省音協原主席,沈陽音樂學院原院長,《音樂生活》雜志原主編丁鳴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2023年6月21日在沈陽逝世,享年9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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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黨黨員,音樂編輯家,遼寧省文聯退休干部,《音樂生活》雜志原主編林成敦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2023年6月21日在沈陽逝世,享年9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