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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斤半

2023-07-23 09:25:01張遠倫
天涯 2023年3期

引子

灰二瘋了。

它沒有任何征兆地瘋了。有一天半夜,它突然在柴房里吠叫起來。叫得沒有任何韻律,既有狂亂嘶鳴,叫聲里充血;也有低沉悲聲,像是嗓子干澀成沙漠;還有斷斷續續的拖沓之聲,它匍匐著一邊抓扯泥土、地板,一邊對著生命中虛幻的一生宿敵;還有尖銳刺激的嘯叫之聲,它像是有發泄不了的滿腔憤怒和痛楚。

“嘭嘭”,它在撞擊夜晚封閉的木門。

父親說:“糟了,灰二癲了。”

村莊不大,一聲狗叫,可以關照全部土地

村莊不大,一聲狗叫,可以關照全部土地

余音可關照更遠的曠野

——《一聲狗叫,遍醒諸佛》

不知何時,我家便有了灰二。我一直懷疑是先有灰二,后有我。從我有記憶開始,灰二就是我的玩伴。不知道它是否在我混沌不開的那四年里出生的,也許它比我后來這個世界,也許真比我先來。

這重要么?當然重要。

我是傻瓜,別看我會寫詩。從小到大,一直到我進入中年,成了詩人和作家,寫了八本書,從事專門的文字工作,我的叔祖父,都一直叫我“悶龍”。這個方言詞的意思是:我在村里親人們的眼里,是個內向、沉默、笨拙的傻瓜。

我想弄清楚灰二的出生時間,我想證明她比我晚生,是我的妹妹,我比她懂事——這意味著我比她聰明,我有了真正的跟班。

她似乎具有雌性的所有天賦。她愛美,喜歡叫喚,動不動就黏著我,向我的懷里一滾,我就必須將就她、寵溺她,給她分小半個烤紅薯。在我手勢未落的時候,她便把脖子拉直,伸出很長的舌頭,把我的紅薯卷走了。那舌頭的翻卷簡直就是一種高超的藝術,弄得我連反應時間都沒有。烤紅薯很燙,我都要一邊吃一邊往嘴里吸冷風,不然會被燙傷,得口腔潰瘍,不小心滑進肚子,會把胃燙得痙攣,像是一團火焰被我吃了,高溫在體內奔突,很久才能熄滅。然而她不怕,她把小半個紅薯吸走,銜在嘴里,擱置在牙齒上,一緊一松,再一緊一松,把紅薯連續翻轉幾下,熱氣蒸騰出來,像是她的嘴里在燒開水。很快,紅薯就變成常溫的了,她不用咀嚼,張開喉嚨,一下子就把紅薯塞進自己的食道里。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在糧食青黃不接的時令里,紅薯是救命糧。依靠一個烤紅薯,我就能和灰二快活地過上大半天。

她愛叫,而我會連續幾天沒有一句連貫的語言。我的話語是:嗯?哼哼!說得最完整的“去”字也只有一個字,清脆,干凈利索,卻是下滑音。還會變異為“崔”,依舊是下滑音。

這就是我對灰二發出的言簡意賅的語言。

然而她不一樣。我說一個“去”,她會回應很久: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呢……每兩個“嗯”字中間會有語音、語調的變化,會有婉轉曲折,會有高低起伏,會有長短快慢。她在撒嬌,在親近我,在乞憐,在蹭我,在舔我,在用她的尾巴掃我,在用爪子撓我。她還在用那澄澈的眼睛溫柔地看著我,我要是沒有擁抱她的意思,她還會把眼睛里的張力放大,適當擠出點反光的眼液,逼視著我。

我能怎地?

于是便拍拍她,撫摸她,抱抱她。她便會把語言收斂起來,低聲說道:嗯嗯。

意味無窮啊!

我想我在那幾年里,學會和聆聽了另一套語言。我不會說人話,當然也不會說狗話,但是我能聽懂很大一部分狗話。現在想起來,為什么我會成為一個文字工作者?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謬。

我常常一個人在石墻外的枇杷樹下玩。玩的是什么呢?爬樹,跌落,索性睡在泥地上摳腳趾,嘴里哼哼唧唧,像一只沒有覓到食物的竹雞。終于有一天,我會唱歌了:哼哈,哼哈,哼哈。

這時候,灰二叫了起來,有人來了。是我外公。外公走過來,說:悶龍,你唱的什么歌?

逍遙歌。

為什么會是這樣一種歌呢?這三個字我從哪里聽來的?何為“逍遙”?這幾個字把我自己驚倒了,把外公驚倒了。他晚上說給做工回來的母親聽,母親也驚倒了。母親是文盲,不懂逍遙;一旁的父親更是驚倒了,他在鎮上的“文昌宮”讀過高小,勉強知道“逍遙”的意思。

四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我回村,親人們說起我童稚時唱“逍遙歌”的事情,都會哈哈大笑,我也傻笑。我一輩子都是“悶龍”,能唱幾個虛詞組成的“逍遙歌”,實在是太好笑了!

灰二,從來沒有哂笑過我。

她在一旁,似乎聽懂了我的“逍遙歌”,她說:嗯呀吁嗯呀。她用很濃重的鼻音和我說話,聲音像是在嗓子里打轉,然后徐徐吐出。當所有人都在驚異而后大笑的時候,她有些超然物外地微笑著。狗的微笑是世界上最大的“善”。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她的兩只耳朵一直豎立著,像在有意無意地傾聽人間的一場交流。她眼角微微收攏,眼眸半露,輕微的笑意像是內蘊于心,讓我們沒有注意到她的歡樂。

不過,她微笑的神情,我會記得一生。

那是一種怎樣的低眉順眼和默然贊許?

當中年的我看到任何一只狗,朝我微笑,朝我的孩子們微笑,朝這個世界的未知微笑的時候,我都感覺到了那種“神性”。

當然,小時候,我不覺得灰二的微笑是神性的。只有像我,經歷了許多事情,送走了許多亡靈,大悲大喜都見多了,才會覺得那微笑是“神性”的。只有當我們都把丑陋和惡俗看了個遍,我們才會知道:干凈的善,是“神性”的。

唱歌之后,第二天清晨,灰二在晨曦中展開了喉嚨,吠叫了幾聲,像打鳴的公雞,向人間報曉。何以狗干了雞的事情?我很久也沒能弄明白。狗性總是比人性多幾分難解,難解到我都聽不太懂的時候,我就只能說:它們是神秘的物種。

那幾聲吠叫,穿透了我的夢境,也穿透了整個村莊。村莊不大,一聲狗叫,就可以關照到全部土地,余音可以關照到更遠的曠野。當然,這叫聲一直關照著我,我在狗吠的“余音”里,茍活了四十五年,靈魂里繚繞不絕的清涼之聲,像清道夫和吸塵器,一直在清理我的污垢和穢物,像是在清理一具身軀里的病灶,也像是在清理實用主義里的功利,更像是在清理朗朗乾坤之內的朵朵烏云。

一聲狗叫里,九十歲祖母,在近處,在遠處

九十歲老嫗的枯竭之身。在狗叫的近處

她的生塋,在狗叫的遠處

——《一聲狗叫,遍醒諸佛》

祖母是村子里的草藥醫生。村子里的白崖上,有一個錯層平臺,上面長著一些珍貴的草藥。白崖就在我的視野里,看上去很近,我和灰二要是走到崖下的話,需要半個小時以上。我常常會看著白崖上的白云跳到更為蒼茫的白中去。那白的空蕩之境,祖母曾經進入過。

當然,白云常常是輕生,去懸崖之外的空無中獲得云的審美價值。而祖母不是,祖母只是不小心在撥弄一株刺黃連的時候,沒有拽緊救命樹,跌落下去。

祖母命真大啊。她折了腿,從此再也干不了重活,換不來工分。但是沒關系,她可以給村里人接生,治頭痛腦熱,療創傷瘡疤。人們會感激她,贈予工分。我母親為了能全心干活,會把我扔在祖母那里,然后也給祖母工分。祖母一瘸一拐地,在村子里活成了有光芒的人物,地位僅次于兩百公里外那位虛名遐邇的民間騙子“活佛”。

于是,祖母、悶龍和灰二,每每在陽光遍地的春日,構成村子里最為悠然的三角。我在殺豬長條凳子上睡著曬太陽。祖母裸露左腳,正在紅紅的膝蓋上搓細細的麻繩,這種緊密堅韌的麻繩扎出來的鞋底,往往可以穿上幾年卻不壞。她瞇著眼,看著針眼,像是要把春陽富余的部分全部從這微小的眼里引過去,照到自己的痛處,從而緩解這時常發作的后遺癥。我的灰二蜷曲著,睡在我和祖母構成的直線之外,她和祖母自然構成一條直線,和我也是。于是她就在我們這三角的頂角,仿佛與人世無關,超越所有傷痛和不如意,怡然自得地躺在春陽的撫慰之中。

要是我小時候受過什么神話啟蒙的話,那就是一位神醫與一條天狗以及一位“悶龍”所敘述的亦真亦幻的情節。

情節簡單,但是細節深入我的骨髓。

比如有一年冬天,我正在火塘邊烤紅薯。突然聽到祖母驚呼:悶龍,你聽到什么聲音沒?

沒有啊?

不,一定有。你看,灰二不見了。

我迅速來到后檐溝,發現灰二全身僵直,兀立在墻邊,肌肉的顫抖引起全身黃毛顫抖,它仿佛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物。

原來,是一只箭貓,在土墻上撞死,摔下來,委頓下去,挺直在地上。我很多年也沒有弄明白,箭貓為什么會出林來,撞祖母家的墻壁?而且命都不要。是冬雪中的饑餓,還是癲狂入魔?那時候太小,我不敢仔細地觀察這只箭貓。后來它被叔祖父剝了皮,在冬陽下曬了半個月,那皮毛唯美,黑里透白,在風中像一個王者的軀殼,令我的灰二很久不敢去那邊玩耍。皮毛上散發出濃烈的腥臭,野性的氣息仿佛令整個院子都籠罩在巨大的荒野中。箭貓的皮毛曬好后,被叔祖父平鋪在床上,每次我睡上去,都會感覺有些燒背。幾十年來,要是我覺得身體微恙,叔祖父總是對我說:回來吧,睡睡我的床就好了。說來也真是,要是咳嗽這樣的小毛病,一連睡上三個晚上,包管好。

那天,灰二被嚇著了。

嚇得連報警的吠叫聲都沒有傳達給我們,但是她很機警,最先發現了異樣,而后去到院子后面,和那只死去的箭貓對峙,直到祖母和我喚她,才回過神來,緩緩地后退,轉頭,離開。我知道,她還在默默地關注這只箭貓的后事。那幾天,她甚至不愿意到祖母家里去,要不是陪我,她會遠離那來自山野的小獸。

又一年的冬天,祖母愈發老邁,灰二卻顯得成熟豐潤了些。

祖母受到全村人的尊崇。他們感恩的方式就是在臘月間,請祖母去吃泡湯。村里人殺了年豬,會請最親近的人和最尊貴的人去吃鮮肉炒白菜頭、回鍋肉炒渣海椒、青菜豆腐豬血湯。有人請祖母時,我也會跟著去,祖母必須要帶著我,對主人家說:我們家悶龍太瘦了,來你家補補。是的,真是太瘦,而且常常覺得倦怠。父親曾在祖母的指導下,為我的手掌挑過“瞌睡蟲”,就是在掌紋中發青的那些地方,用針刺破,把血肉挑一點出來,說是以后就不會疲倦了。這當然是沒有效果的,我依舊無精打采,最關鍵的是除了“逍遙歌”,我的語言能力幾乎為零。

那天,風雪也很大。原本楊家桌子下的大黃公狗是蜷縮著的,不知何故,突然躥出來咬到我的腿肚,一看,齒印深深,血跡斑斑,整齊得像是突然文上的紋身。我先是一愣,繼而痛出了汗水。

灰二突然躍起,徑直向那只健碩的公狗撲去。兩只關系良好的狗,為了我大打出手,顯然灰二不是對手,但是她依舊不斷地向公狗撲騰和撕咬,直到楊家主人把公狗呵斥走開。

那時候,被狗咬了也不會打狂犬疫苗,也不會進醫院,只需要祖母的草藥敷幾天就可以了。我被狗咬不止一次。許是我身材瘦小吧,許是我精神萎靡吧,狗見狗欺,我被白家的狗咬過,鄧家的狗咬過,羅家的狗咬過。至今腿腳上的疤痕尚在,赫然見證了少年的我、童稚的我是多么不討狗喜歡。

我家灰二喜歡我,不過她也不能天天保護出門的我。她還需要看家。家里的兩間石墻房子里實在沒什么可以守護的。但是,看家狗的意義就是守護那個符號意義上的“家”。盡管她守護的是貧窮,那也是“家”的含義。

祖母更加老邁了。她進食已經困難,半天不說一句話。像我一樣,她有了表達困難,她的語言系統運行的方式是回憶和聯想。她眼里時常有異樣的光澤,定是內心的語言觸摸到了柔軟之處,想起一生中的愛與溫暖,便會用瞳孔里的光芒說出來。我會和她的光芒交流。我的眼睛也會說話。當然,灰二的眼睛更是如此。她依舊微笑著,看著祖母。她似乎永遠都在微笑。

高一點的諸佛寺,在一聲狗叫的盡頭

更高一點的諸佛寺

在一聲狗叫的盡頭

——《一聲狗叫,遍醒諸佛》

灰二見到箭貓的事情,已經足夠魔幻了,然而還有更魔幻的。

我逐漸長成了一個少年,喜歡上了書法。我喜歡看老先生為村里人寫的婚聯、壽聯,甚至挽聯。我會研究他們的運筆。我那時候不知道什么是逆鋒起筆,更不懂藏鋒,只知道他們寫字的時候聲東擊西,充滿變化,變化就是美。我學著寫字。在我家的水井邊緣的石頭上刻上井名“干水井”。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呢?因為這個水井并非一年四季有水,而是只有天上下雨,才會浸一些水出來,慢慢積滿,我家便能勉強用上三五天,一到旱季,便干涸見底。

我帶著灰二去水井邊刻字,刻完后決定要到山頂的諸佛寺看看。據說山頂上有一口古井,夠舊時和尚們飲用。說來奇怪,我的平疇上,水源稀缺,難道是全涌上山頂了?造物之神奇,莫過如此。這讓我想起后來我寫過的幾句詩:水往高處走,時間倒著流,你若孤獨,便可違背真理。

我長這么大,第一次上諸佛寺。這座寺廟遺址在兀立的山頂,攀爬上頂大約需要半天,實在不是我能時常去的地方。但是,我決定要去。因為我昨天聽到寫對聯的李老先生說:山上的和尚墓上的書法真叫好啊!

我想上去拓字。拓字就是用白紙蒙在石碑上,用鉛筆不停地涂抹,直到陰刻的字跡,以空白的形式呈現在一片灰暗之中,像是被禁錮的靈魂有了飛翔的感覺。書法的美,是動態的,與我的秉性有關。我性格拘謹,但是骨子里喜歡天馬行空,龍飛鳳舞。這一種矛盾對立的心理在我的體內實現融合和統一。寫字,會讓我覺得自己還有救。悶龍,寫著寫著,就會真的變得像是墨跡斑斑的黑龍。

我一個人是斷然不敢上去的。山高林密,路徑難通,也就罷了,想到那些陰森的青杠林中藏有眾多墳冢,就會令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尤其是,這回是明知山有墳,偏向墳山行。好字,就在墓碑上。

于是我帶著灰二在清晨出發。一路上的艱苦自不必說。當我們扒開密林,抵達“性聰大和尚”墓碑前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盛大的陽光穿透樹林,將光斑打印在我和灰二的臉上,也打印在大和尚的墓碑上。泛白的石頭上刻著古意的繁體字,一掃我內心因為憂懼而產生的陰霾。我感到了愉悅。

主碑上寫著:圓寂親教恩師上性下聰老和尚之墓。落款時間是同治八年。這是一座清朝末年的古碑。從主碑上我看不到有多少書法價值,但是一副碑聯引起了我的關注。

上聯是:四大歸空真……;下聯是:一靈返本涅槃山。我睜大眼睛,仔細辨析,仍舊不能確定上聯的后兩個字是什么。還好我在父親的教導下,背過《聲律啟蒙》,大概知道一些對仗的竅門,便胡亂猜想最后一個字是“水”,但“水”之前是什么字,就猜不到了。我想:這下遺憾了,拓字不全,殘缺不美!

先不管了,我決定把能看見的字先拓了再說。我取出白紙,貼在石柱上,慢慢熨平,取出鉛筆小心翼翼地涂。這個過程是緩慢精細的,容不得走神。手要均勻利索,輕重緩急不能有太大差別。尤其是左手一定要將紙片摁緊了,不能有絲毫挪移,否則前功盡棄,字體變形,只有重新拓。

我在林中慢慢出神,仿佛禪定。灰二也馴良地蹲在香爐邊,專一地看著我的動作,像是下里巴人在崇拜文化人。她沉靜地蹲著,像是一個繁體字,落實在山石上,不動,自有意義,不叫,自聞經聲,不朝我微笑,自蘊藉著善。

整片墳地太寂靜了。

寂靜得能聽到每一座墓碑上的和尚的名字都在發出詢問的聲音。他們仿佛都在問我:你所為何來?而我也寂然不動,用手指之下的沙沙聲回答著他們。而后,和尚們的亡靈便互相探討一個蠢笨的少年何以打擾他們的清修,何以對死去的字跡有著如此執迷,何以一條狗能夠和這種寂靜保持一樣的平和,何以他們的另一個世界,也就是我和狗的世界,是他們也能看見的,何以我們也看見他們并聽見他們的討論。

灰二竟然睡著了。

哦,不,可能也是禪定了。

我已經拓到了上聯的最后兩個字。這兩個字是撫摸不到筆順、筆畫的,是沒有痕跡和觸摸感的,是臆想不到它們的行走路線的。然而,我似乎看見一個小沙彌,在用平鏨一點一點地雕刻石柱子,雕完最后一個字后,它吹走我心靈里的灰塵,吹走我眼睛上的陰翳,吹走我智商里的呆傻,吹出我語言系統里的常用之詞,吹出我混沌初開時的破天之光,我看見了兩個字:善水。

上善如水。魔幻般、奇跡般出現在我的白紙上,被我完完整整地拓出來了。

但是,當我取下完工的拓片,再看石柱上,依舊看不到那兩個字。我用手掌撫摸,也撫摸不到那兩個字。

善水,在哪里?

我和灰二起身下山,一路上我都在想:下次,再來拓字,看看“善水”到底還在不在。我是不是真的遇到了奇幻之事?只是很遺憾,三十多年過去了,我為了生活疲于奔命,一直再無機會去重新拓那一副對聯。前不久,聽說此地要建設苗城。許是性聰大和尚的墓碑遺跡已經沒有了吧?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為祖母修建了生塋。它也藏在諸佛寺下的某處林中,每天都能被灰二的叫聲關照到。而更高一點的諸佛寺,在一聲狗叫的盡頭。灰二的聲音,天天都穿透云霧,抵達諸佛寺的頂點,當然,也抵達了性聰大和尚的禪境,但愿沒有打擾到那些“善水”的亡靈吧。

她的命重兩斤半

這是一只名叫灰二的純黃狗。她新生出的女兒

名叫兩斤半,身上的毛黑里透出幾點白

——《一聲狗叫,遍醒諸佛》

劉二叔降生的時候,沉實,放在秤盤里一稱,好家伙:八斤,以后就叫劉八斤吧。

鄧表叔降生的時候,肥實,放在秤盤里一稱,還不錯:七斤,以后就叫鄧七斤吧。

我家純黃狗灰二,趕在衰老之前,誕生了一個母狗兒。

那天晚上沒有月光,但是空中的星辰異常閃亮。天剛黑,父親說:今晚天空像是被雪洗過。我看確乎如此。夜幕很單純地黑著,黑得發藍,黑得像星辰的母親的子宮。星辰一粒一粒,一枚一枚,一片一片,一幕一幕,清晰地顯示出來。真是好天,母親說。

午夜,我從睡夢中迷迷糊糊醒來,聽到廂房里有響動。隱約聽到父親說:這畜生,還兇。兇就是厲害的意思,有力、有精神的意思。

我爬起來,循聲而去,看到灰二癱倒在稻草堆里,身上痙攣不已,屁股在手電筒的光照下反射出血紅。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等待?一個粉紅的狗兒,被分娩出來,你驚喜莫名,又忐忑不安,還滿懷期待,等著,第二個粉紅的狗兒,溫柔地滾落在稻草上。過了一陣,又一個滑出來,拳頭一樣的、通透的身子自然舒展……母親仿佛沒有了陣痛,只是發出哼哼聲,低沉,卻有穿透晨曦的力量,所有的孩子圍著母親的肚腹,各自吮吸著奶頭,像是早有安排和調度。這時候,那在草屋里的生命盤,血水懸垂,閃著神跡的光。

你是經歷過這樣等待的人

就會對畜生也滿懷敬畏

灰二經歷了她一生中最偉大的一夜,最神性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看到柔軟的她安靜地睡在草屋里,她的孩子們也在酣睡。她和她的孩子們都鼻息均勻,神態祥和,像是剛剛經過神靈的迎接。母親說:他老漢,趕緊叫人來捉狗兒吧?我們家的糧食不夠人吃。

父親說:等幾天吧,離開娘,狗兒活不了。

過了十多天,公狗兒紛紛被親戚們捉走了,只剩下一只母狗兒。母親咬咬牙,說:哎,我們自己養著吧。

這只狗兒胖嘟嘟的,毛色黑里透著白,天然的,有女嬰像。她長得好看,只是因為村民們都喜歡公狗,不擔心像母狗那樣懷孕生孩子后費糧食,便放棄了索要她。她命數里就是我的。

她應該叫什么名字呢?花花?太俗了。考慮到她排行第六,身上黑毛多,母親說,叫“黑六”?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好像給一個漂亮的女生取了一個粗獷的男生名字,于是我搖搖頭。

父親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說:你不喜歡?那我們按照風俗來:稱重。

父親找來桿秤,把母狗兒放在秤盤上,輕巧地一抹秤砣,秤桿就平直了。兩斤半。

好吧,就叫她“兩斤半”吧。

希望她的命也有兩斤半重,父親說。根據村里跳儺戲的老巫師的理論,一般來說,一只小狗兒的命重,最多不過二兩,要是有一斤就不錯了。但是我們都愿意相信:我們家的母狗兒,命重兩斤半。

兩斤半很快地成長起來。任何外人路過我家門,她都要吼叫著,追出去很遠。要是有人要進門,她跳起來,直起身子,和來人比高。當然她即便直立起來,也很矮。但是她的氣勢不低,心氣不矮。直到來人悻悻退出,她才會降低身段,追逐出去。除非我們招呼,否則沒有人進得了我家。

我們的親戚后來知道了安撫兩斤半的訣竅,便是老遠就咳嗽,引出她,然后直呼其名“兩斤半”,果然,她便安靜下來,知道是可以信任的人來了,不然不會叫出自己的名字。后來,這個秘密成為村子里公開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她叫兩斤半,如是有事要來我家,便會老遠叫她,她便搖搖尾巴,表示許可,她的表情便是通行證。來人戰戰兢兢地不斷叫著“兩斤半”,生怕她突然反悔,朝他們撲去。

每當兩斤半示威的時候,她年邁的母親灰二便會一聲不吭,木然地蹲伏在角落,宛如一個退休的脫產干部。

兩斤半是有直立行走的天賦的。為了訓練她,我想了一些辦法:把狗食放在手里,手掌舉高,誘導她慢慢把頭昂起,往上提升身子,直到站得近乎垂直了,才讓她的嘴唇夠著狗食,仿佛獲得獎賞;有時候,我會把一根木樁固定在院壩里,上面放上小半個烤紅薯,讓她自己去奪取勝利的果實。

每當這時,兩斤半便會風馳電掣地奔馳過去,瞬間扯直身子,先是用前爪抓取,未果,繼而直立著一躍而起,迅速如一道閃電,用嘴銜住了烤紅薯,大快朵頤一頓。

灰二就在遠處看著女兒的表演。她有些呆滯了。她和我關于小半個烤紅薯的生命表演,已經交由兩斤半來代替了。

尾聲

父親和母親,合力把發瘋的灰二趕出家門。他們認為家里留著瘋狗,是不祥的。即使這只狗陪伴他們多年,陪伴他們的兒子渡過了蒙昧時期,也不會因為感恩而將她容留。

晚年的老母狗,竟然像一只年輕的公狗那樣無端癲狂,我們都始料未及。

我聽到她在我們家后面的水洞子嗥叫了整天,聲音漸漸像是有了魔性。晚上,她居然還識得路,又回來了。我遠遠地不敢近她的身。我和她突然有了隔膜。現在想起來,我依舊潸然淚下,實在不應該疏遠她,盡管她已經不再認識我,不再向我微笑。我應該抱著她,對她說:寶貝,安靜!

然而我終究沒有那么做。我尚年幼,不懂人狗之情的本質。我以為她那時候已經差不多成了我的敵人,和楊家的狗、白家的狗、鄧家的狗沒有多大區別。

父親和母親又合力把她趕出了門。只要她回頭,父親就會用木棍敲打她的腿和嘴。她是滿嘴流著血離開的,她是瘸著腿離開的。

三天后,我在距離我家三里地外的草場溝找到她。她躺在廢棄的水井旁邊,渾身被溢出的泉水洗得干干凈凈,毛發柔順,神情安詳。

她嘴里再也沒有牽線一般滴落的血水。

張遠倫,作家,現居重慶。主要著作有《白壁》《逆風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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