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吳

拍屁股,摸下巴……這些動作都可能會讓你家寵物發出悅人的咕嚕聲,當然,在貓感到心滿意足的時候,它們似乎也會發出咕嚕聲。但是,對于貓這種“腹語術”的真正含義,作為人類的我們卻一頭霧水:這仿佛是一種來自宇宙深處的共振,雖然我們還不十分清楚其作為語言的具體功用,但卻無意當中療愈了不少鏟屎官的傷痛。
當然,即便是未來我們真的破解了貓咕嚕聲的含義,可能也會如維特根斯坦所說的那樣:“如果獅子會說話,我們是無法聽懂的”。如果語言是一個具有自我本質的指稱系統,那么我們就能理解獅子的語言。但是語言服務于(反過來也塑造了)產生出它的生命形式的實際需要。

在我不時為失眠所苦的夜晚,褪黑素、厚重的毯子和白噪音都不管用。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治愈我的痛苦:我的貓卡爾文躺在我的肩膀上,用它的咕嚕聲哄我入睡。對于“咕嚕俱樂部”的資深會員來說,原因顯而易見。
舊金山預防動物虐待協會的獸醫行為學家懷拉妮·宋說,咕嚕聲是情感滿足的化身,它表明“我們讓我們的寵物感到了快樂”,這種感覺可真是棒極了。
但咕嚕聲是動物王國中最容易辨認的聲音之一——也是其中最神秘的聲音之一。瑞典林雪平大學的語音學家和語言學家羅伯特·埃克隆德表示:“目前仍然沒有人知道咕嚕聲到底是怎么發出的。”并且,專家們也無法準確地解釋咕嚕聲的含義。貓咪在高興的時候會發出咕嚕聲,但有時也會在焦慮或害怕的時候、在分娩的時候,甚至在快要死去的時候發出咕嚕聲。
貓可能是人類迎進自己家中的最神秘的生物,而咕嚕聲可能是它們所發出的最神秘的聲響。
至少,人們已經對“咕嚕聲是什么”形成了一些共識。從最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這種聲音是一種有節奏的、隆隆的滲透,和最典型的動物發聲一致,它同時在呼氣和吸氣時發出,兩聲之間沒有間隔。貓咪在咕嚕時也會完全閉著嘴,像是個小小的貓科腹語表演者;聲音從身體里發出的頻率大約在20到150赫茲之間。


早在20世紀60年代,一位科學家就提出,咕嚕聲是血液通過腔靜脈滲透的產物,腔靜脈是將血液輸送回心臟的血管;這一理論后來被證明是錯誤的。
如今,人們普遍認為咕嚕聲的來源是聲帶:大腦向聲帶發送電子信號,促使聲帶像小小的肌肉門扉一樣不停地打開、關閉。
許多動物都能模仿咕嚕咕嚕的聲音,包括熊和豚鼠。但是,只有少數動物能夠制造出真正汩汩作響的、氣泡一般的聲音:除了家貓之外,麝香貓(長得像小貓的非洲本土動物)猞猁、豹貓以及貓科動物家族中其他幾十種較小的成員也能發出咕嚕聲。
埃克隆德向我講述了一只被俘獲的獵豹凱恩如何從“醒來的那一刻到入睡的那一刻”都不斷發出隆隆的咕嚕聲。但是,獅子、老虎和美洲豹無法發出同樣的聲響。科學家們還未找到證據表明任何一種貓能同時發出咕嚕聲和咆哮聲。
科學家們無法確定是什么將咕嚕聲與非咕嚕聲區分開來。這可能與某些物種的聲帶長度、形狀或厚度有關,或者與其周圍的組織結構有關;也有可能是源于它們舌骨(懸掛在喉間的一塊U形骨頭)的粘性。也許其中的原因和以上一切都無關。研究咕嚕聲并不容易:貓科動物通常不喜歡在置身于實驗室、身處研究人員周圍時發出這種聲音。
不管咕嚕聲的發聲機制是什么,它對某些貓科動物而言似乎是一種天生的能力。它們在離開子宮的幾天內,在還看不見、聽不見的時候,就開始加速運轉自己的運動小引擎。據愛達荷州的貓科獸醫和呼嚕聲專家黑茲爾·卡尼所說,小貓和貓媽媽似乎把互相咕嚕作為一種早期的交流形式,以交換重要的信息,比如“我餓了”和“嘿,媽媽來了”。
她在愛達荷州養了三只貓——懷特·厄普、災星簡和沖啊駿馬。這些早期的、積極的聯想可能部分解釋了咕嚕聲為何在貓咪成年后也一直存在,每當它們感到滿足時就會再次響起——比如在它們和最喜歡的人類蜷于一處,或是吃下一種特別美味的零食時。

扎茜·托德是一位動物行為學專家,也是《咕嚕咕嚕:取悅你貓咪的科學》一書的作者。她養了幾只貓,其中一只叫哈莉,哈莉有時會在托德踏進房間的那一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真是超可愛的”。對于其他貓咪來說,有時,只要與喜歡的人類進行眼神交流,就可以讓它的咕嚕引擎運轉起來。
但在一些不那么愉快的情形下,咕嚕引擎也會啟動。加利福尼亞的貓科動物行為專家米克爾·德爾加多,曾經養過一只會在獸醫那里發出咕嚕聲的貓。宋甚至曾經在給貓咪患者插導管時聽到過這種聲音。科學家只能推測其中究竟。
卡尼說,對某些動物而言,咕嚕聲可能是一種發聲層面的“抽搐”,就像緊張的笑聲一樣;貓咪也可能是在試圖向任何膽敢靠近的人發出求救或警告信息。又或者,按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獸醫和貓科專家吉爾·卡維尼斯所說,糟糕情形下的咕嚕聲可能是種自我安慰;它們甚至可能是貓在試圖欺騙自己疼痛的身體進入一個壓力較輕的狀態。
在21世紀第一個十年早期的研究中,一位研究人員提出,咕嚕聲對貓咪甚至可能有緩和疼痛的作用——比如,咕嚕聲所發出的振動頻率也許可以加速傷口或骨折的愈合。埃克隆德告訴我,這個想法并不是徹頭徹尾的狂想。振動療法已經在兔子等動物身上展現出了少許前景;就連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也曾經進行過這項研究,希望能夠延緩甚至扭轉宇航員在長期太空生活后出現的骨質流失。
卡尼接待過很多貓咪的主人,他們“發誓說,自己生病時,躺在床上的貓咪在他們身邊咕嚕咕嚕地叫,救了他們一命”。雖然貓咪可以發出與振動療法中使用的頻率部分相同的咕嚕聲,但是針對這些療法的研究都不曾涉及到貓科動物。卡維尼斯表示:“我認為我們從來沒有做過類似‘我每天讓一只貓趴在我的斷腿上咕嚕15分鐘,于是我比其他人恢復得更快這樣的研究。”至于咕嚕聲對貓咪本身的影響,我們同樣沒有進行過類似研究。
卡尼對咕嚕聲具有治療性質的想法持更開放的態度,盡管她也承認:如果人們在自家貓咪身邊感覺更舒服,這不太可能是得益于咕嚕聲對人體組織產生的直接力學作用,更多因為伴侶動物是一種心理安慰物。
埃克隆德表示,目前有關貓咪交流的研究算是進入了一個繁榮期,關于這個主題的新論文“基本上每周都會出現”,因此貓咪的咕嚕聲也許比起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易懂。但是,和其他的貓叫種類相比,它那隆隆的聲響仍然異乎尋常地難以解析,尤其是因為,在不同的語境中,咕嚕聲聽起來非常相似。
喵喵聲也算是有點難解,但它們有更明顯的邏輯:要將卡爾文的“喂我,我餓死啦!”式嗚咽和它的“我為啥在這個貓籠子里?”式嚎叫區分開來并不算很難。
卡尼多年來聽過各種各樣的咕嚕聲,她說,這種差異也可能存在于咕嚕聲中:心滿意足的咕嚕聲往往更加悅耳和低沉,而焦慮的咕嚕聲則往往更高、更刺耳。幾年前的一項研究表明,人類可以從寵物平時發出的各種咕嚕聲中辨別出它們表示“懇求”的咕嚕聲——這是貓在尋找食物時發出的一種急促而尖利的聲音。但是像這樣的區別是很難辨別的,特別是在面對不熟悉的貓時;卡維尼斯說,就連她的獸醫學生在診所時也無法將它們區分開。
與其他許多動物叫聲不同的是,貓的咕嚕聲很難被人類模仿。“它就像一種非常基本的洋涇浜式貓語。”埃克隆德說。但是咕嚕聲呢?我們的大腦和喉嚨就不是為這聲音設計的。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輕柔的悲劇:我的兩只貓——卡爾文和霍布斯的低沉咕嚕,是傳遞愛、歡樂、幸福的信函;它們是對我觸摸的觸覺和聽覺層面的反饋;它們是我可以接收卻無法送還的愛的象征。
特定的設備和音軌可以提供替代。一些獸醫診所會在檢查室里播放貓咪音樂,音樂中的低音軌是讓貓平靜的咕嚕聲;德爾加多提到,她曾經工作過的一個收容所為被遺棄的小貓購買了代理養護機器,這些機器可以裝備一種人工合成的咕嚕聲。咕嚕愛好者甚至可以在播客上播放一段時長30分鐘的貓咕嚕聲,它來自愛爾蘭一只名叫比爾博的橘貓。
咕嚕聲是一個我們尚未克服的語言障礙。人類花了數代人的時間培育狗,讓它們用充滿靈魂的眼睛和濕噠噠、笑瞇瞇的嘴,以非常人性化的方式表達情感。然而,貓依然如此細微精妙;它們的臉并沒有進化到可以做出明顯的表情,而是仍然默認設置為“沉靜的貓臉”。
即使與其他的貓科動物叫聲相比,貓咪的咕嚕聲也是微妙而親密的,這種交流方式取決于人和貓的親近程度、親密程度以及對貓咪需求的理解程度——有時候,或許也取決于它們對我們需求的理解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