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瑪麗宮苑與巴黎雪鐵龍公園空間構成比較研究

摘要：西方古典園林對現代園林的發展有深遠影響。采用演繹論證的研究方式，以瑪麗宮苑和雪鐵龍公園2個法國古典和現代園林為例，比較分析西方古典園林和現代景觀的空間構成差異，從場地與空間、空間結構與組織、空間形式與構成3個維度，論證西方古典和現代園林的構圖聯系。從比較研究中得出，現代園林可以繼承和借鑒古典園林的空間組織、布局和構成等，同時需要結合時代加以創新，并轉化成現代語匯，滿足現代社會需求。

關鍵詞：西方古典園林；現代園林；對比研究；園林空間構成；

瑪麗宮苑；雪鐵龍公園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2641（2023）03-0041-05

收稿日期：2022-08-26

修回日期：2022-10-15

Abstract：Western classical gardens have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modern landscape development. This article adopts the deductive argumentation research method， takes two French classical and modern landscapes， Estate of Marly and Parc André Citro?n， as examples， to compare and analyze differences in the spatial composition of Western classical garden and modern landscape. The article demonstrates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 between Western classical garden and modern landscape from three dimensions： site and space， spatial structure and organization， and spatial form and composition. From comparative study，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modern landscape can inherit and learn from the spatial organization， layout and composition of classical garden， innovate according to the modern needs， and finally transform them into modern vocabulary to meet the needs of modern society.

Key words：Western classical garden; Modern landscape; Comparative study; Landscape space composition; Estate of Marly; Parc André Citro?n

現代景觀設計大師們在游歷歐洲以后，受到西方古典園林啟發，研習其園林空間布局、造景手法和景觀元素等，并應用于現代園林設計中[1～3]。由此可見，西方古典園林對于現代園林設計有重要的影響，了解西方古典造園手法和要素等，有利于現代景觀設計的創新實踐。然而，由于現代園林廣泛受到現代主義思潮沖擊、設計方法更新、工程技術發展、多學科合作模式構建，以及現代社會結構和功能改變等的影響，輝煌一時的西方古典園林設計成就逐漸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

西方古典園林和現代園林的關系是風景園林歷史與理論學界探討的主要話題之一。吳爽等[4]通過文獻搜集和研究，分析阿蘭·普羅沃斯（Allain Provost）多個設計階段的主要作品，解讀其設計思想的形成過程，并將古典主義融合到自己的設計風格中。林箐[5]分析丹·凱利（Dan Kiley）等人的作品，從形式語言和空間結構方面闡述現代風景園林與古典園林之間的聯系。楊鑫等[6]總結得出法國現代園林景觀從空間布局、形式語言以及設計要素等方面傳承古典園林設計手法。上述研究主要采用“歸納論證”模式，通過觀察、整理、歸納概括現代設計作品或者現代園林設計手法等方式，闡述現代與傳統的聯系。然而現有文獻缺乏對具體、典型案例的演繹推理，受限于對具體大師設計作品的深度挖掘，欠缺具體的西方古典園林空間構成模式在現代園林設計的應用研究，不能證明西方古典和現代園林關系的必然性，必須通過驗證性研究加以改進和補充。

針對以上思考，筆者采用“演繹論證”方式[7]，首先從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和方法出發，在現有理論研究基礎上建立分析框架；接著采用對比分析法，通過對比2個典型案例，分析其內在聯系，研究其共同規律和差異特征；最后檢驗西方古典園林和現代園林的關系，并為將來風景園林設計提供新思路。文章選取經典案例法國瑪麗宮苑（Estate of Marly）和雪鐵龍公園（Parc André Citro?n）來研究古典園林和現代園林的關系。雪鐵龍公園的規劃設計借鑒了瑪麗宮苑，設計者普羅沃斯受到建筑都市主義的影響，用現代的空間概念和構成手法詮釋古典園林，并賦予場地全新的功能和意義[8]。由于兩者在地域場所、氣候條件、文化背景等方面有共同點，因此將比較重點放在場所與空間、空間組織以及空間構建方面。

1 分析框架與因子選擇

瑪麗宮苑和雪鐵龍公園比較研究框架主要包括場地與空間、空間結構與組織、空間形式與構成3個維度（圖1）。分析框架的制定和因子選擇主要考慮2個方面：1）遵循宏觀到微觀的設計邏輯，探討環境、場所、空間的關系；2）基于國內外現有文獻和研究成果，借鑒現代景觀規劃設計方法論，理解案例所處的時代背景、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從場地出發，在多空間/復合空間組合與秩序，空間形式與構成等方面分析2個案例的設計邏輯，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古典與現代的關系。

1.1 場地與空間

不論現代園林或是古典園林，其選址、朝向、功能、空間分布等受到場地條件的影響和制約。場地物質條件，包括地形地貌、氣候、水文、交通、城市、建筑、視線等，是現代和古典園林空間設計的前提和基礎。

1.2 空間結構與組織

現代園林和古典園林是由一系列空間組合而成，并由交通流線和視線給予合理的控制和引導。對于空間結構的分析主要關注建筑在園林中的地位，如何利用軸線組織空間，主次空間分布等方面。

1.3 空間形式與構成

分析空間形式與構成主要關注場地內空間形態特征、比例和尺度、園林空間限定方式，以及景觀元素等方面。

2 瑪麗宮苑與雪鐵龍公園比較

2.1 場地與空間

瑪麗宮苑始建于17世紀80年代，選址在凡爾賽宮西北7 km處，是路易十四的小型休閑行宮之一，是他狩獵、宴會以及接待少數官員的休閑娛樂場所。瑪麗宮苑的設計體現了法國古典勒諾特式園林風格。場地靠近塞納河，背山面水，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占地約87 hm2。本文分析范圍為瑪麗宮殿主題花園部分，面積約18 hm2（圖2-a）。

雪鐵龍公園位于塞納河左岸，建于1992年，占地? ?14 hm2，地勢較為平坦（圖2-b），公園的規劃建造反映了20世紀80年代法國社會和政治風潮。20世紀20—70年代該地塊由雪鐵龍汽車制造公司擁有并運營。1980年代在城市重建熱潮的影響下，為了與法國左翼政黨主導的巴黎東北角的拉維萊特公園競賽抗衡，法國右翼政黨提出了巴黎西南角的雪鐵龍公園設計競賽。巴黎城市規劃部門向雪鐵龍公司購買這塊土地，將其改造成以公園為中心，周邊為醫院、旅館、學校、辦公場地、居住區等的具有復合功能的社區[9]。作為對全世界展示法國優秀傳統園林的途徑，并滿足當代社會需求，雪鐵龍公園被定位為城市的公共空間，而不是私人花園，被賦予向公眾傳達公園協調城市和當代景觀的愿景。

2.2 空間結構與組織

2.2.1 空間結構

瑪麗宮苑的空間組織采用中軸對稱式以及放射狀布局結構。瑪麗宮殿是全園中心，位于南北和東西主軸的交點。南北軸線以瑪麗宮殿為中心，一側連接疊水瀑布，另一側穿過鏡面水池并延伸至瑪麗城鎮，統領區域性景觀；而東西主軸則分別延伸至東西兩個入口。中央鏡面反射池的景觀經過設計師的精心設計和精確計算，一方面制造步移景異的效果，引導游客的行為，延長游園時間；另一方面在主節點處回看主建筑群，建筑、森林、天空、倒影形成平靜雅致的視覺效果。水池兩側如眾星拱月般對稱排列12座附屬建筑以及小型林下空間/游憩花園，再從主軸線引出次軸線深入森林（圖3-a）。

雪鐵龍公園的空間組織布局形式與瑪麗宮苑既有相似又有區別。雪鐵龍公園主軸線從玻璃大溫室和噴泉廣場延伸至塞納河；并從南部的黑色園引出次軸線斜插入大草坪區域，并引導向塞納河，打破其嚴謹的對稱式軸線布局結構，構成多中心布局形式。雪鐵龍公園空間構成受到瑪麗宮苑的影響，主軸兩側等距排列綠籬、構筑物以及小尺度林下空間/游憩花園等次要空間（圖3-b）。中央矩形草坪向瑪麗宮苑的鏡面水池致敬[10]，周圍一圈水渠暗示可以進入草坪的通道限制在與次軸線的兩個交點處。次軸線的應用一方面是保留并紀念雪鐵龍汽車加工廠的運輸線路，另一方面聯系周圍建筑和河流，強調公園是城市空間的一部分。

2.2.2 交通及視線聯系

瑪麗公園的視線和交通流線基本一致，主要在二維平面上展開。而雪鐵龍公園應用抬高、下沉等空間設計手法，結合坡地、臺階、擋墻和建筑，利用高差和錯層交通，形成多樣化視線組織和交通引導方式，空間之間視線互相滲透，創造出豐富的多維多視角空間體驗效果。

2.3 空間形式與構成

瑪麗宮苑的形式語言以矩形為主，并用圓形、三角形等形狀打破規則的方形陣列，在統一和規則中賦予形態的變化；空間比例和尺度嚴格按照古典形式美法則，并根據透視和光學原理推導而成。雪鐵龍公園使用統一簡潔的線性、規則形式語匯，并運用黃金比例的幾何模數控制空間比例和尺度（圖4）。

瑪麗宮苑利用森林和地形形成封閉的邊界，主軸線上主要的開放空間由水池、臺地、修剪綠籬以及森林圍合而成。設計師利用水池鏡面反射將天空納入景觀中，增加景深和空間層次，形成干凈純粹的空間感受（圖5）。雪鐵龍公園善用地形創造錯層交通，邊界向外打開，與城市界面聯系；主軸線上的開放空間由草坪、水渠、綠籬以及圍墻圍合而成，中心景觀元素為大草坪，可以容納多種活動類型（圖6）。

3 結果與分析

雖然瑪麗宮苑和雪鐵龍公園地域條件相似，但是兩者的建造和設計處于不同時代背景、社會狀況、政治因素、經濟條件，其建設目的、側重解決的問題、功能與使用等方面多有差異（表1）。因此，兩者在風景園林空間構成方面既有區別又有聯系。

3.1 兩者聯系

雪鐵龍公園學習和借鑒瑪麗宮苑的建筑布局、軸線組織、景觀空間分布、比例與尺度等。瑪麗宮苑的軸線系統和空間組織方式為雪鐵龍公園所繼承，普羅沃斯通過軸線，將城市肌理延伸入公園并引向塞納河，統一公園和周圍城市環境，強調公園作為城市空間的重要功能。

3.2 兩者區別

瑪麗宮苑是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私人行宮，是國王以及隨從休閑娛樂的場所。設計師運用透視及空間設計手法，使瑪麗宮殿統領所有景觀元素。因此，瑪麗宮苑的建造側面反映了法國君主集權制。而雪鐵龍公園是法國民主制度的產物，是普通民眾共享城市公共空間的場所。設計師運用軸線和空間組織將公園融入城市肌理，增加公園與周圍城市的互動，保留古典園林特點和場地記憶，倡導民主、平等、開放的公園設計理念。此外，在交通與視線、空間形態、空間圍合、景觀元素等方面，雪鐵龍公園結合時代特征、技術發展以及社會需求等進行大膽創新。比如瑪麗宮苑中軸線焦點景觀是一個鏡面水池，而雪鐵龍公園將水池肌理替換成草坪，滿足公園的社會性需求；并且雪鐵龍公園利用抬高、下沉等現代設計手法對空間進行改造，創造錯層交通，形成豐富多變的空間效果。

3.3 兩者空間構成存異的原因

第一，場地的空間布局受到地形、水源、城市肌理、道路網格等條件的影響和制約。瑪麗宮苑選址在靠近塞納河的山谷北坡，空間布局受到周圍地形限制。而雪鐵龍公園的選址、設計和建設發生在1980年代巴黎城市更新政策背景下，當時政策的主旨是改造城市環境，帶動區域發展，提供公共空間，將曾經的工業廢棄地改造成健康社區中心。因此，雪鐵龍公園空間朝向和組織受到周圍土地利用性質、交通流線、城市肌理等影響[11]。

第二，瑪麗宮苑和雪鐵龍公園空間組織和布局的異同，反映了不同創作時期的哲學和美學。瑪麗宮苑是法國勒諾特園林風格經典代表作，完美遵循古典主義美學的原則進行設計和建造。設計師按照對稱式、放射式布局組織空間，運用軸線統一構圖，強調主次空間，從整體到細節都講究比例和尺度，以達到完美的理性主義標準。雪鐵龍公園是法國現代園林代表作之一，普羅沃斯在繼承法國古典主義基礎上，勇于打破古典主義美學的束縛，并應用旋轉、移位、加減法、放大、縮小、抬高、下沉、肌理變換等現代主義設計手法，使空間組織富于變化，符合現代社會活動特點，創造更加自由的空間體驗。

第三，空間形態和空間構成是由場地功能和使用決定的。根據周邊場地特點和使用需求差異，形成不同的邊界限定和空間圍合方式，并配置不同景觀元素，以達到復合功能使用。瑪麗宮苑是路易十四為逃離凡爾賽宮宏偉的建造和宮廷而建的后花園[12]，邊界受到嚴格限定，主要活動空間集中在主宮殿周圍的空地，空間的構成和景觀要素都是為了強調軸線景觀，滿足主宮殿的視覺效果。雪鐵龍公園根據周圍用地和公眾使用需求來限定空間，普羅沃斯模仿了瑪麗宮苑主空間及建筑群的布局方式，但是把鏡面水池換成草坪，滿足大量人流使用需求，并利用小型林下空間、水渠以及地形隔絕人群和噪音。

4 結論及啟示

從瑪麗宮苑和雪鐵龍公園空間構成對比分析的結果可以看出，雪鐵龍公園的設計借鑒瑪麗宮苑的景觀結構、建筑布局、空間組織、形態構成和比例尺度等，并結合現代設計手法和新材料、新技術進行創新。相對于瑪麗宮苑的內向封閉型園林景觀，雪鐵龍公園打開邊界，融入城市肌理和社會生活。同時，雪鐵龍公園簡化古典園林空間形態，強調空間的靈活性，并將二維觀景轉變成三維空間體驗，將中心軸線景觀轉變成為服務大眾、滿足現代使用者需求的參與性景觀。

兩者的比較研究對于中國城市公園建設的啟示是：科學客觀地認識和學習西方古典園林，并為現代景觀設計所用。

第一，學會辯證地看待園林的發展。園林設計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因此現代園林和古典園林設計勢必有區別，兩者必然體現當時的政治條件、社會背景、工程技術、生活方式、審美價值等。工業革命以前，古典園林服務于上層社會的國王和貴族；而工業革命以后，啟蒙運動的影響帶動了社會發展的變革，普通民眾可以享有進入“公共”園林的權利。因此，公園不應該獨立存在、與城市割裂，而是應該主動融入城市發展中。現代城市公園設計應當反映時代特征，滿足當代社會需求，成為城市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

第二，合理學習、借鑒古典園林和現代園林，避免復制其平面構成。近年來，現代園林設計照搬古典園林，全面模式化仿制古典園林空間的情況時有發生。這種做法追求表面形式，而忽略古典園林的內涵和意義。因此，理解、學習古典園林和現代園林需要結合時代特征，構建科學、合理、系統的研究框架，分析場地外環境與園林的關系，再研究場地內空間組合方式、形式與構成等，最后探討不同的景觀元素、不同材質在場地中的景觀效果和空間體驗。

第三，古典園林的優秀傳統可以為現代所用。中國城市公園設計如何體現傳統園林藝術，又符合現代社會發展需求，是設計師需要思考和探索的問題。正如普羅沃斯從瑪麗宮苑中學習空間結構、布局、比例，并且在雪鐵龍公園中轉化成現代設計語言，滿足現代社會需求。筆者希望由此比較研究拋磚引玉，為中國城市公園建設提供思路，從古典園林傳統中汲取養分，在繼承中創新。

注：圖2由楊涵繪制；其余圖片為作者自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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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Le Domaine de Marly[EB/OL].[2022-06-18]. https：//www.chateauversailles.fr/decouvrir/domaine/domaine-marly.

作者簡介：

姚佳純/1981年生/女/福建漳州人/碩士/廈門大學嘉庚學院建筑學院（漳州 363105）/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風景園林歷史與理論、可持續景觀設計、健康社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