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丁：去世后才成為“現代法理學之父”

馬嵐熙

約翰·奧斯丁1790-1859

約翰·奧斯丁（John Austin）住在威斯敏斯特皇后廣場。他和邊沁、密爾都住得很近，且交從甚密，以至于人們稱他們為“皇后廣場圈子”。從奧斯丁家的窗戶可以看到邊沁家的花園。幾家人的客廳里，邊沁、密爾和奧斯丁幾乎天天聚在一起交流。后人甚至說，功利主義就在這幾棟房子里誕生。

擔任七年律師后，奧斯丁轉型進入學術界

約翰·奧斯丁1790年3月出生于英國東部小鎮的一個商人家庭。他性格靦腆，童年時就對科學研究很有興趣。16歲就應征入伍，度過五年的軍旅生涯。這段軍旅經歷對他的思維和性格影響很大。軍中對軍人品質的要求讓奧斯丁時刻保持著高度的紀律性和責任感，也讓他更為清楚地感受到命令與法律、義務與制裁之間的密切關系。對權威和紀律的尊重與服從是一個士兵的天職，后來奧斯丁的實證主義法律觀中也十分強調義務和規則。

1818年，奧斯丁離開軍隊，開始學習法律。也就是這時，他開始與邊沁以及詹姆斯·密爾和他的兒子約翰·斯圖爾特·密爾認識，并成為一生的摯友。1819年，他在林肯律師會館接受訓練，并在諾福克巡回法庭實習后成為一名律師。然而，奧斯丁感到十分不適應律師行業。他是一個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人，律師本身又肩負著保護被代理人利益的職責，一個小小的錯誤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此外，奧斯丁的身體狀況不佳，一旦緊張便會發燒。他感到不堪重負。在經歷了幾番猶豫和掙扎后，1825年奧斯丁放棄了律師的身份，決定從事學術行業。這幾年中，雖然奧斯丁在律師行業比較失意，但是與法律界同仁的相處讓奧斯丁獲益良多。特別是此時已功成名就的邊沁，更是對他影響和幫助極大。在思想碰撞中，奧斯丁逐漸開始形成功利主義法學的思想框架。他的朋友們也被奧斯丁的智慧和談吐深深打動，并且預言他將大有作為。

1825年到1835年是奧斯丁一生中最重要的時期。在這期間，他成為一位著名的法理學教授，出版了《法理學的范圍》這部影響深遠的著作。1826年，受到邊沁等人的推薦，奧斯丁被任命為倫敦大學教授，并主講“法理學”這一新課程。這得益于1826年倫敦大學（現在的倫敦大學學院）的成立。倫敦大學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給不能去牛津大學或劍橋大學的人提供更好的教育，以及提供被牛津大學或劍橋大學所排斥的各種學科分支學習的機會，從而實現改革英國大學教育的范圍和內容的目標。倫敦大學的學費低廉，也更加開放，體現出極大的包容性。倫敦大學的法理學教授，自然也不會排斥像奧斯丁這樣有知識有思想的人，當然也不排除奧斯丁與邊沁關系的緣故（邊沁即為創設倫敦大學的靈魂人物之一）。

1827年，奧斯丁正式被聘為倫敦大學首任法理學教授。開設法理學的課程，是倫敦大學在成立之初進行科學研究變革的一部分。作為倫敦大學新興學科法理學的首位教授，奧斯丁對此事非常重視，為了準備課程，他與妻子專門前往德國，了解德國法學領域對于法理學的研究狀況。1827年秋，在游歷海德堡后，他與妻子在波恩住了下來，完成了《法理學的范圍》一書的初稿。

“我也許應該是一名12世紀的學校教師”

奧斯丁作為一名法理學教師當然是合格的，但是他在準備講義時還是遇到不少的困難。他需要通曉所有與這一主題相關的文獻。更加困難的是，沒有一個現成的有用的模式供他參照。這些困難使得奧斯丁決定前往德國。他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學習德語，從而學習和熟練掌握德國法學家的思想；二是為他的講義準備素材。因此，奧斯丁被聘為倫敦大學首任法理學教授之后，他并沒有倉促就任，而是在接下來的兩到三年間，都在為準備講座而努力。奧斯丁從1827年的秋天到1828年的冬天一直居住在德國。在海德堡短居后，奧斯丁夫婦在波恩度過了更長的時間。波恩聚集了許多名人學者，包括尼布爾和施萊格爾等等。

奧斯丁在波恩的那段時間，即1827年前后，德國法理學正處于從自然法學向歷史法學轉變的時期，其領導者是弗里德里希·薩維尼。學術氛圍濃厚，佳作層出不窮。實際上，奧斯丁的思想已受到了大陸法律和政治理念的深刻影響。1828年春天，奧斯丁一家從德國返回倫敦大學。但由于身體健康狀況不佳，再加上他自覺法理學這門課程的難度較大，他不得不休整身體、為課程做更多的準備，直到1829年底，他才開始正式授課。然而，他發現自己并不那么擅長授課，枯燥的教學風格使他流失了大量的學生。他的課幾乎無人問津，參加他講座的人數減少到五人，幾乎要開不下去。

到了1832年，奧斯丁將其在倫敦大學教授法理學的大綱和授課內容進行整理，發表了著作《法理學的范圍》——該書在當時反響平平。而且，課堂學生數量漸少的情況還是沒有改觀。教學的不成功對奧斯丁打擊不小。后來其妻薩拉·奧斯丁說，他對在法理學主講職位上的失敗感到極度沮喪。奧斯丁后來不無感慨地說：“我出生于這樣不合時宜的時代和場合。而我也許應該是一名12世紀的學校教師，或者是一名德國教授。”奧斯丁意識到，他的觀點還不能被大眾所普遍接受。1833年，他索性停掉了他的課程。之后，他在內殿法律學院進行了短暫的嘗試，結果也并沒有什么不同。兩年后，即1835年，他辭去了在倫敦大學的教席。

去世后才被發現價值

雖然教職不大成功，但奧斯丁在邊沁等人的推薦下，在倫敦法律界已小有名氣。退出教職后，奧斯丁被大法官布勞漢任命為英國刑事法律委員會委員以及英國皇家刑事法律及刑事訴訟法律委員會委員。在任律師、從教之后，奧斯丁準備開始第三個領域的工作：從政推行改革。1836年至1838年間，他被任命為馬耳他島的政府改革專員，負責調查馬耳他島的管理和政府狀況。

盡管人們并不看好這項工作，但奧斯丁卻樂在其中。他帶人調查了島上的法律和慣例、政府的管理、司法狀況、民事和教會機構、收入、貿易和資源。時人評價道：“沒有哪個委員會比他的工作更仔細。”在馬耳他島，奧斯丁撰寫并提交了大量的報告，包括敦促馬耳他實現印刷和出版自由、就玉米壟斷問題進行干預、妥善建立并管理政府慈善機構的賬戶等等。不過，奧斯丁的報告并未真正發揮作用。1837年，馬耳他島時局動蕩，大多數改革和立法建議落了空。奧斯丁也從馬耳他島返回了英國，并生了一場大病。

之后，奧斯丁旅居法國。1848年，政變爆發。他離開巴黎，和妻子薩拉一起前往薩里郡的韋布里奇定居（那里是薩拉的家鄉，也是兩人結婚之地）。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期。奧斯丁于1859年12月去世。他的離去幾乎沒有引起注意，甚至當時的法律期刊也沒有提到。直到1868年10月，才由《愛丁堡評論》第一次向大多數英國律師暗示，他們失去了一位偉大的法學家。回顧其學術影響，奧斯丁的青史留名，離不開其妻子薩拉不懈的努力和無私的奉獻，特別是在他們婚姻的后幾年中，奧斯丁一家的生活來源主要是薩拉的翻譯收入和評論稿酬。正是因為她在精神上以及經濟上的不懈支持，還有她在奧斯丁去世之后出版其作品的工作，奧斯丁的名字才能為世人熟知。

奧斯丁去世后兩年，遺孀薩拉編輯了一本新版的《法理學的范圍》，并加了序言。1863年后，她出版了他的兩卷本《法理學講演錄》。這本著作中包含了更為完整的奧斯丁系列講座的演講稿以及一些未經發表的隨想手稿，人們開始慢慢注意到奧斯丁的理論。這一時期，英國法學家梅因對奧斯丁的理論展開批判，不得不說，從另一方面來講這也是對奧斯丁理論的一次推介。令奧斯丁夫婦均未想到的是，在奧斯丁去世后的幾十年里，他的著作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據布賴恩·比克斯分析：奧斯丁對于英國現代法理學的貢獻在于以下方面：第一，他被認為是第一個徹底將法學與道德政治剝離的學者；第二，奧斯丁最先將法律視為“主權導向的”理論家，而非簡單將法律視為習慣；第三，在分析法學內部，奧斯丁是被稱為“法律實證主義”的法律觀念的最早的系統闡述者；第四，奧斯丁的法律實證主義版本，即“法律的命令理論”直到今天仍然很有影響力。當然，對于這一切成就的評價，以及“英國現代法理學之父”的美名，奧斯丁夫婦早已不可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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