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晉雷
全過程人民民主理念是習近平總書記2019 年11 月2 日在上海市虹橋街道考察時首次提出的,是當前我國民主政治建設的重大實踐問題和理論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更是將“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單獨作為一章,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2022 年10 月27 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的《立法法(修正草案)》,以及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全過程人民民主后修訂的諸多部法律中,均將全過程人民民主納入了原則性規定。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歷史決議也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現擘畫了藍圖。以上國家法律和政策均為“人民民主”如何“全過程”指明了方向。基層立法聯系點制度自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以來,已經成為深刻領會習近平法治思想,加快推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現代化的重要抓手。加強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是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重要途徑,也是地方立法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依托。
2020年7月17日,三江縣人大常委會被確定為國家級基層立法聯系點,成為我國國家級立法聯系點中唯一的民族自治縣,也是廣西唯一的國家級基層立法聯系點。三江侗族自治縣基層立法聯系點作為少數民族地區的代表,收集和反映本民族地區群眾民意和呼聲,直擊少數民族地區政治、經濟、社會、民生等方面亟待解決的突出問題。對其進行研究,對加強全國人大與少數民族地方聯系,推動少數民族地區依托基層立法聯系點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具有重要意義。除此之外,廣西地處西南邊陲,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具有大量的鄉村和少數民族聚居區。三江侗族自治縣位于湘桂黔三省(區)交界地,圍繞三江聯系點展開研究,對其發揮區位優勢、推動生態保護、促進鄉村振興同樣具有重要意義。
“全過程人民民主”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中國特色[1],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這一重要論述,是對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理論的重大創新,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
首先,在理論層面。“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理論的重大突破。2021 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人大工作會議中發表重要講話,系統介紹了“全過程人民民主”重大理念,表明了其作為當代中國民主的鮮明特色,對馬克思主義民主政治理論作出了極大的原創性貢獻,有力地豐富和發展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理論。白皮書《中國的民主》指出:“全過程人民民主”將社會主義國家性質和人民主體地位充分展現,不但有顯著的中國特色,還體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追求,為豐富和發展人類政治文明貢獻了中國智慧、中國道路、中國方案。全過程人民民主既是對我們黨領導人民治國理政的經驗總結,也是對新時代立法工作的目標定位與原則要求[2]。它根植于中國大地,既實現了中國民主政治理論的實質性突破,也豐富了民主理論的內涵與外延[3],進一步延展和拓深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民主政治理論、毛澤東鄧小平民主理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理論。全過程人民民主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也具有重要價值。一方面對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民主政治建設起到了補充和完善作用;另一方面,也進一步推動了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不斷向縱深發展。
其次,在實踐層面。對于促成全社會團結和諧具有重要意義[4]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其全方位交涉性體現了人民的“溝通理性”,有助于實現和保障立法參與者能夠以平和而理性的方式尋求共識,最終使立法決策成為多數人理性協商的結晶[5]。全過程人民民主基于其時間上的連續性、空間上的寬廣性、公民參與的全過程性等特點,實現了對西方“非全過程民主”的實質性超越,改變了類似于西方“一次性消費行為”的民主游戲[6]。胡玉鴻教授從政治價值、科學價值、社會價值、人生價值四個方面,分析了全過程人民民主所蘊含的價值類型。政治價值表明人民更加有效地行使著直接和間接管理國家和社會事務的權力,其主人翁地位得以進一步鞏固加強;科學價值則意味著堅持和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能夠在廣匯民意、廣聚民智的基礎上使法律、政策和決策的出臺更加民主科學;社會價值則表明,全過程人民民主能夠保證法律、政策和決策的制定在人民達成共識的基礎上運行,由此促成團結協作的社會風氣和遵法守法的社會氛圍;人生價值則意味著全過程人民民主為志在國家事務的人士參與政治事務提供了機會和渠道,有利于其人生價值的充分實現[7]。近年來,廣西壯族自治區各級人大在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方面積極作為,切實做到“開門立法”,充分保障人民群眾在立法決策中的各項權利,地方立法工作不斷實現高質量發展,用良法保障善治取得了實質性成效[8]。
在2022年3月召開的兩會期間,全過程人民民主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重要話題之一,《環球時報》記者在此期間采訪了多國學者、企業家、媒體人。美國歷史學教授Kenneth Hammond 認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治理成效十分突出,尤其是在行政管理上、社會管理方面和民生問題解決上。埃及的政治學家Nadia Hilemi強調,全過程人民民主是考慮中國多數人的需求,充分傾聽人民群眾的呼聲,同時在社會實踐中成效顯著。西班牙胡里奧·里奧斯指出,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建立在中國現階段的具體國情基礎上的,是充分彰顯人民根本利益的政治理念。英國學者Martin Jacques 認為,西式民主僅在選舉環節要求人民參與,這使得政府與民眾不會建立密切關系,而中國式民主是全過程、全方位、全鏈條的。基于此,他認為中國式民主比西式民主更具有協商性。
黨的十八大以來,各級人大常委會全面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講話精神,推動基層立法聯系點日益成為新時代立法機關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生動寫照。2019年11月,總書記在考察上海市虹橋街道基層立法聯系點時,指出聯系點制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一個實現形式和實現路徑,并首次提出了“全過程民主”,生動表明了基層立法聯系點在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中的重要價值。基層立法聯系點被人民群眾形象地描述為立法“直通車”,該制度的設立打通了基層人民群眾直接向最高立法機關反映訴求的渠道,使得國家立法機關能夠“原汁原味”地獲取基層群眾的立法意見建議,實現了基層群眾在國家立法過程中的實質性民主,彰顯了中國特色人民民主的真實性、有效性、人民性和廣泛性。作為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硬核力量,基層立法聯系點可以把更多的基層聲音傳遞給全國人大常委會,更好發揮了“全過程民主”的優勢[9]。同時,立法聯系點作為各級人大立法制度框架中的新成員,其在一定程度上進一步完善了人大立法既有制度的不足[10]。依托基層立法聯系點發展的全過程人民民主極大地超越了一些西方國家“街頭政治”“公民投票”“院外游說”等類似于“空頭支票”的民主。
就三江侗族自治縣而言,自其被確定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基層立法聯系點后,這列“國字號”立法直通車憑借侗鄉特色,創新意見征集體制機制,通過“多耶普法”“村寨月也”“鼓樓議事”“款坪講款”等侗族千百年來所特有的方式,積極拓寬基層百姓對國家立法的訴求反映渠道,充分發揮密切聯系群眾的作用,展現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優勢所在。兩年多來,三江立法聯系點在立法建議收集和反饋方面的工作取得顯著成效,共接受并完成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安排的立法建議征詢工作21項,共收集意見建議521 條,經歸納整理和刪除本質相同的意見建議后上報454 條,最終被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采納了27條。實踐證明,基層立法聯系點已經成為民意收集與表達的重要媒介,在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方面發揮著獨特作用并具有顯著優勢。
三江基層立法聯系點每次在接到法律草案的征詢意見任務后,針對少數民族特殊情況,因地制宜,利用“講款”“鼓樓議事”等侗族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對法律草案進行深入解讀,把法律草案向群眾說清楚講明白,收集意見和建議的方式體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
1.“講款”
“講款”活動是侗族社會主流的口頭“普法”形式之一。“講款”活動對侗族社會的有序運轉、當地群眾的凝心聚力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款”是個古代漢語借詞,其侗語讀音叫,Kuant”,主要有議事、交談、盟誓、定約、聯姻等意思[11]。“款”在侗語中,分別有作為“談話”的動詞意義和作為“群體集會”的名詞意義。侗族群眾基于樸素的集體觀與民主觀,以血緣為基礎進行了社會性結合,被學者們定義為“款組織”[12]。侗族主要聚居在湘黔桂三省(區)的交界處。在古代中國,侗族主要聚居在地理環境惡劣的山區,所以當時封建勢力對侗族地區的統治較為薄弱,由此便催發了當地群眾的自治力相對較強,而為了實現本民族社會和諧、團結和穩定,村寨之間、地區之間的“款組織”隨之產生。“款組織”主要具有三個特性:一是跨行政區劃的區域性自治[13],二是提倡平權和民主的議事方式,三是具有訂立組織范圍內“款約法”的傳統[14]。“款坪”是“款組織”進行活動的場所,“款首”是在每個“款組織”中由群眾民主選舉出來的干部,“款組織”的各項活動應當由“款首”主持。“款約法”是當地村民一同制定并共同遵守的一種習慣法。一般而言,“款組織”主要有“講款”“開款”和“聚款”三種活動,“講款”主要是由“款首”召集村民在侗族鼓樓進行款詞的深度講解,因為侗族文字記錄落后,只能靠當地群眾口耳相傳。“開款”是當侗族群眾犯了罪,村民就會在“款坪”對當事人的行為進行審判,最后依據“款約法”來對其進行懲罰。“聚款”也叫“合款”,一是為了協商制定新的“款約法”,二是為了指揮部署軍事行動,不過到20世紀50年代,各“款組織”軍事聯盟的功能已不復存在。以上對侗族“款”文化的相關內涵進行了簡要闡述。
“款組織”具有顯著的群眾民主性。在侗族“款組織”內部,人人都是平等的,“款首”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年都會由村民進行民主選舉。“款組織”內部沒有階級分化,沒有特權利益,從上到下都是平級。每一個村民都會嚴格遵守大家共同協商制定的“款約法”,違背都會受到平等懲罰。“款組織”作為獨特的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組織,既對侗族地區的社會治理發揮著重要作用,也對當前其他少數民族地區乃至非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治理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
各“款組織”為推動村民們牢牢遵守“款約法”,每年都會不定期將村民統一集中在“款坪”或“款場”宣講或增修“款約法”,村民們在此場合下進行宣誓使得其具備了一種神圣之感。“講款”活動一般由有威望的“寨老”或“款首”主持并對法律草案進行講解,全寨或全族人都參加。在“講款”過程中,“款首”非常注意聽眾對所講內容的認可和回應,對于聽眾就法律草案提出的意見建議及時記錄,并最終匯總上報。“講款”活動增強了民間的守法意識和觀念,使得法律的運行具備了良好的社會條件[15]。
2.“鼓樓議事”
侗族人民自古以來就有集中居住的特點,較大的侗寨上千戶,小者三五十戶,基本上是一寨一姓。侗寨鼓樓一般按族性建造,每個族姓建一個鼓樓,所以鼓樓是家族和侗寨的象征性和功能性建筑,是村民集體議事、舉辦慶典的中心場所,在侗族地區發揮著“以物聚心”的作用[16]。鼓樓的功能主要在于五個方面,第一,鼓樓具有公眾議事的功能,是寨老召集鼓樓議事會的場所。古往今來,凡遇到比較重大的事情,都會由族長或寨老召集全體族人或村民在鼓樓里集體民主協商各類事項,比如議款、立約、執法。第二,鼓樓是調解村民糾紛的場所,由族長或寨老召集當事人到鼓樓商議解決。第三,當發生戰爭時,鼓樓成為武裝人員集會地和戰時指揮部。第四,鼓樓是村民平時休閑娛樂的場所。第五,鼓樓具有公益性,是開展公益活動的重要場所。湘黔桂三省(區)坡地區集中分布著大小不同、造型各異的鼓樓。據不完全統計,黎平縣有大小鼓樓324座,從江縣98座,通道縣200余座,龍勝縣75座,三江縣213座。
在三江侗族自治縣,200 多座鼓樓一直都是各個村子的活動中心。林溪鎮冠洞村黨總支書記石廣迪說,鼓樓是侗族村寨的象征性建筑,是村民議事協商、舉辦活動慶典的主要場所。三江縣基層立法聯系點利用“鼓樓議事”這種村民喜聞樂見的形式召集群眾,可以使立法信息員和聯絡員更好地對法律草案進行宣傳解讀,收集意見建議,推動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少數民族地區生根發芽。
三江侗族自治縣充分發揮其地處桂湘黔三省(區)交界地的地域優勢,不斷密切與周邊地區的聯系,實現工作模式持續創新。2022年6月,三江侗族自治縣人大常委會基層立法聯系點憑借其地處三省(區)交界,以及與相鄰縣風俗習慣相同、溝通往來密切的特殊優勢,推動形成了與融水苗族自治縣人大常委會、龍勝各族自治縣人大常委會、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縣人大常委會、貴州省黎平縣人大常委會、從江縣人大常委會共同構建的桂湘黔三省(區)六縣人大常委會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這一機制直接把“國字號”立法“直通車”開進了三省(區)交界的少數民族地區,為桂湘黔三省(區)六縣少數民族人民反映訴求和對法律草案表達意見建議搭建了平臺。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辦公室主任孫鎮平評價說,這一機制在全國屬于首創,三省(區)六縣共同構建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有力地讓偏遠少數民族地區通過平臺投身到社會主義民主法治的建設進程當中,必將推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與少數民族地區的聯系更加緊密,助力少數民族地區民主法治建設進程順利推進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落實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是堅決貫徹落實習近平法治思想、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體現,是拓寬少數民族地區群眾訴求表達渠道的關鍵途徑。截至2022 年12 月14 日,三江侗族自治縣基層立法聯系點已與三省(區)的其他五縣人大常委會協同開展立法意見征詢9 項,邀請五縣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視頻連線意見征求座談會2 次,在協同機制下共征集少數民族地區居民意見建議45條。通過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三省(區)六縣共同承接反饋國家立法征詢工作,以三江縣聯系點為主要媒介,共同反映少數民族地區人民群眾急難愁盼的關鍵問題,對于解決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面臨的難題具有重要意義。
三江縣人大常委會為了進一步鞏固全過程人民民主理念,發揮作為民族自治地方“國字號”基層立法聯系點的優勢,通過其基層立法聯系點以點帶面,擴大立法征詢意見平臺,在鄉鎮縣直單位設立立法聯絡點,在社區村屯設立立法信息采集點,不斷延伸基層立法聯系點的“觸角”,以此來盡可能地反映少數民族地區人民群眾的心聲。同時,還選聘各級領導干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村干、寨老、脫貧帶頭人、婦女代表以及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覆蓋的其他五縣群眾代表在內的91 名聯絡員和信息員,以廣泛、立體的形式,收集反映基層群眾的意見、建議和訴求。例如,2021 年掛牌成立的黔桂登曬立法信息采集點,基于其地理位置,村民既有廣西籍也有貴州籍,該信息采集點由6 名信息員分工聯系登曬村的村民。每當有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下達的法律草案意見征求任務時,三江縣人大常委會首先會給信息員和聯絡員們送上法律草案和立法指引等相關材料,并對重點做好強調,方便信息員為村民介紹基本情況,也有利于村民充分了解法律草案,提出更為精準的意見建議。
兩年多來,三江侗族自治縣以基層立法聯系點辦公室、立法聯絡點、信息采集點為“主干”,以聯絡員和信息員為“骨干”,充分調動全縣資源,組織發揮相關職能部門的積極作用。在立法聯絡點和信息采集點召開座談會,通過村民喜聞樂見的形式生動形象地講解法律草案。與立法聯絡員和信息采集員通過拉家常的方式積極交流,廣泛收集社情民意和村民對草案的意見建議,傳遞少數民族地區群眾心聲。除此之外,三江縣人大常委會還定期深入立法聯絡點和信息采集點開展調研,完善創新立法意見建議征詢工作,盡可能地摸清找準關乎群眾幸福生活的關鍵問題,不斷開創改進少數民族地區治理特色模式[17]。
三江縣人大常委會作為國家級基層立法聯系點中唯一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縣,一直以來深刻踐行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理念,以桂湘黔三省(區)交界處的地緣優勢和特色民族文化為依托,進行了一系列制度和理論創新,力求進一步開發基層立法聯系點功能,進一步拓寬其輻射范圍,進一步發揮好聯系群眾“最后一公里”的作用。盡管基層立法聯系點在地方法治建設中發揮了獨特的作用,但這一新生事物在立法實踐中也暴露出一些問題和缺陷,阻礙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進一步發展。
目前,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共有覆蓋21個省(區、市)的22 個基層立法聯系點,省級人大常委會的立法聯系點有509 個,設區的市(自治州)的立法聯系點有近5000個,已經形成國家級、省級、設區的市(自治州)級三級聯動的立法聯系點工作體系。雖然我國各地方在三級聯動體制下已經設立了數個基層立法聯系點,但目前仍沒有出臺一部基層立法聯系點的工作規則或實施辦法,使得基層立法聯系點能否在法治軌道上運行存疑,基層立法聯系點的民主價值能否充分實現也面臨不確定因素。雖然全國人大常委會在近年來的立法工作中,注重把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思想貫徹落實到立法工作全過程各方面。但如何在制度機制上保障“全過程人民民主”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有效實現,仍需要深入研究。對基層立法聯系點的工作架構和職能流程進行專門規范的法律法規匱乏,使得作為新生事物的基層立法聯系點在實踐中做法不一、自由發展空間較大,不利于人民當家作主受到法治保障,也有礙于充分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
雖然三江縣為健全制度機制,推動基層立法聯系點有序運轉,制定出臺了《三江侗族自治縣啟動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方案》《三江侗族自治縣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職責(試行)》等五項制度,從制度上對聯系點具體工作提出了剛性要求,全國各聯系點共出臺了100 余項相關規范性文件。但囿于其效力層級較低,且難以受到國家法律的有效指導,使得其基層立法聯系點的長遠健康發展缺乏相應的制度保障。基層立法聯系點如果不做好合理有效的制度嵌入準備,那么其極有可能在形式上表現為不斷創新,而實質上卻是不停地在原地踏步。這一現象不僅會導致既有制度的空心化和僵化,甚至還會讓這些制度喪失其應有價值,成為基層立法聯系點新的工作負擔[18]。
三江聯系點推動形成的桂湘黔三省(區)六縣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是全國首創。如何進一步構建完善區域協同機制,深化溝通加強協作,暢通公眾意見采納反饋渠道,成為這一機制縱深融入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關鍵所在。為確保這一協同機制能夠有序推進少數民族地區民主法治建設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有必要對該機制作出進一步強化。首先,六縣要進一步加強交流與協作,不斷拓寬意見征集渠道,逐步形成全方位穩定的“網格化、扇形面”工作機制,以此來保障法律草案意見建議來源層次多、渠道廣、領域寬、代表性強。一些地方的基層立法聯系點在運行過程中存在著法律專業人才的缺乏,由此導致立法意見質量較低,無法被有效納入相關法律中的問題。雖然這里存在著立法程序的民主主義原理和職業主義原理之間的張力,但在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理念下,既要強調普通人民群眾意見的表達,也要保障法律專業人才能夠有序參與其中。其次,要結合自身民族特色,充分發揮立法草案意見征集的作用,使全國人大常委會在立法意見征詢工作過程中能夠及時聽到桂湘黔少數民族地區更多群眾的訴求。然而在一些基層立法聯系點的實際運行過程當中,其職責分工尚不明確,從而導致權責不匹配,工作效率低下,由此引發的后果便是難以將少數民族地區群眾呼聲充分反映,立法意見采集功能有虛置之趨勢[19]。最后,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區域協同機制作為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全新產物,其價值能量不僅限于法律草案意見的征集。進一步拓寬區域協同機制的事項范圍,將區域協同擴展到人大監督工作、區域民族交流融合等多個領域,是這一機制今后一段時間應當去完善的方向。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全過程人民民主對人民民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廣泛性便是人民民主的主要特征,它是一種具有高度包容性、開放性的民主。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下,這種民主的廣泛性主要體現在代表反映人民呼聲范圍的廣泛性。在每年的全國人大會議上,來自全國各地的近3000名代表會提出人民群眾向其反映的數千條意見建議。近些年來,全國各級人大為使代表更加密切聯系群眾,建立了22萬多個站點,各級人大代表都定期在這些站點接待群眾,聽取人民意見,保障人民群眾的訴求能夠有效反映[20]。7年多來,全國人大常委會基層立法聯系點從最初的4個增加到22個,覆蓋21個省(區、市),帶動各地設立基層立法聯系點近5000個,聯系點平臺建設不斷增加,其“觸角”不斷延伸。
三江縣人大常委會自其被確立為國家級基層立法聯系點后,積極設立立法聯絡點和信息采集點,選聘聯絡員和采集員90余名,不斷擴大其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踐行范圍。但三江侗族自治縣轄有15 個鄉(鎮),而其所設的信息采集點僅分布在本縣7 個鄉(鎮),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本自治縣各鄉(鎮)民意的全面反映,不利于基層立法聯系點民族品牌的打造和全過程人民民主全覆蓋的實現。參與民主實踐的主體范圍受限,難以保障人民群眾意愿的充分表達。
加強頂層設計,加快民主政治立法,構建系統完備的制度體系,是有序推進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實現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堅實保障[21]。
為使制度體系初步形成,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于2015年制定出臺了《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規則(試行)》,后期又在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基層立法聯系點的重要指示精神下進行了修改完善;在2019年和2020年,形成了《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基層立法聯系點重要指示精神的意見》《創建和拓展基層立法聯系點有關情況的報告》;在2021年8月,制定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基層立法聯系點工作的意見》《關于加強和改進法律草案征求部門和地方意見工作的意見》,并對《關于加強立法調研工作的實施意見》進行了修訂。但以上制度均屬于規范性文件,難以對基層立法聯系點的發展提供高效力位階的制度保障。
為提升制度體系的效力層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于2021 年3 月修改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和2022年3月修改通過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以下簡稱《地方組織法》),均將全過程人民民主從理念層面轉化為法律規范,2023年3月13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修正通過的《立法法》,也將“全過程人民民主”納入了原則性規定。上述法律為全國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行使職權、履行職責、開展立法工作提供了法律依據和制度遵循。除此之外,《立法法》的第七十條和《地方組織法》的第六十條也新增了關于基層立法聯系點的規定,使得基層立法聯系點的建設和運轉正式步入了法治軌道。
然而當前對全過程人民民主和基層立法聯系點進行明確規定的法律內容仍然較少,并且也缺乏對其二者進行專門規定的法律。因此建議對基層立法聯系點進行專門立法,用專項法律制度把全過程人民民主對基層立法聯系點的理念、原則和要求固定下來。并全面梳理現行法律法規,根據相關法律法規是否要求體現全過程人民民主以及體現得充分程度,來提出立改廢釋纂建議。對于與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關系緊密的民主政治立法,要將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念、原則和要求直接體現;而對于其他民主成分較少的法律,則無需將全過程人民民主明確列出,但其制定過程應當充分體現[22]。要推動加快構建以憲法為核心、民主政治立法為主干、其他部門法為支撐的全過程人民民主制度體系,為基層立法聯系點踐行全過程人民民主提供全方位寬角度制度保障。
第一,守正和創新的關系。在區域協同機制下,三江縣基層立法聯系點不僅應當將傳統的諸如“講款”“鼓樓議事”等體現其民族特色的意見征集模式繼續傳承下去,還應當在此基礎上開拓出更加高效的意見征詢形式。除此之外,為了使三省(區)六縣群眾的訴求表達盡可能地免受空間因素的限制,六縣人大常委會應當不斷完善立法意見征詢技術手段,為轄區百姓打造線上“表達場所”。例如,廣西梧州市人大常委會利用互聯網技術和信息化手段,開發手機APP、微信小程序,打造人大代表線上履職平臺。代表可以通過手機客戶端隨時隨地將走訪和調研過程中收集的群眾意見建議上傳到平臺,便于后臺管理人員及時處理,通過線上民意直通車的搭建,代表履職和群眾呼聲反映將更加高效。還可以充分利用新聞媒體渠道,將人民群眾普遍關心的法律法規草案通過官方報紙或網站等重要媒體向全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將立法信息更加廣泛、直接、高效地送達群眾。
第二,自身發展和聯動建設的關系。在區域協同機制下,三江侗族自治縣在關注自身發展的同時,還要兼顧其他五縣民意征集工作的開展,三江縣基層立法聯系點要推動桂湘黔三省(區)六縣溝通協作進一步深化加強,不斷拓寬呼聲反映渠道,不斷加大聯系點“觸角”的建設,加快形成覆蓋范圍更大的“網格化、扇形面”工作機制,確保立法草案意見建議征求工作多層次、全方位、寬領域、更具有代表性和說服力。為加強桂湘黔三省(區)六縣聯動建設,三江縣人大常委會應當繼續保持傳統,推動每年召開一次“湘黔桂三省坡聯誼會”“親情邊界民族團結聯誼會”“千人學堂”“侗鄉講壇”等教育培訓和聯誼活動,以此來加強省界接邊地區睦鄰友好、團結進步的民族關系,推動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少數民族地區協同發展。
第三,意見數量和質量的關系。全過程人民民主要求基層立法聯系點不斷擴大立法聯絡點、信息采集點、信息員、聯絡員的數量,進一步拓展聯系點功能和輻射范圍,延伸聯系群眾的廣度深度,使更多人民群眾立法意見建議的提出得到保障。立法反饋機制的建設與完善是提升立法意見質量的關鍵所在,也是立法程序正義的必然要求,公眾表達的意見在得到了立法機關的回應后,會使其參與熱情更加高漲[23]。具體的反饋方式可以是:為群眾參加立法意見征集座談會發放誤工費,對意見建議被采納的個人給予按條數獎勵;以人大常委會名義發出“致謝函”進行反饋;對意見被采納的有關組織和個人頒發市人大常委會榮譽證書;為立法專家參加征集意見座談會發放勞務報酬,為群眾參加座談會發放誤工費,對意見建議被采納的個人給予物質獎勵,對被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采用的立法意見給予更高的獎勵。
基層立法聯系點已成為新時代人大民主民意表達的重要平臺和載體,成為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標志性實踐,成為彰顯新時代中國民主話語的重要話題,在增強國家治理效能方面發揮了獨特作用和優勢,彰顯了新時代中國民主巨大制度優越性和強大生命力。少數民族地區基層立法聯系點對于直擊少數民族地區突出問題、助力少數民族地區民主法治建設進程順利推進具有重要意義。我們要更加堅定地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更加努力地加強少數民族地區基層立法聯系點建設,讓國家立法更好地體現人民意志,讓人民民主之花開放得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