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百多年前,人們獲取綠色顏料的普遍方式是榨取植物汁液、提取天然色素。然而,這樣制得的顏料不僅暗淡,還會褪色,也就是說,一堆衣服里但凡有一件綠色的,那么放在一起洗完后這些衣服就全都透著綠,甚至天熱一出汗,穿綠衣服的人也皮膚透著綠。
開發物美價廉的綠色顏料一度是化學家熱衷的課題。1775年,一位名叫舍勒的化學家先往碳酸鈉熱溶液中少量多次加入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再將其倒入硫酸銅溶液,得到了一種翠綠色沉淀物——亞砷酸銅。雖然當時已有三氧化二砷毒殺人的案例,但含砷化合物有劇毒的知識并沒有深入民心。因此,舍勒不管三七二十一,嘗試將亞砷酸銅用作顏料,結果,經其上色的物品不僅顏色鮮艷,還不易褪色。很快,這種生產成本低廉的綠色顏料就獲得了市場的青睞,人們將其稱為“舍勒綠”。舍勒綠逐步進入了人們生活的各個角落——衣物、壁紙、蠟燭,甚至食品中都有它的身影。
舍勒綠用久了,人們發現,它還是不夠穩定,特別是遇上硫化物以后容易發黑。1814年,兩位德國化學家利用三氧化二砷和醋酸銅制得了醋酸亞砷酸銅,這種物質受硫化物影響較小,能讓物品始終如翡翠般閃閃發亮,故被人們喚作“翡翠綠”,后來不知為何又得名“巴黎綠”。用巴黎綠涂出的壁紙尤其奪人眼球,就連大英帝國“最時髦”的女人維多利亞女王也為之傾心,她命令工匠把休息室的地面、墻面和天花板全涂上了巴黎綠。

舍勒綠進入了人們生活的各個角落——衣物、壁紙、蠟燭,甚至食品中都有它的身影

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休息室涂滿了巴黎綠
一時間,舍勒綠和巴黎綠各占歐洲綠色顏料市場的半壁江山,與此同時,社會上的中毒事件也越來越多。一部分長期待在屋內的人總感到惡心,并且大量脫發、頭痛難耐,有的人身上還出現皮疹,嚴重者則皮膚潰爛。這讓所有人都覺得十分惶恐,但他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能把這一切都歸咎于惡靈作祟。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直到確鑿的醫學證據擺在眼前,人們才幡然醒悟。

長期接觸含砷顏料的人其皮膚可能會潰爛
1861年,一位19歲的女孩慘死。她生前從事的工作是在流水線上用巴黎綠給假花上色,工作過程中無疑吸入了很多有毒的粉塵。在去世前的18個月里,她四次病倒。當時的報道稱,她瀕死時一邊嘔吐出綠色汁水,一邊不停抽搐,其眼球和指甲都變成了綠色。醫生通過尸檢發現,她的胃、肝和肺都里有砷。
次年,倫敦的一戶人家的四個小孩相繼身染重疾,在幾個月內變得極度衰弱、無法吞咽,最終痛苦死去。醫生起初依據癥狀認為孩子們得的是白喉,這種呼吸道傳染病當年很常見。但奇怪的是,常跟這幾個孩子打交道的其他人都沒染上同樣的病。最終,通過對這四個小孩遺體組織的檢測,化學家發現了真相:這些孩子死于砷中毒,砷的來源是裝飾在他們臥室墻上的綠色壁紙——它被孩子們扯下來玩耍,有時還被吃進嘴里。

許多人被有毒顏料害死
看到這里,你可能會問:要是不舔這些壁紙、只是住在張貼它們的房間里會中毒嗎?一樣會。因為好的顏料應該與紙張或布料牢固結合,但舍勒綠和巴黎綠只是以粉末的形式粘在物體表面,時間一長,脫落的粉末足以讓人產生頭痛、頭暈、喉嚨痛、眼睛發炎等一系列中毒癥狀。

動畫片中用綠色毒液浸泡出的毒蘋果
終于,舍勒綠和巴黎綠有毒這件事成為全民共識。19世紀中期,歐洲各國逐漸開始立法禁止含砷顏料在生活用品中使用。然而,含砷綠色顏料在人們心頭留下的傷痕卻久久揮之不去。直到今天,綠色仍被不少藝術作品用于表現“毒”——在迪士尼動畫片《白雪公主》中,公主吞下的毒蘋果就泛著綠光;影視作品中反派熬煮綠色毒湯的場面更是數不勝數;在游戲中,也常以綠色標注角色中毒的狀態。由此可見,人們是真真正正地被舍勒綠和巴黎綠嚇怕了。
如今,化學家已合成出各種安全的優質綠色顏料,用來涂壁紙和染衣服的再也不是劇毒的含砷化合物了。不過,從舊時代留存下來的物品可能還保留著“毒外衣”。
2019年春,美國一家博物館打算舉辦一場傳統家居特展。為豐富展品,博物館的泰登博士從圖書館里借來一本名為《鄉村裝飾》的布面老書。這本書出版于1857年,裝訂得非常漂亮,其封面呈鮮艷的翠綠色,點綴著燙金大字。不過,它的保存狀況很糟糕——縫線斷了,書皮都要掉了——因此需要在展前修復。在修復過程中,泰登發現書皮粘了些黑泥,于是,她取來軟質豬毛刷,欲將黑泥刷除。結果這一刷,書皮嘩嘩掉碎屑。也許在外行看來,一本有162年歷史的布皮書掉點碎屑挺正常,但泰德覺得不太對勁:她懷疑此書的布皮不是被染料浸染上色的,而是被人用涂料刷成綠色的。她頓時不寒而栗,想起近兩百年前風靡一時的含砷顏料的故事,莫非……

綠色毒書

有人用含砷顏料繪制書里的插畫
為一探究竟,泰登向博物館的其他研究人員求助。他們首先使用X射線熒光衍射光譜技術分析了書皮碎屑的化學成分,結果顯示,其中確實有銅、砷這兩種成分,而且含量還不低。不過,利用這種技術只能確定樣品的元素組成,至于這些元素的原子在一起組成了怎樣的分子,還需要進一步測定。他們隨即利用拉曼光譜技術研究分子結構,這種技術能采集分子對光的散射信息,供科學家推斷分子的特征結構。最終,泰登等人確認:這本書表面的涂料正是醋酸亞砷酸銅——巴黎綠。
雖然早有預料,但泰登還是感到震驚,盡管她知道曾經有人用含砷顏料涂刷壁紙,有人用含砷顏料繪制書里的插畫,但她想不到有人會給整個書皮都涂上含砷顏料,人只要捧起書來就會沾上劇毒品。
經檢測,此書書皮上的砷含量約為每平方厘米1.42毫克,長期接觸會嚴重影響人體健康。泰登認為,自己接觸這本書的時間不多,或許不會有大礙,但圖書館管理員可能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們可能在無意間頻繁接觸書皮上的含砷顏料。于是,泰登等人發起了“毒書”搜集計劃,希望從19世紀的舊書中找到更多可能危害人體的書,并將它們編目。結果,僅在泰登供職的圖書館中就發現了9本“毒書”。而在美國最老的圖書館——費城圖書館,她們找到了28本含有巴黎綠的布皮書。可見,這類“毒書”的數量還真不少。
為了找出隱藏在世界各地圖書館中的“毒書”,泰登發動世界各地的力量加入自己的行列,并不遺余力地分發巴黎綠比色卡,以便協助圖書館和藏書家及時發現身邊的“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