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里的唱戲人

張家銘

落日的余暉暈開半天朱霞，映得金黃的稻田也有了三分紅意。撲面而來的，是雨后田野上漫開的清香，在溪旁吹散一蕩葦草。幾只白色的鳥兒伸長脖頸啄食，又倏忽躍起，在絳色波光里悠游。

但顯然這一景致無法阻攔她。她在泥路上疾走，鞋子起落間濺起星星泥點，直落褲腿上——無暇顧及，她只覺得心中燃著一團烈火。一想到王老五——最固執、最厭惡新事物的村民——臉上的懷疑警惕，她就從心底涌上來一聲沉沉嘆息。

“唉——”

路越走越遠，四下里靜悄悄的，群山靜聽著她的嘆息，久久不絕。

“唉、唉、唉——”

她陡然想起自己剛入職的那些日子。村委會辦公大樓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仿佛在金色的陽光下熠熠發光。但長久的疲憊如風雨磨去了她的棱角，今日從大廟回來，明天又往鎮上跑……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蟬一聲一聲，長長地叫著。快到了，她只覺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日本區區三島……都極有限。”忽地聽到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她一下子警覺起來。到道路盡頭才有人家，這深夜，誰會跑出來捉弄人？她小心循著聲音而去。

澄澈無云的夜空里，一輪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流淌。皎潔月光下，她一步一步尋著。

漸漸地，聲音變清晰了。“日本侵略我國，就好比老鼠偷雞蛋！蛋殼是咬破了，但它的頭卻是被殼卡住，再也擺脫不開！”笑聲里，她走到了暖橙燈光下。文化禮堂里亮著一盞燈，幾個少年圍坐一塊兒，排演著明日的節目。為首的正是王老五的小兒子。

斗轉星移，歲月輪轉，她恍然。1939年楓橋大廟的戲臺上，周恩來振臂高呼的“抗日救國”聲如閃電劃破了黑夜。無數青春剛毅的面容在她眼前閃爍：是楓橋江邊聞雞起舞的瀟灑少年汪壽華，是慷慨激昂領導學潮的俞秀松；是鄭復他于獄中引燃的一點星火，是宣中華于肺腑中發出的一聲怒吼……高山長存浩然氣，江河不廢萬古流。有一個人、有一群人的生命，在時間里生長，在人心里盛放，更是早早地在這片熱土上生根發芽、散葉開花。

她沒有去驚擾孩子們。昨日，臺上的唱戲人唱著國危民難，匹夫有責。今日，臺上的唱戲人唱著復興中華，心懷天下。臺上將熱情明亮的目光投向激動的抗日百姓，臺上將熱情明亮的目光投向激動的祖國人民；臺下曾有30多名暗藏土槍護衛他們的老百姓，臺下長有一顆顆同頻共振的赤誠之心。

回身踏上小路，一步一步，她在風中暢懷大笑。

（指導教師：姚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