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箏
當中國城市進入存量發展階段,城市更新需要一種輕巧但有效的介入手段。以街道為例,國內外關于城市街道設計的傳統研究主要集中于可步行性、功能關系、宜人性等本質屬性及其空間一般特征的規范性設計研究(Normative Design Research),通過案例分析、總結歸納從而獲得細分類型或細分目標下的最優街道,并轉化成設計原則、導則等形式指導具體設計。此類研究在城市拓張階段的新區建設中起到重要作用。但是隨著城市建設重心由新城建設轉為舊城修補和城市更新——尤其是微更新,一種“四兩撥千斤”式輕介入又有明顯效果的精準化設計干預策略成為設計的需要。這種新需要對傳統的城市公共空間規劃設計方法提出了挑戰。
行為經濟學的助推理論(Nudge Theory)為城市更新如何輕巧有效地介入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助推理論由2017 年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理查德·塞勒(Richard Thaler)提出,是“通過對某些微小環境要素的干預,引導我們注意力從而改變我們的行為”[1]。在空間設計中,可以通過助推來系統性影響人的行為,比如把樓梯設置在比電梯更醒目的位置來促進運動和社交[2]等。
我們在行為實驗基礎上測量了體驗或活動中人們的眼動注視,進一步揭示物理空間、信息篩選(眼動注視)和行為選擇三者之間的聯系。具體分為兩個實驗,一個是上海南京路步行街的質性實驗(n=7),采用Ergoneers Dikablis Glass3 頭戴式眼動儀,記錄參與者在實景環境中的行為選擇、自由行走拍照、照片回顧等環節共30min 的眼動注視數據[3]。一個是成都三道街的量化實驗(n=90),采用SMI-redN 桌面式眼動儀,記錄參與者在觀看屏幕并做出選擇過程中共10min 的眼動注視數據[4]。

1 南京路中段的注視分布

2 南京路東拓段的注視分布

3 改造前的三道街

4 改造后的三道街
特定環境要素吸引人關注的能力不一樣。研究引入“信息密度”(information density)這一指標,即主觀注視占比(注視比例)與客觀畫面面積占比(暴露比例)的比值,用于描述單位面積下的信息輸入效率。數據顯示,有些要素,如外掛店招(信息密度=4.89)、建筑入口空間(2.45)、電子屏幕(2.31)、品牌標識(2.16)等,能高效地吸引更多的注意力;而像天空(0.16)、地面(0.49)、其余建筑立面(0.84)等盡管面積很大,卻不那么被人們關注。
高信息密度的外掛店招顯著地提升了建筑立面中層的被關注度,有效調節了空間注視分布。相比較少店招的南京路東拓段(圖1),南京路中段在建筑一層以上布置了較多的店招(圖2)。店招這一輕介入,讓東拓段的視線從主要關注建筑一層(38%)、中層(16%)和頂層(13%),變成一層(28%)和中層(24%)同等重要。
戶外店招引起空間注視的改變,進而強化了人們的空間興趣。根據參與者實景行走參觀過程中拍攝的照片分析發現,中段的照片密度要明顯高于東拓段。對建筑中層的注視影響不局限于眼球運動,我們發現參與者為了觀察中層空間也增加了更多抬頭、轉頭、轉身等頭部和肢體運動,尤其是被觀察物比較近的時候。在此過程中視覺體驗變得豐富,從而一定程度上帶來“獨特”“豐富”“鮮明”的景觀風貌感受。換句話說,南京路繁華熱鬧、混合多元的核心景觀風貌,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廣告店招這類高信息密度要素決定的。
三道街的綠化程度較高,現狀步行道綠化既有行道樹又有灌木,雖有遮擋但能看見對街的商業設施(圖3)。高綠化環境在提升街道體驗的同時,對設施使用活力造成了一定影響。為此,在同等綠地率的前提下,我們提出去掉底層灌木改為草坪,并垂直于街道布置,以降低綠化對空間的分割作用(圖4)。
行為數據顯示,該改進能顯著提升對街商業設施使用(由26.25%提升到78.75%)。我們進一步結合“暴露—注意—興趣—行為”的行為干預階梯,采用眼動注視數據嘗試理解這種選擇的原因。眼動數據顯示,在遮擋的情況下,實驗參與者能夠快速注意到對街咖啡店,但是并不能引起足夠的興趣;而去掉遮擋后,注意并沒有改變,主要引起變化的是足夠豐富的細節引起的興趣,最終誘發選擇對街的行為(圖5)。

5 商業設施選擇的“暴露—注意—興趣—行為”決策過程
研究采用眼動追蹤技術,直觀理解從環境要素到行為決策的認知過程,為街道的空間體驗和行為助推設計提供了新的思路。
有些要素,如店招,能夠更高效地吸引注意力,用相對小的成本有效影響人的環境體驗。這對設計來說是雙刃劍:在限制較多的城市更新地塊,設計師可以巧妙調動這類高信息密度要素,實現“四兩撥千斤”;同時在城市設計導則和管理控制的時候,需要對這類要素予以更多的關注和管控。
街道綠化布置時,應謹慎考量綠化設計與活動之間的關系,尤其要避免底層灌木對活動關鍵區域造成視線遮擋。綠化帶設計需要構建街道窗口,設置必要的“留白區”控制林冠分支點修剪高度來展露沿街建筑界面、附屬商業功能設施等關鍵要素。從街道實際健康效益的角度考慮,不僅應考慮空間本身的健康感受效益,還必須考慮健康活動頻率的重要性。綠化設計需要平衡綠視率與場地布局可進入性,從而提升步行和游憩行為發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