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建平 張玉嬌



摘 要:重慶大轟炸是中國人民心中無法磨滅的戰爭創傷,也是建構公眾的戰爭創傷記憶、凝聚民族共識的典型歷史事件。2021年,修建在重慶大轟炸慘案遺址之上的“重慶大轟炸六五慘案史實展館”正式開館,通過布設媒介裝置、營造情境氛圍,使之作為具身實踐的平臺,促使觀者沿著“情境定義記憶實踐具身認知創傷記憶”的記憶路徑,在身體參與的記憶實踐中形成具身認知,重塑觀者的“在場感”,喚起或強化觀者的“史實記憶”和“情感記憶”,從而建構起重慶大轟炸的創傷記憶。
關鍵詞:重慶大轟炸;大隧道慘案;媒介裝置;創傷記憶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3)03-0120-10
“重慶大轟炸慘案遺址”位于重慶市渝中區緊鄰解放碑商業步行街的較場口,遺址主體為地下隧道,地面建筑僅占地數十平方米。1941年6月5日傍晚,24架日機分3批偷襲重慶,一夜間因窒息擠壓而慘死的市民達2 500余名,造成了震驚中外的“較場口大隧道慘案”。重慶大轟炸是人們心中揮之不去的戰爭陰影,而大轟炸慘案遺址則是這段創傷記憶的物質載體。守住一個民族的記憶,尤其是關于重大苦難的記憶,永遠是一個偉大民族自我拯救的前提[1]。1987年,重慶市人民政府人民防空辦在慘案發生地設立紀念設施,保留重慶大轟炸的歷史痕跡,并督促后人銘記歷史。2021年,再次重整擴建后的“重慶大轟炸六五慘案史實展館”(以下簡稱“六五慘案史實展館”)正式對外開放,向公眾“述說”那段發生在80年前的創傷事件。
如果國家和社會所經歷的事件及災難形成了所謂的宏觀創傷,那么,通過各種科技手段將其保存并予以再現、詮釋與建構創傷場景,則成為必要且必然的現象[2]?!傲鍛K案史實展館”中設有大量的媒介裝置,為公眾提供了與歷史互動的條件,使公眾能夠“接觸”到創傷事件。創傷經歷構成了人類社會的一種集體記憶,對戰爭、大屠殺、恐怖事件等歷史創傷以及創傷敘事的研究有助于人類反思歷史[3],因此,筆者從創傷記憶的理論視角,探析重慶大轟炸慘案遺址的媒介裝置如何建構和傳遞關于重慶大轟炸的創傷記憶,以及觀者的具身實踐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和意義。
一、文獻回顧、研究問題與方法
(一)創傷與創傷記憶
創傷是由個人對某事件的詮釋與反應建構而成的,當創傷事件規模大到影響整個社區、城市或國家時,其所形成的創傷回憶,則不再限于個人的回憶活動,而成為集體性的回憶,并對國家民族之形塑與認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2]。在國家歷史語境下,對戰爭的書寫傾向于強調整個國家與人民的經驗,關注的是普遍的經驗而非個人體驗[4]。因此,與戰爭相關的創傷事件更容易引起群體共情,這些激烈的死亡“必須被記憶或遺忘成‘我們自己的”[5],創傷才能成為一種共歷性體驗。
“創傷記憶”是指由嚴重的創傷事件引起的記憶[6]。亞歷山大指出,造成創傷的事件在行動者的想象和記憶里被扭曲,而非直接得到認知和理性的認識[7]。即是說,創傷性事件本身和對它的解讀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因此,創傷記憶可以被認為是建構起來的,它是在身體經驗和記憶與自我的文化模式的指導下,沿著敘事線索想象性地重建的[8]。
創傷記憶的特點,首先,表現為個體記憶,即不同記憶主體的創傷記憶不盡相同;其次,為親歷性,記憶主體必須是“在場”的,這種“在場”既可以是空間上的,也可以是時間或時段上的,通過站在創傷事件的發生現場,包括遺址、紀念館等,或在某一特定的紀念時間,記憶主體即便沒有親歷或目睹創傷事件的實時情狀,也可以通過“想象性體驗”獲得創傷記憶所需的親歷性;最后,創傷記憶表現為一種情緒或情感記憶[9]。
(二)創傷紀念館
創傷紀念館即記錄國族創傷記憶的紀念性博物館。作為承載人類歷史記憶的媒介,博物館通過展示“物”,再現“物”之主的個體記憶;營造“場”,借由“場”之特殊性,塑造并建構社會乃至國家的集體記憶[10]。Violi將創傷紀念館分為兩種類型[11]:一種是新建的紀念館,這種紀念館不一定要在遺址上修建;另一種則是依托于遺址本身修建的紀念館,如本文所研究的“六五慘案史實展館”,這類紀念館又被其稱為“創傷場所”(trauma sites)。Violi認為創傷場所最突出的特征在于指示性(indexicality)[11],即這些場所因其作為創傷發生地,在空間與時間維度上保有一定的連續性,盡管游客所處的時間與創傷事件的發生時間完全不同,但仍舊可以通過地點和物品痕跡與過去建立直接聯系。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與創傷事件的聯系慢慢弱化,對創傷的感知也逐漸降低。因此,通過向觀者暗示親歷者可怕經歷的特定元素來提供強烈的情感體驗,促使觀者的身體參與其中,是當代紀念博物館的布展趨勢。從咨詢到體驗、從知識到感受、從物件到故事,博物館越來越像一個體驗的劇場[12],而體驗的實現則依托于館中的媒介裝置,如雕塑、電子互動設備等。早在20世紀,歷史學家就意識到了物質對于記憶的重要意義[13]。作為文化機構,紀念館將歷史事件以文物、照片、模型等形式加以再現與敘事,既可以為觀者提供了解過去的可能,也使得曾經發生過的歷史事件得以重復地被觀者再經歷,從而形成集體的創傷記憶[2]。此外,“媒介裝置”是一個廣泛的概念,不僅包括雕塑、模型、電子互動設備等物質性展品,景觀等空間場所也可以作為媒介裝置,例如“六五慘案史實展館”中的拱門、階梯等。坂本真由美認為,紀念館本身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巨大的媒介裝置,通過喚起記憶,教化不知道災難的人[14]。本文的“媒介裝置”即采用這一寬泛的概念。
(三)研究問題與研究方法
基于以上對研究對象的簡要說明和相關文獻梳理,本研究著力探究:重慶大轟炸慘案遺址如何再現創傷事件?這些創傷經歷如何通過媒介裝置讓觀者體驗到?觀者如何通過以互動體驗為代表的身體在場的記憶實踐,形成對重慶大轟炸的具身認知及創傷記憶?
本文以現場觀察法、半結構性訪談和沉浸式體驗為主要研究方法。
1.現場觀察法。研究者于2021年6月5日、10月1日至3日、11月5日三個時段在展館進行現場觀察。6月5日,展館外舉行了全市防空警報試鳴放和重慶大轟炸遇難同胞悼念儀式。由于展館尚未竣工,所以當天并未允許游客進館參觀,僅允許參加紀念儀式的幸存者及其家屬進入展館優先體驗。10月1日至3日及11月5日,研究者進入展館對整個場址進行了細致觀察,盡可能全面地了解展館的布局及各類媒介裝置,并拍照記錄。
2.半結構性訪談。訪談主要在展館附近進行。6月5日,研究者對紀念儀式參與者及游客進行了訪談,了解親歷者及其家人的創傷記憶,和游客對重慶大轟炸、紀念遺址以及紀念儀式的相關認知。10月1日至3日,研究者對23位/組參觀展館的游客進行了10~30分鐘的訪談,此外,還對展館工作人員進行訪談,了解展館的修建及媒介裝置的情況等。
3.沉浸式體驗。研究者于2021年10月1日至3日、11月5日共四次進入“六五慘案史實展館”,具身于真實的創傷場所和模擬的隧道空間,沉浸式體驗大轟炸慘案發生時個人的真切感受。沉浸式體驗一方面可以加深研究者對慘案及慘案遺址的認知,另一方面有助于研究者在訪談時與訪談對象共情,細致地理解訪談對象的敘述,從而描述媒介裝置如何觸發觀者產生創傷情緒和心理,進而產生創傷記憶。
二、再現隧道景觀:“拱門”作為象征符號
1938年,為躲避日軍轟炸,重慶市防空司令部聯合重慶市政府、成渝鐵路工程局等單位勘探設計,重慶人民冒著生命危險在較場口地下開鑿了防空洞,時稱“大隧道”。大隧道共有磁器街、石灰市、十八梯三個進出口,日機飛臨前,人們可從這三個洞口進入隧道躲避空襲。1941年6月5日,在日軍長時間的連續轟炸下,三處洞口均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踩踏和窒息事件,其中磁器街洞口的死傷情況尤為慘烈。1987年,為紀念“七七事變”爆發50周年,重慶市人民政府在此防空洞原址上修建了“日本侵略者轟炸重慶紀事碑”。2000年3月,重慶市人民政府人民防空辦公室重新修整磁器街洞口并陳列布展。同年9月,磁器街洞口“六五隧道慘案遺址”被確定為直轄后第一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21年9月,修葺擴建后的“六五慘案史實展館”正式對外開放,公眾首次有機會走進遺址的地下部分,沿著大隧道的原始路徑,真切體驗80年前重慶人民在防空洞中度過的艱難歲月。
大隧道是戰時緊急挖掘的避難場所,修建得并不精致,但其截面仍是較為規則的“拱門”形狀。因此,從大隧道外形抽象出的“拱門”作為典型的象征符號多次出現在展館中,以構建獨特的象征空間?!傲鍛K案史實展館”主體沿用大隧道原址向下修建,分為地上一層、負一層和負二層,其真正保留大隧道原貌的只有負二層。因此,在展館中使用“拱門”符號,既可以作為展館的特殊標識,又可以與隧道遺址相呼應。
負一層展廳中最大的“拱門”為兩個縱向布置的裝飾物(見圖1,攝于2021年10月)。展廳原本為長方體結構,設置“拱門”后打破了原本略顯單調的規則感,使得空間富有層次,有利于展廳的功能分區,同時,也讓整個展廳更加接近于隧道造型,而這條“隧道”的盡頭則是展館的祭奠空間——重慶大轟炸受害者照片墻?!疤摂M漫游”也是與“拱門”密切相關的媒介裝置,只需站在特定位置,就能觸發裝置播放一段運用三維建模技術復原的大隧道景觀的視頻。觀者配合視頻原地踏步,數十秒就能“走過”整段防空隧道?!疤摂M漫游”設計在一個拱門之內,觀者站在拱門前,猶如站在80年前的防空隧道洞口(見圖2,攝于2021年10月)。當視頻開始播放,視頻里的隧道門被逐漸放大,真實的拱門與視頻中的隧道門重合,觀者就“走進”了大隧道之中。此后拱門與視頻中的隧道壁融為一體,虛實結合增強觀者的體驗。紀念館設計者表示,設計這一裝置的目的在于能讓游客身臨其境地在隧道中穿行,使其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當年那段特殊的日子[15]。
通過空間營造和展品表達等策略實現博物館環境與觀眾認知的強耦合,以增加觀眾觀展的體驗感、審美感,這對提升展覽的傳播效應至關重要[16]。實際上,“虛擬漫游”的拱門與兩個縱向布置的拱門及展館的祭奠空間處于同一軸線上。因此,倘若站在照片墻前回望展廳,三處拱門與視頻中的畫面相結合,整個展廳就構成了一條抽象的防空隧道。在這個實在的隧道遺址內建構起的抽象防空隧道中,一端是沿著虛擬隧道走向出口,奔向光明;另一端是定格的受害者照片,封存在“隧道”的最深處。抽象隧道的空間營造使得展館的歷史敘事更具張力,歷史信息不再只通過文物及介紹性圖文向觀眾平鋪直敘,而是通過建構象征性空間,再現隧道景觀,讓觀者進入情境中并與之展開互動,重塑觀者的“在場感”。
三、媒介裝置喚起創傷記憶
(一)外在的知識輸入:史實記憶
紀念館是為“記憶”而生的博物館,它參與群體歷史記憶的建構,從而維護群體穩定性、塑造主流價值觀和促進社會教育[17],在現代社會中的作用愈加明顯。與傳統紀念館不同,現代紀念館旨在產生各種不同的意義創造過程和與它們互動的方式[18],紀念館關注的不只是“物”的價值,也開始注重“人”在其中的主體作用。具體到“六五慘案史實展館”,觀者在觀展時,不同展區的媒介裝置從史實記憶和情感記憶兩個層面喚起或強化其創傷記憶。
展館的地上一層為序廳,設有“重慶人民反轟炸精神永在”主題雕塑。從序廳拾級而下,即可步入展館的主體區域。負一層包括“空中屠殺”“六五慘案”“愈炸愈強”三個展區,屬團塊的空間敘事展覽。各展區通過搭建景觀、展示實物(或仿制模型)、圖文結合等方式構筑起重慶大轟炸的歷史現場,展現重慶人民在狂轟濫炸中堅強抗戰的不屈精神。
在“空中屠殺”展區,除了展示歷史圖片和介紹性文字,展廳的前方和天花板還設置了屏幕,分別模擬人直視和仰視的視角。前方的屏幕上播放著抗戰時期重慶城市建筑的畫面,而天花板的屏幕則呈現了一片灰黑色的天空。觀者站在展廳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到成隊的飛機從“空中”飛過,轟炸前方的“城市”(見圖3,攝于2021年10月)。此外,展廳角落立著一間僅剩一角的磚砌房屋,沿墻還放有帶燒痕的木料和磚頭,這暗示著,觀者正身處一間“被炸毀的房屋”殘骸中。一位母親指著房屋殘骸告訴孩子,這就是以前被炸的那些房子(受訪者A)。屏幕中日機的狂轟濫炸與眼前的殘垣斷壁,將歷史具體化為實實在在的“大轟炸現場”,游客身體在場的體驗使得重慶大轟炸不再是作為外在的知識或信息存儲進大腦中,而是作為一段“經歷”被觀者記憶。
諸如此類的媒介裝置在“六五慘案”和“愈炸愈強”兩個展廳內也各有設置,如大轟炸模擬沙盤、虛擬漫游、投影“加入”抗戰勝利大游行等,分別呈現了遭受日軍轟炸的具體地點、投彈數量,防空隧道的布局以及人們在抗戰勝利大游行中歡呼雀躍的場景。媒介裝置在綜合運用現代科技再現歷史場景的同時,還能輔助闡釋展廳中的文物、圖片及說明性文字的歷史內涵。相比于直接陳列文物,觀者能更清晰直觀地了解到重慶和重慶人民在大轟炸中的客觀經歷,從而獲取史實記憶。
(二)內在的感悟激發:情感記憶
相比于令人心生敬畏的紀念碑,現代紀念館更加注重觀者與紀念場景的融合,強調觀者的參與性和心理體驗。走出負一層展廳,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段盤旋向下的石梯。石梯兩側的部分墻壁刻有以史料圖片為參照設計的人物浮雕,配以時而響起的陣陣喧鬧聲,還原了人們擁擠著走進隧道的慌亂場景。石梯末端連接著隧道,80年前的慘案現場與如今作為展廳的隧道有直接的空間連續性,這種身臨歷史現場的體驗能夠增強大轟炸慘案在觀者心中的實在感,從而在心理上建立起個體與創傷事件的情感聯系。
如果說負一層充滿了科技感,那么負二層則幾乎是大隧道的原貌呈現,即所謂的“毛洞子”(但為了游客安全,隧道壁做了加固,地面修整得比較平坦)。尤其是隧道內有一塊不到一平米的未經任何處理的石壁,完全保留了慘案發生時的原貌。這塊石壁如同歷史的實體,觀者撫摸石壁仿佛能與歷史建立直接聯系,因此,這塊石壁被命名為“觸摸歷史”。隧道內光線暗淡,幾盞壁燈的微光使隧道更顯冰冷,游客獨自走在其間,甚至會感到恐懼(受訪者K)。展館通過調動觀者的視覺、聽覺、觸覺等通感體驗將走進展廳的觀者“拽”入大隧道慘案發生當天的歷史現場。
除恐懼外,“悲傷”是更多觀者在參觀時的真切感受(受訪者D、E、G等)。觀者在參觀展館時,沉浸于慘案發生的隧道空間中,此前積累的大轟炸認知與現場環境相互作用,進一步激發觀者的情感,在訪談中,觀者用“慘”“難過”“沉重”等詞語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同時,觀者還產生了諸多慨嘆,如“生命很脆弱”(受訪者B)、“和平來之不易”(受訪者C、I)、“落后就要挨打”(受訪者F、L)、“不忘國恥”(受訪者E、K)等,體現了遺址的教育意義。
走過昏暗的隧道,游客即可到達一個稍大的洞廳。洞壁設有一面屏幕,兩側放置了長凳,這是根據親歷者回憶還原的避難場景。游客走進洞廳后通常會自發地坐在長凳上,在幽暗環境和沉重音效中觀看一部講述重慶大轟炸始末的短片。在短片的最后,遇難者遺體在洞口層層疊起,洞廳頂部的孔明燈也盞盞點亮。項目設計師喻遠鵬說:“孔明燈元素是為了表達緬懷、哀思與祈福,投影屏幕上播放影片,頂部的孔明燈逐個亮起,隱喻逝去的生命?!?sup>[15]在此氛圍下,觀者能更容易地理解當時人們所經受的災難,并將其轉化為自己對重慶大轟炸的創傷記憶,“特別是那個伸手想要出來的場面真的很震驚”,受訪者C說道。短片再次為觀者梳理了重慶大轟炸的歷史經過,助其“復盤”此前在負一層接收到的歷史信息,強化創傷認知。并在畫面、音效及孔明燈的綜合作用下調動起觀者的情緒,使關于重慶大轟炸的歷史和情感都能印刻于觀者的記憶之中,從而真正地實現銘記歷史。
史實記憶與情感記憶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近似于語義記憶(semantic memory)與情景記憶(episodic memory)的關系。所謂語義記憶,是指對獲得的有關知識的回憶;當我們經由語義記憶系統來記憶,并沒有感覺到在記憶任何有關我們個人過去的事。而情景記憶則是指對以前事件的具體細節的有意識回憶,且情景記憶伴隨著記憶、過去和自主意識的感覺而存在[19]。Tulving認為,當我們經歷語義記憶時,就好像是我們知道了某些事,而當我們經歷情景記憶時,就好像是我們記住了某些事[19]。與之相類似,史實記憶是外在的知識輸入,情感記憶則是內在的心理感悟,兩者對于創傷記憶的形成而言缺一不可。
史實記憶與情感記憶也并非完全割裂的兩個部分,“六五慘案史實展館”的負一層和負二層都有大量的媒介裝置,但兩層又有明顯的功能側重——負一層通過各種實物展示、場景還原喚起觀者的史實記憶,負二層則通過真實的防空隧道體驗激發觀者的情感記憶。受訪者K說道:“展館的上面部分是歷史講述,通過閱讀歷史材料可以形成一定的認知,在下面就能產生更深刻的感受,紀念意義會強。”展館明確的功能側重形成分工與互釋,了解史實能夠激發觀者內心的情感,而情感體驗又能加深觀者對史實的記憶,甚至促使其了解更多的信息。
四、身體在場的實踐:在具身認知中形成創傷記憶
作為展館喚起觀者記憶的物質基礎,媒介裝置建構起了一個意義世界,觀者通過記憶實踐與媒介裝置互動,沉浸于重慶大轟炸這一創傷事件之中。在身體、大腦(神經系統)與環境相互作用的具身參與中,觀者不再是創傷事件的旁觀者,更成為了“親歷者”,形成具身認知,并且擁有了自己對創傷事件的“個體記憶”,而這種超越時空與代際的個體記憶正是創傷事件的歷史延續。
(一)情境定義影響記憶實踐
對于極具象征意義的紀念場所而言,成功的空間氛圍營造可以增強觀者對其所呈現內容的理解和感悟。正如受訪者N所說:“參觀展館時的儀式感很重要,因為可以(幫助觀者)沉浸到紀念的氛圍當中?!贝颂幪峒暗摹皟x式感”“紀念氛圍”都與公眾對紀念館的認知有關,而這與心理學中的情境定義有一定的相似之處。“情境定義”(definition of situation)指對情境內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一切的主觀性判斷和定義[20],其目的在于將獨立于人的客觀信息主觀化為個人意識以指導人的行為,確定該互動環境的意義以及個人在該環境中可以采取何種行為。這即是說,進入展館后,觀者可以通過一些實踐行為參與紀念場景并與之互動,而采取何種記憶實踐,或以何種態度進行記憶實踐,則依賴于觀者對展館的情境定義。而通過記憶實踐,觀者才能將過往的歷史與當下的感受轉化為個體的記憶。
現代的許多紀念展館具有多感官性的特征,因此,觀者可以通過看、聽、觸摸等多元感知的方式,將這些身體的經驗傳遞至大腦[16],亦即觀者在展館中的記憶實踐具有一定的具身性。法國哲學家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思想強調,認知的過程是“離身性”的,僅發生在意識層面[21]。梅洛-龐蒂則將身體看作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擁有一個身體,對一個生物來說就是介入確定的環境,參與某些計劃和繼續置身于其中,身體的知覺是行為產生的基礎[22]?,F象學和存在主義對身心二元論以“具身性”(embodiment)觀念加以論述,并集中體現在具身的主體性(embodied subjectivity)這一概念中[21]。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摒棄了傳統認知心理學堅持身心孤立、大腦是認知唯一加工機器的觀點,將身體和環境因素納入認知系統,創造性地提出正是身體不斷與環境融合、通過各種活動才產生了認知[23]。信息技術的發展,使得人類的傳播有了脫離身體的可能性,而移動網絡、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的崛起又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身體的“重返”甚至重構[24]?!傲鍛K案史實展館”的媒介裝置在一定程度上依托于移動網絡、虛擬現實等技術設置,因此更要求觀者身體的參與。進入隧道遺址的觀者身體與環境建立起聯系,并在參觀的實踐過程中展現出身體的情境性意義。個人走進展館,就是進入了一處記憶空間,此時的身體作為中介、實踐作為手段,搭建起客觀環境與主觀認知的橋梁,甚至成為記憶景觀本身。
觀者成為記憶景觀有兩層含義。一方面,觀者自己沉浸在展館構建的場景中,“成為”創傷事件的親歷者。正如受訪者H所言:“(隧道內)凹凸不平的石墻和慘暗的微光淡淡地映在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體雕塑上,我就是其中的一員,警報聲就在耳邊,我就在試圖逃離的用盡全力擁擠的避難人群中,雙手伸向那遙不可及的隧道門,胸口如巨石重壓,胸肺撕裂,無法呼吸,生的氣息微弱無力……我完全陷入大轟炸當天的情境中。”(見圖4,攝于2021年10月)。不論是拱門符號、實景隧道還是逃生雕塑,展館的媒介裝置都為觀者預留了參與的空間,觀者具身于其中,如同與幾十年前的慘案親歷者形成了一個跨越時間的“經歷共同體”。另一方面,沉浸于記憶場景中的觀者也可以成為其他人眼中的記憶景觀。以在洞廳內觀看歷史短片的場景為例,在他人看來,坐在隧道兩側的觀者在具身體驗避難情景的同時,也復原了戰時人們在此躲避轟炸的景象。當有觀者受短片內容和現場氛圍感染而默默抹淚時,這個縈繞著痛苦與悲傷的場景更具情感張力,使得整個景觀顯得愈加真實,引人共情。觀覽之時,自己也成為了他人觀覽體驗中的一部分,這體現出觀者的融入性以及觀者與展館空間的和諧統一。
(二)記憶實踐促進具身認知
講解與傾聽是紀念館中常見的記憶實踐。通常意義上的講解是講解員向觀者講述展館所涉及的歷史知識,此時基本是講解員的單向信息輸出,觀者只需傾聽即可。在包括文物在內的媒介裝置構建起的記憶景觀中,講解員的講述成為牽引觀者走進這段塵封歷史的“記憶引線”。觀者在講解員的引導下逐一觀看展品、體驗媒介裝置,此時觀者的注意力通常集中于傾聽講解。換言之,觀者將自己身體的排他性讓渡給了講解員、展品及媒介裝置,其身體“走進”記憶景觀之中,并在程序性引導下形成對大轟炸歷史的認知。
“六五慘案史實展館”的特殊之處在于,一些有相關經歷的人(親歷者及其后輩)來到展館后,可能會“反客為主”,向講解員講述自己的過往經歷,形成反向的信息傳遞。親歷者在展館中講述自己的經歷,一方面,個體記憶的講述者嵌入到展館環境中,作為歷史事件的“主體”,能夠強化展館的歷史現場感;另一方面,個體完全具備一種主體性,即從集體記憶中獲取資源來討論個體的歷史問題,或者從個體記憶中獲取資源去修正集體記憶的輿論,展現個人“記憶的微光”[25],進而補充、豐富集體之創傷記憶。
此外,該展館中設有一面用于展示大轟炸受害者及城市景觀的“照片墻”,照片墻前還有一個用于擺放觀者獻花的石臺。集中擺放的鮮花協同構建起“照片墻”這一記憶景觀,使之仿若重慶大轟炸的“墓碑”,讓人一看便知此處是祭奠場所,從而促使觀者自發地以莊嚴之態沉浸到祭奠實踐中。同時,“獻花”儀式營造出的肅穆氛圍,會讓觀者產生更強烈的情感體驗。一位帶孩子參觀的母親表示(受訪者M),如果學校能組織孩子們一起來,大家一起(獻花)更有儀式感,會比自己一個人帶小孩過來更好。具身認知理論認為,個體的感知運動能力處于一個廣泛的生理、心理和文化情境中,認知主體所處的情境對認知活動具有重要的影響[23]。獻花與“照片墻”建構起的“墓碑”意象營造出的肅穆景觀,當觀者理解并認同自己所處環境的象征意義,就會有意識地維護這種意義,并外化為“保持嚴肅”的行為特征,進而形成對歷史創傷的直觀體會。
作為一座城市的創傷紀念館,許多家長會帶著孩子前去觀覽學習,因此,“家長孩子”也構成了一種雙向靈活的“互動展演”[26]關系。在研究者觀察的帶小孩的4組游客中,每組家長都會引導孩子參觀。其中一位年輕母親帶著十歲左右的女兒,女兒手里拿著一支白菊,問母親為什么圖片里的大人和小孩(遇難者)是抱著的,母親回答道:“因為母親會保護孩子,就像我會保護你”,然后母女倆抱在了一起。這位母親給出的不一定是符合事實的答案,卻無疑是能讓年幼的女兒在認識殘酷戰爭時體會到人情溫暖的答案。Batson等人指出,想象他人的感受會引發純粹的移情情緒,而想象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的感受則會引發更復雜的移情和個人痛苦的混合[27]。觀者在展館中,不僅會“瀏覽”他人的苦難,還可能會想象他人經歷不幸的時刻,甚至將自己帶入到當時的情境當中,理解慘案發生時的境況,進而產生“倘若我在場會怎樣”的想象。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面對慘案,觀者不再是純粹的旁觀者,而是在身體、大腦與環境的共同作用下成為了慘案的“親歷者”。
(三)具身認知生成創傷記憶
對于歷史上的創傷事件,需要通過各種方式將其表征出來,其創傷記憶才能真正地被人把握。從純粹灌輸性的知識傳遞到知識與情感交織的體驗性認知獲取,人們探索創傷記憶方式的步伐一直在邁進。近年來,戰爭類、災害類等創傷紀念館推出的黑色旅游、恐懼景觀,通過設置特定的情境氛圍和互動項目,讓觀者在具身實踐中直面害怕、悲傷、同情、憤恨等情緒,這種情緒刺激促使觀者形成主觀認知,從而塑造起個人心中的創傷記憶。
通過設置講解、獻花等觀者可具身參與的實踐活動,展館得以將抽象、深奧的理性內涵用具象、淺顯的感性形式表達,并在這一過程中將那些記錄歷史的文字、圖像等機械符號轉化為對事件的形象闡釋,從而重塑觀者對歷史創傷的形象思維。具身認知對“形象思維”價值的重新發現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紀念館傳播的粗放性、直觀性和體驗性的獨特需求[16],使得紀念館能夠在靈活運用符號表征的同時充分調動觀者的多元感知,從而使紀念環境與觀者的身體、大腦處于一種動態耦合的關系之中,建構起觀者對創傷歷史的記憶。
總體而言,觀者可以通過感知周遭的景觀設置和文化氛圍對展館進行初步的情境定義,如受訪者K反復提及:“(展館)總體比較深沉,感覺不應該說笑”,諸如此類對展館的情境定義使得觀者展開認真聽講解、在“照片墻”前獻花、凝望等實踐行為,并通過這些實踐,逐漸形成了對大轟炸的具身認知及創傷記憶,其遵循的是“情境定義記憶實踐具身認知創傷記憶”的記憶路徑。觀者是否能夠準確地意識到展館所處的情境,將影響甚至決定他們在觀展過程中的行為實踐。而人們展開行為實踐時將涉及身體的參與,此時的身體可以作為“橋梁”連接起可見之物與不可見之物,讓人能夠在世界與意義之間建立聯系。在具身參與的實踐中,混合著觀者實在的行為與情感,由此將他人痛苦、悲傷的經歷轉化為自己的,創傷記憶方才落到實處。
五、結 語
重慶大轟炸慘案遺址承載著一段不能忘卻的創傷記憶,其內涵的悲傷與堅韌,以集體記憶的形式影響國族的整合與延續。作為“創傷場所”的“六五慘案史實展館”,向公眾訴說了重慶大轟炸這一創傷事件,并通過遺址資源和媒介裝置建構與闡發記憶。展館以“拱門”符號象征防空隧道,輔之以三維建模技術,復原了當年大隧道及其內部環境,使觀者身處現代媒介裝置的展廳也能感知遺址現場的歷史感和特殊性。媒介裝置觸發觀者的史實記憶和情感記憶,使之不是被動地接收歷史知識,而是在“親身經歷”中產生具身認知,觀者的視覺、聽覺、觸覺等多重感官得以調動,關于重慶大轟炸的創傷記憶在參觀中被觸發生成。
媒介裝置使觀者對展館及其傳達的歷史信息的認知愈發深刻,這種將外部刺激“內化”為人類意識的獨特過程和功能正是“情境定義”所強調的[28],而對情境的判斷又會進一步影響甚至決定個人的實踐行為。不同于傳統紀念館僅以文物展示為中心,“六五慘案史實展館”更重視記憶場景的搭建和人與環境的互動實踐。只有當觀者“身體”置于展覽環境中,并與展覽環境產生互動,認知才會得以生產[16]。因此,在展館中,觀者沿著“情境定義記憶實踐具身認知創傷記憶”的記憶路徑,在對展館作出基本的情境判斷之后,將自己的身體作為媒介物,連接自身與展館環境及環境所蘊含的創傷事件及內涵,以身體在場的實踐參與獲得認知、生成記憶,國族的歷史記憶才能得以延續。
此外,媒介技術日益嵌入人類生物性的身體當中,并且記錄、改造和規訓人們的身體實踐[29]。技術使得“在場”不再局限于自然身體,虛擬的“技術身體”也可以實現觀者的另類在場,如前文提到的虛擬漫游及網絡記憶場中的數字記憶實踐。尤其是在后疫情時代,互聯網環境中“遠方的紀念”變得更為普遍,許多國家的博物館、紀念館大力開展數字化轉型,將紀念形式轉移、過渡和轉化為社交媒體環境下的新形式[30],意識主體脫離自然身體實現遠程在場,通過技術連接起紀念內容和個體認知,此時技術作為手段,承擔著將“身體”放置進網絡記憶場中的功能,身體便成為一種記憶行為的承載[31]。這從本質上來說依然遵循著從情境定義到創傷記憶的記憶路徑,但其中也必然存在與現實空間中的差異,值得進一步探討。
戰爭的鮮活記憶必須在它尚且清晰的時候傳承給后人,那些殘酷的戰斗、英勇的犧牲和戰爭背后的正義、道德與智慧,必須要從個體記憶轉變成集體記憶,并傳承給那些沒有親身經歷過的后代[32]。“六五慘案史實展館”利用媒介裝置構筑大轟炸記憶景觀,讓公眾在“直面”苦難的同時,將戰爭創傷和抗戰文化傳遞給后人。“在現場”的沉浸式體驗使公眾“親歷”大轟炸的慘烈,通過“憶苦思甜”引導公眾銘記戰爭的殘酷、抗戰的艱辛和勝利的來之不易,從而更加珍視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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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umatic memory construction of media devicein Chongqing Bombing tragedy site
HE Jianping, ZHANG Yujiao
(School of Journalism &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The Bombing of Chongqing is an indelible war trauma in the hearts of the Chinese people, and it is also a typical historical event to construct the public memory of war trauma and consolidate national consensus. In 2021, the “Historical Facts Exhibition Hall of the June 5th Tunnel Tragedy”, which was built on the site of Chongqing Bombing, was officially opened. By arranging media devices and creating a situational atmosphere, the exhibition hall was used as a platform for embodied practice, prompting viewers to form embodied cognition in the memory practice with physical participation, remolding viewers “sense of presence” and arousing or strengthening viewers “historical memory”, thus constructing the traumatic memory of the Chongqing Bombing.
Keywords:Bombing of Chongqing; grand tunnel tragedy; media device; traumatic memory
(編輯:李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