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寧, 張良悅
(安陽師范學院, 河南 安陽 455000)
2022年4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強調說明,國內統一大市場是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前提與基礎,“超大規模市場”是我國經濟持續快速發展積累的堅實基礎。這是中央根據我國發展階段、環境、條件變化,特別是基于我國超大規模市場的動態比較優勢,審時度勢做出的重大決策。2019年,我國人均GDP首次突破1萬美元,2022年人均GDP達1.2萬美元,GDP總量穩居世界第二位,表明我國總體上已經成為一個經濟大國,具備了內需為主導、內部可循環的體量規模和發展水平。新發展格局能夠依托大體量經濟體和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轉變全球化的參與模式,變客場的全球化為主場的全球化,在內需主導的國內外經濟循環中形成高水平的分工格局和高級要素的內外配置[1]。種子資源是集種子、農機、農藝、化肥、農藥、人力資本等多種技術于一身的高級生產要素,是農業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的重要載體,被形象地稱之為農業的“芯片”。統計顯示,2012年以來,我國農作物良種覆蓋率達96%以上,良種對糧食增產貢獻率已超過45%,為我國糧食連年豐收和重要農產品穩產保供提供了關鍵支撐[2]。在現代市場經濟中,從產業屬性上看,種子產業是農業生產的基礎性和戰略性產業,具有公共產品和競爭性產品的產業特征,其產業的市場化特性隨著市場環境的完善逐步顯現,補齊產業發展的短板就在于補齊其市場化的產業競爭優勢。事實是,中國農業的商業化經營與產業化發展是在改革開放溫飽問題解決之后才逐步興起,種子產業更是如此,在2000年《種子法》頒布實施之后,產業的市場化才真正起步。當然,為了促進種子產業的快速規范發展,相關部門先后出臺了各種政策,如《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全國現代農作物發展規劃(2012-2020)》等。
在全球化價值鏈分工時代,國際種子市場已經形成由大型跨國公司主導的創新與推廣的產業模式,不同于之前作為公共產品由政府主導創新與推廣的模式。這種產業模式不僅極大地促進了種子產業的競爭力和創新力,而且也迅速推動了種子市場的發展。據國際種子聯盟(ISF)統計,20世紀70年代至21世紀初,全球種子市場呈加速發展態勢,種子市場繼續保持平穩持續增長,2019年全球種子市場銷售額達到460億美元。這一巨大的市場規模中,中國種子市場居全球第二位,但是,從產業發展水平上看,中國種子產業的發展仍然處于初期階段,處于由政府主導向企業主導的轉變過程中。無論是全球的市場占有量,還是產品競爭力,無論是企業規模,還是產業發展模式,都無法適應現代化農業產業化發展的需要,即沒有達到與其糧食生產大國相匹配的地位,成為中國農業高質量發展動力,甚至在某些產品的研發環節還處于“卡脖子”狀態。因此,新的發展格局中,如何利用好中國種子超大規模市場,形成內需主導型的全球種子價值鏈,對于我國實施“藏糧于技”從而確保糧食安全,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
以2000年中國《種子法》頒布實施為標志,中國種子市場化發展呈現出快速穩步的特征。根據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1999年到2011年,中國種子市場由300億元市值總額增加到990億元,10多年間增加了2倍。之后呈現出平穩發展的特征,2011年至2020年,年均增長約1.94%。2016年以后,中國種子國內市值穩定在1 100億~1 200億元,玉米、小麥、水稻、棉花、油菜、大豆、馬鈴薯等大田作物種子市場呈穩步發展的態勢,種子市場市值總額已穩居全球市場第二的位置。不僅如此,從發展的態勢上看,種子市場發展潛力巨大,一方面,中國是主要的糧食生產和需求大國,另一方面,近年來種子技術對糧食產出的貢獻率。所以,隨著中國農業生產的適度規模化經營以及大宗商品作物商品化率的進一步提升,中國的種子市場將會進一步呈現出穩步增加的態勢。
從種子的商品化率上看,玉米、雜交水稻、雜交棉花、雜交油菜等大田作物種子商品化率達100%,常規水稻和小麥穩定在77%以上,大豆、馬鈴薯、常規棉花、常規油菜等大田作物種子商品化率逐年提高。從種子市值的規模上看,中國種子市場的市值在逐年增加,這與中國的種植面積有關。從統計情況來看,糧食主產區的種子市場都排在前面,似乎已不再有發展空間。但是,進一步分析發現,各個省市區(直轄市、自治區)的排名只是說明了市場絕對份額的大小,還不足以說明該省市區的市場化程度,如果將各省市區的種植情況與市值情況結合起來進行分析,則能進一步說明問題,即糧食主產區仍有較大的發展空間,仍將進一步帶動中國種子市場的增長。為此,本文引入單位市值的概念加以說明。單位市值(元/hm2)是種子市場價值額與種植面積的比值,這一比值能夠從相對數上更好地反映出種子的市場化程度。表1和表2分別計算了2015年和2020年市值排名前10的省市區的單位市值,并進行了重新排名,從而說明各省市區市場化的相對程度。從中可以看出,2015年在絕對量上排在前10位的省份,在單位市值的排名上,只有2個省份排在前10位,其他8個省份并未排入。如果與單位市值均值進行比較,則發現有16個省份未達到平均值。進一步分析,在未達到平均值的省份里,糧食主產區有7個省。2020年在絕對量上排在前10位的省份,有7個省份為單位市值前10名,未達到平均值的省份有14個。這表明中國種子市場發展的潛力還非常大。

表1 2015年種子市場市值及單位市值排名情況Table 1 Rankings of market capitalization and unit market capitalization of Chinese seed industry market in 2015

表2 2020年種子市場市值及單位市值排名情況Table 2 Rankings of market capitalization and unit market capitalization of Chinese seed industry market in 2020
1.2.1種子產業總體上處于競爭向集中過渡的階段
雖然中國的種子企業發展起步較晚,種子產業相對發展不成熟,且2000年《種子法》頒布之后企業才真正成為市場主體進行自主發展。但是,在全球種子市場競爭的推動下,特別是新一輪全球并購的帶動下,2010年以后,中國種子產業開始出現了由競爭向并購集中發展的趨勢,個別企業通過并購不斷增大資產規模,提升競爭實力。
首先,企業數量逐年減少,行業集中度不斷增加,由2010年的8 700家減少到2016年的4 316家。2017年實施新的種子生產經營辦法,企業數量出現反彈,增加887家,增至5 203家。在企業數量減少的同時,企業規模相應變大,資產總額超過10億元的有20家,超過1億元的達到380家。2017年,行業排名前50的企業市場集中度增加到35.8%,雜交水稻前20強的市場集中度超過60%。在行業發展逐漸集中的同時,大企業進一步向育繁推一體化方向發展,小企業則向專業化分工方向發展。根據《2021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統計,截止2020年底,繁育推一體化種子企業注冊數量增至113家,占全國種業企業總數的1.53%。
其次,種子銷售收入前10名企業相對穩定,且在行業利潤占比中穩中略升。從表3可以看出,2015年與2020年種子銷售收入前10名的企業有7家沒有變化,表明行業競爭開始向幾家穩定的大企業集中。2011年至2016年利潤前5占比由20.38%增至25.25%,利潤前10占比由27.90%增至30.94%,但是從2017年開始利潤前5占比和利潤前10占比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表3 中國種子產業2015年與2020年銷售前十強Table 3 Top 10 sales of Chinese seed industry in 2015 &2020
第三,資本市場成為行業集中的重要工具。根據《2021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統計,截止2020年底,上市種業公司共有11家,其中,國內10家,海外1家;另有59家新三板企業。各類上市公司總市值達到1 322億元。統計顯示,2010年至2020年國內種業企業利用資本市場進行投資135起,金額129.95億元;并購181起,金額184.50億元。2017年,中國企業對跨國企業的并購獲得成功。先是中國化工集團以430億美元的價格完成對瑞士先正達的收購。之后,袁隆平農業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11億美元的金額完成對陶氏益農巴西玉米種子業務的收購。這兩起跨國并購完成之后,使得中國有3家企業進入全球種子企業20強。
第四,重視研發投入,聚焦核心競爭力。近年來,種子企業的科研人員數量不斷增加,研究人員素質不斷提升,科研投入不斷增加,正在逐步扭轉我國基礎研究與技術轉換之間脫節的問題,初步形成了企業對種業科研投入的主導趨勢。據《中國種業發展報告》數據,2015年,行業科研總投入39.78億元,占種子銷售收入的5.02%。其中,銷售收入前5名的企業研發投入5.11億元,占種子銷售收入的7.03%,前10名的企業研發投入7.31億元,占種子銷售收入的6.48%。2020年行業研發總投入55.78億元,占種子銷售收入的8.87%。可見,無論是整個行業,還是大型核心企業的研發投入都呈增長的趨勢。
1.2.2兼并重組是中國種子產業集中的基本路徑
一般產業發展的初期,產業的集中主要是通過并購的方式,這也是行業發展的必經階段。我國種子產業的集中發展也是如此,這一階段出現在2010年前后。一方面,2000年《種子法》頒布之后,經過十多年發展,成長出一批具備一定經營規模和資本實力的企業,處于發展的上升階段和快速擴張期,迫切渴望通過集中并購實現自身跨越式發展。另一方面,2011年國務院出臺《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提出了種子產業化的發展目標,提高了種子企業準入門檻以及加強行業監管的規定,行業并購浪潮興起。從并購的主體來看,存在國家所有制、混合所有制和民營所有制等多種形式;從并購的內容來看,主要是兼并重組優勢品種資源和相應的市場資源;從兼并重組的目的來看,有的是為了擴大市場份額,有的是為了拓展作物種類,有的是為了補齊研發短板;從兼并重組的企業分布看,主要是國內企業間的并購,也有少量的國外并購;從兼并重組的動力來看,主要存在依靠行政力量推動、資本要素推動、品種資源推動和市場潛力推動幾種類型[3-4]。從企業自身發展戰略來看,包括規模擴張型、空間突破性、銷售拓展性、科研整合性等[5],參見表4。

表4 中國種子企業并購的典型模式Table 4 Typical model of mergers and acquisitions of Chinese seed enterprises
中國種子產業雖然出現了集中發展的好趨勢,但是,整體來看,與一個發達和有競爭力的產業要求相比還遠遠不夠,就其行業發展的平均水平來說,與發達國家相比落后20年左右。主要表現在:種業企業數量多、規模小,種業發展整合程度低,缺乏具有強大競爭力的龍頭企業;種業企業很難擁有自己的專有品種與分銷渠道,難以建立自己相對完善的質量保障體系,更沒有指導農戶種植經營等售后服務的增值環節[3]。
與國際種子市場,或者是一般成熟的產業發展相比,中國的種子市場集中度明顯偏低。從圖1可看出,產業前5的集中度除春小麥外,總體都沒有超過50%,雜交水稻總體呈下降趨勢,常規水稻總體呈上升趨勢,春小麥總體呈波動上升趨勢,冬小麥和玉米總體呈波動下降趨勢。

注: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圖1 中國大田作物種子市場集中度Fig.1 Chinese Crop Seed Market Concentration
大田種子產業化集中度低,一方面反映了中國糧食作物生產不同的氣候和土壤特征,需要一定的差異性,以適應不同區域作物生長的需要;另一方面,則可能是在作物種子的供應方面呈現出競爭過度,企業規模相對較小,表現出原子型競爭的行業特征。從產業發展的一般規律和競爭優勢來看,行業在成長初期大多表現為充分競爭,甚至過度競爭的產業狀態。當產業進入快速發展時期之后,就會表現為一定的集中度。現代產業組織理論研究表明,壟斷競爭性行業的特征使得產業發展具有動態的競爭力。壟斷競爭的行業特性保障了行業研發的投入基礎,同時又使得壟斷性行業有基礎構建行業內的價值鏈,因為現代市場競爭實質上是以價值鏈為載體的競爭。從這個角度來判斷,中國大田作物種子市場仍處于行業發展的起步階段,或者說,與達到有競爭優勢的價值鏈競爭的產業形態還有較大的發展空間。
此處所指的種子市場的區域性,是指各個省的種子企業出于服務本地市場,在地方政府或明或暗的“保護”下,呈現出較為分散的競爭狀態。在整個種子行業中,除了北京市種子企業具有雄厚的資本實力,甘肅種子企業具有種子生產的天然優勢,湖南省隆平高科企業具有核心的研發能力,以及幾個上市公司和合資企業之外。各省市的種子企業基本上主要依靠區域市場來生存,并沒有表現出很強的發展活力和競爭力。因為有較為穩定的市場,所以,各省市的種子企業在發展戰略上表現為常規的發展模式,使得種子的發展規模局限區域市場范圍之內。這種現象突出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種子企業的數量與種子市值呈高度相關性。例如,2020年種子市場市值前10位的省份,種子市值占全國種子市值的67.15%;其種子企業數共計2 882家,占全部企業總數的48.83%。二者呈現出高度吻合的狀態,充分表現出中國種子市場區域化的特征。而且,糧食主產區和落后偏遠地區的種子企業數目相對較多。在企業數量排名前10位的省份,有7個為糧食主產區(表5);二是種子行業的收益與種子市值呈高度相關性。2020年企業種子銷售收入前10名的省份是山東省、河南省、甘肅省、北京市、安徽省、湖南省、黑龍江省、江蘇省、河北省和廣東省,其中,有5個省份是當年種子市值排名前10的省份,7個省份是糧食主產區。2020年種子企業銷售利潤前10名的省份是湖南省、山東省、北京市、安徽省、河南省、河北省、黑龍江省、內蒙古、甘肅省、江蘇省,其中,有6個省份是當年種子市值前10名的省份,8個省份是糧食主產區(表5)。

表5 2020年種業市值規模與企業數量Table 5 Size of seed market value and number of enterprises in 2019
種子產業是一個資本技術密集型行業,糧食主產區雖然有市場優勢,但沒有資本優勢和技術優勢,尤其是技術人才優勢,從而使得糧食主產區的種子企業表現不出自己的優勢,沒有能夠形成有競爭力的領頭企業。這既不利于中國種子產業的整體發展,也不利于糧食主產區農業的發展。在糧食主產區省份,因為種植糧食作物規模較大,所以,種子市值較大,進而能夠保證種子企業銷售收入與利潤。正是因為有穩定的市場和收益,從而造成了企業進入的強大吸引力,但是,由于競爭的區域性保護,特別是退出的障礙,比如,由于各種政府補貼,使得競爭力低下的中小企業仍能夠依靠補貼微利生存,導致企業在規模以下共存。雖然在短時期內行業總體利潤較高,但是,從發展的角度上看,不利于整個行業的長遠發展,特別是面向全球化競爭的行業發展。
目前,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種子產業,已經形成以價值鏈為平臺的競爭模式,并拓展到售后服務的價值增值環節。在育種理念上,跨國公司商業化育種的目標并不單純追求豐產性狀指標,而是更注重強化品種穩產性;注重農藝措施與農業生產和市場需求相結合。為此,可以在整個產業鏈條各個環節上進行創新,出現了從種子研發、生產、推廣實驗到市場營銷等人員都能參與育種研發過程,能夠對育種決策發揮重要作用[4]。反觀我國種子產業,總體上看還未進入價值鏈的產業競爭模式。種子產業成熟的價值鏈模式包括四個方面的基本功能環節:種子培育、種子繁殖、種子推廣、種子銷售與分發。然而,中國的種子產業在產業鏈的組織模式上并不成熟,主要表現在如下三個方面:首先,在種子研發的基礎環節,企業的研發能力弱,研究機構的能力相對較強,從而使得產業鏈條的驅動能力分散或者不足;其次,在制種方面,存在管理混亂,法律規范不嚴格的現象:一是知識產權保護不力,制造假種、劣種的現象時有發生,二是制種基地、制種企業操作不規范,非法生產仍大量存在,三是銷售領域欺詐現象時有發生,套牌銷售,盜牌銷售并不鮮見;第三,在推廣使用方面,企業的主要目標仍放在新品種的研發上,缺少對農民良種良法的技術輔導[4]。
科技創新是推動種子產業升級的重要動力。從美國種業價值鏈的增值環節上看,一般來說,研發是主要的成本環節,占到成本的40%左右,繁育種子占成本的25%左右,種子加工處理占15%,銷售和分發在20%以上[6]。可見,種子的研發環節在整個產業鏈上起到重要的作用。我國種子產業的情況是,研發的主體不是企業,而是研究單位,沒有從根本上完成種子研發推廣由公共投入向企業投入的轉變,缺少產業價值鏈驅動與構建的動力。從2009年至2019年種業專利的申請和授權主體情況來看,除了2016年、2017年、2018年這三年,企業主體超過教學科研單位,其他年份教學科研單位均居首位。教學科研單位為基礎領域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是產業升級應該以產業鏈條上的龍頭企業為主導,聯合上下游企業加強產業協同和技術合作攻關。另外,據《2021年中國農作物種業發展報告》顯示,從2020年種子專業技術領域分布情況來看,種業加工專利申請數量占總申請數量的68.54%、占授權總數量的72.75%。根據產業價值鏈微笑曲線,產業增值鏈附加值高的環節主要是前端的研發和后端的營銷階段。而我國種業的研發專利主要集中在低附加值的種業加工技術領域,這將導致我國種業價值鏈后續提升動力不足,直接影響我國種業價值鏈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從而影響我國種業未來的發展。
經濟是在分工與市場的相互促進中發展的。分工體現出比較優勢,市場實現了優勢互補與共享,交換及其制度體現出分工與市場相互促進推動經濟發展客觀要求的主觀適應。分工越發達,交換越頻繁,市場越繁榮,經濟越發展,在客觀上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的本質要求。為了適應和促進這種良性循環,在主觀上就出現了適應制度變遷、交易發達、分工深化、市場擴大、經濟發展的各種組織形態。目前,分工已進入以產品內零部件和工序為基本單元的全球化分工格局,其組織的基本形式為產品價值鏈及以其為主導的產業鏈和供應鏈。因此,從經濟發展的本質要求看,無論是從微觀方面,還是從宏觀方面,全球價值鏈是促進經濟發展的一個關鍵環節。跨國公司(全球價值鏈鏈主)依托價值鏈全球配置、全球生產、全球銷售,正是推動以國內市場為主導,國內國外雙循環的競爭平臺和載體。所以,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中,必須形成以我國為主導的全球價值鏈,才能很好地協調國內外經濟循環。
在全球價值鏈分工時代,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產業形成和發展水平,主要體現在企業整體上參與全球價值鏈產業分工中所處的地位,以及對構建全球價值鏈所擁有的治理權力或控制能力。一個國家和地區只有有了在“核心的”基礎零部件、“關鍵的”基礎材料、“先進的”基礎工藝和“行業的”技術基礎等方面生產研發條件和實力,才可能支撐其企業和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具有高端地位,保持其所參與的全球價值鏈的治理能力和控制力,從而能夠主導或者控制整個價值鏈[7]。基于對全球價值鏈治理主導權的不同可分為生產者驅動、購買者驅動和隱形冠軍三種類型。中國在全球價值鏈的參與構建中,正在經歷從參與依附到參與構建,從低端鎖定到主導驅動的轉變。新發展格局思路的轉變不僅說明了這種轉變已具備了現實的基礎,而且也說明了這種轉變的緊迫性。這種主動應變的作為可稱之為內需主導型全球價值鏈。所謂內需主導型全球價值鏈是與外需依附型全球價值鏈相對而言的,是指在全球分工體系下,基于國內市場需求驅動所形成的寡頭壟斷企業,依照產品零部件分工要求,將不同的生產環節和中間產品在國內外市場進行全球配置的產業組織體系[8]。內需主導型全球價值鏈既能立足于國內市場成長為全球價值鏈鏈主,又能通過全球價值鏈促進國內經濟的全面發展和產業結構的逐步升級,還能有效地協調內外經濟的循環。當然,內需主導型全球價值鏈的構建需要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寡頭壟斷企業組織以及競爭性產業政策等基本條件。超大規模的國內市場為企業培養自己的品牌、研發投入、工藝設計、治理能力等提供了成長基礎;寡頭壟斷企業保證了企業的盈利能力從而保證了企業的研發投入能力和產品創新能力,是現代企業保持產品持續創新的最佳組織形式;競爭性產業政策為企業創新提供了公平的市場環境,確保寡頭企業之間協作持續創新,并圍繞價值鏈形成創新鏈。目前,中國種子產業在發展階段上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在市場體量上已經具備了這樣的基礎,急需通過競爭性產業政策的轉變加以引導。
產業及產業組織體系,是按照工業化社會的分工而自然形成的產業分類及市場組織結構。一個經濟發展質量的高低主要看其產業結構,一個產業是否有競爭力主要看其產業組織結構。產業組織結構包括兩個方面的基本特征:一是產業的集中度,二是產業及區域價值鏈。
首先,現代產業的競爭必須有一定的集中度,形成以寡頭為主的壟斷競爭。隨著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產業之間的競爭更多地依賴技術進步的支撐,而技術進步的實現需要企業投入大量的研發費用。如果產業內仍然按照完全競爭的產業模式,那么,無論哪個企業都不會有雄厚的資本進行投入。如果實行壟斷競爭或者寡頭競爭,則壟斷企業或寡頭企業就會獲得豐厚的壟斷利潤,從而有條件進行研發投入。同時,壟斷競爭或者寡頭競爭并沒有減少競爭的壓力,為了保持既有的市場和壟斷地位,壟斷企業之間仍然要保持各方面的競爭,而研發投入是其獲取競爭力的最主要的來源。所以,高市場集中度,是現代產業發展的第一個基本特征。鮑莫爾[9]認為,資本主義的增長奇跡在于自由市場的創新機器,而寡頭競爭在自由市場競爭中發揮著關鍵的作用,即創新競爭均發生在寡頭壟斷的行業中。因為,在一種極端的情況下,壟斷可以排除競爭的影響,從而從根本上削弱了投資與創新的激勵;在另一極端情況下,完全競爭的中小企業中,不具備研發投資的資源,沒有同其競爭對手相互依賴的激勵,這就是說,只有在少數大型企業支配某一特定市場的寡頭壟斷中,才能在位企業間形成激烈的競爭,而且只有在寡頭壟斷中,競爭對手才會觀察并追蹤彼此的行為。利益驅動導致企業將創新過程常規化,同時,常規化的創新也成為創新競爭時減少風險的一種手段。其次,價值鏈的產業組織形式成為寡頭企業之間競爭與合作的載體與方式。為了保持其核心競爭力,寡頭企業會將主要戰略投放在核心資源上,構建核心競爭力。比如,研發投入,市場占有、品牌資源等。在聚焦核心資源的同時,將其他的生產環節進行外包,由其他中小企業進行生產。這樣,在產業內產品間的分工就形成了一個圍繞最終產品的價值鏈分工,進一步提升整個產品的生產效率。所以,以龍頭企業為驅動者的價值鏈是現代產業的第二個基本特征。
從企業經營規模來看,我國種子企業尚未通過并購形成具有一定集中度的寡頭企業,也未形成具有核心競爭力驅動的產業價值鏈,以及在此基礎上的產業集群。種業市場整體上仍處于自由競爭階段[10],無法與國際種業巨頭進行全方位競爭。同時,產業整體發展與中國的農業種植面積和種子市值不相稱,不能足額滿足國內農業的高質量發展。所以,中國的種子產業從根本上仍需進一步加速集中形成核心資源的寡頭企業,并在此基礎上依托國內超大規模的市場容量構建以我為主導的全球價值鏈。
從全球種業發展趨勢看,一是世界種業格局正在發生劇烈而深刻的變化,跨國巨頭加速整合,全球市場資源的爭奪激烈,新的格局正在分化重組,杜邦與陶氏合并,拜爾并購孟山都,中國化工收購先正達等,預示著世界種業壟斷競爭格局進一步加深[11],這將會對不同國家的區域市場帶來新一輪的調整與整合。二是“種業+農化”產業融合深入推進,形成不同價值鏈的融合發展,這才是問題的根本。并購案例顯示,世界壟斷巨頭們正在推進“種業+農化”產業發展模式,種業新技術飛速發展,搶占科技制高點的競爭日益激烈[12]。這預示著,以農業生產資料經營為主的上游企業將可能與以控制銷售渠道為主的大經銷商之間展開對食品全球價值鏈的主導競爭。三是基因編輯等新興技術以及大數據服務更加精準,有可能導致新的農業范式的生成。綠色革命所主導的規模化生產,在為人類提供充足的糧食的基礎上,也帶來了嚴重的生態問題。而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仍然必須依靠技術進步。在技術進步的基礎上,形成新的生態農業經營范式,超越綠色革命。
目前國內種子產業的發展基于之前的發展思路處于停滯狀態。根本原因是種子企業的地域化分割、同質化發展導致有競爭力的龍頭企業極度稀缺。深層次原因是,我國知識產權保護不力,不能對種子企業的研發投入給予根本性保護,無法從種子繁育的源頭上提升產品競爭力。但是,從種子產業發展的趨勢來看,種子產業并購集中基本路徑不會改變。只不過,在這一發展的路徑上將會融入新的產業發展內容,即在產業并購集中的基礎上,盡快構建由寡頭企業驅動的價值鏈,形成以價值鏈為載體的產業競爭模式,并以此為依托形成以種子產業鏈為核心的農業產業鏈的融合發展。目前,種子價值鏈發展最主要的特征是,以種子產業大型企業為驅動者,向下游發展、向其他產業拓展融合,呈現出農業產業鏈的相互融通。下游的發展主要表現為生產性服務業,其他產業的拓展主要表現為與生產要素產業的融合。其基本的指導思想是,圍繞種子競爭力去融合要素生產,圍繞種子的需求及消費(種植主體的種植生產過程)去拓展生產性服務業,圍繞消費者對食品品質消費的需求去推動整個種植產業鏈。按照糧食生產的自然特征及其生產過程的具體要求,農業產業鏈可粗略地劃分為種子鏈、農業服務鏈、種植鏈和農產品消費鏈[13]。這些為種子價值鏈的增值環節拓展了廣闊的空間。所以,種子產業與農業生產資料的結合,與農藝的結合,是種子產業發展的新趨勢,是保障產業競爭力的新來源和增值點。
種子產業是集技術、資本、農藝于一身的現代農業生產要素,在現代生物技術和智能化時代,育種已經步入基礎產業和高價值產業行列,被譽為現代農業的“芯片”。如果不能在育種技術上取得突破,在種子產業上獲得話語權,則現代農業的發展將會受到極大的限制,糧食安全也將無法得到根本的保證。中國目前種子需求總量位居全球第二,具有超大規模的市場容量,但是,由于產業結構的不優和龍頭企業的短缺,在一些基礎研究和關鍵技術上還有差距,特別是創新上還不能全力聚焦于新產品的開發和技術推廣服務上,因而在產業發展上還不具有全球競爭力。其突出表現是沒有形成具有研發和市場實力的寡頭企業,以及以其為主導的全球種子價值鏈。在全球價值鏈時代,種子產業的發展不僅僅是提供種子產品本身,而是能夠圍繞種子產品形成與之相匹配的新的產品市場、要素市場和技術服務市場,形成種子鏈、種植鏈、消費鏈、物流鏈的相互融合。所以,在新發展格局中必須通過國內超大規模的種子市場構建內需主導的全球價值鏈。為此,在種子產業的發展上首先需要引入充分競爭的產業政策,打破區域間的地方保護,充分實施對內開放,真正激活國內超大市場規模的潛力;其次,在研發投入上改變公共投入的發展模式,變政府主導的公共投入為企業主導的私人投入,從而能夠使基礎研究、開發研究與市場研究有效地結合起來,提升研發投入、產品開發、技術推廣的效率。第三,進一步激勵和推進產業集中,盡快形成寡頭競爭產業結構。在寡頭產業結構的基礎上,立足于超大規模的內需市場構建以我國為主導的全球價值鏈。第四,依托“一帶一路”積極參與全球競爭。參與全球競爭不僅能夠獲得市場,促進價值鏈的攀升,而且能夠通過激烈的競爭增加發展動力,促進企業治理和價值鏈治理的能力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