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工業視域下國產喜劇類電影的批判性分析
——以開心麻花系列電影為例

□李苑茵

文化工業理論

文化工業是現代文化以及文化產業工業化的產物，在20世紀初的美國得到了充分的體現。當時美國資本主義蓬勃發展，對文化工業的產生和發展有著深刻的影響。

20世紀30年代，阿多諾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一員，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大眾文化上，結合社會現實不斷滋生的矛盾對其進行猛烈批判。因為長期受到德國納粹的迫害，阿多諾被迫逃到了美國。他經過一段時間的生活后，發現美國是表面上民主的壟斷資本主義，雖然沒有物理上的強制干預手段，但其本質也是如納粹主義一樣控制著人民大眾。早期的文化工業是為了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提高文化產品的質量和產出效率應運而生的。但是隨著文化工業的快速擴大與發展，文化工業逐漸功利化并開始左右大眾的娛樂生活。

文化工業這一概念誕生于《啟蒙的辯證法》這一著作中，首次界定了“文化工業”這一名詞的概念。通過運用現代科技力量，向市場推出人們需要的商品，利用媒體的優勢偽裝成一種獨特的文化。這種文化是工業社會的副產品，對其批判，揭示了其標準化、商品化及其偽個性化的特點。文化成為一種商品的后果是，隨著工業與文化的交融，文化不再具有審美價值，不再具有個性，逐步走向趨同，甚至成為商業社會的附屬品。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創作者將無法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與觀點，文化僵化，文化的多樣性減少。

國產喜劇類電影現狀

目前，國內電影藝術的形式出現了革命性的變化，電影制作者將其稱之為“后大片時代”。其特點是觀眾的審美觀念發生了巨大變化，要求電影不僅要特效精良，還要有質量過硬的劇情和出色的故事內容以及思想內核。從業人員為了滿足觀眾的需求，也開始創新電影藝術表達形式，并且制作了一些膾炙人口的小成本電影，一些評分較高的作品成為“爆款”，如《萬萬沒想到》第一季（豆瓣評分8.4）、《驢得水》（豆瓣評分8.3）。

電影受眾審美觀念的變化影響了影視的方方面面，不僅促進了我國喜劇電影的迅速發展，也改變了當下喜劇類電影的模式。目前，我國喜劇電影類型更為新穎多樣，例如情景喜劇、職場喜劇到黑色幽默喜劇,多元的喜劇電影類型為人們帶來了視覺盛宴，推動影視迅速發展。觀眾閱片量的攀升使得觀眾對于影片質量的需求也在不斷提高。但是大量國產喜劇類電影的發展未能跟上觀眾需求的變化，許多劇本缺乏合理的邏輯，故事內容也經不起推敲，甚至只有些低俗的笑話,因此觀眾不會買單。

目前，影響程度最高的當屬開心麻花制作的電影，其中2015年上映的《夏洛特煩惱》以14.44 億元的票房登上華語2D 影片票房亞軍席位，去年上映的《獨行月球》更是以31 億元的票房在2022年度票房榜單中排名第二，成為當今中國喜劇類電影創作的發展方向，這些成就值得深入研究與分析。

喜劇類電影的文化工業特征

在文化工業的控制下，我國的電影生產流程趨向成熟，喜劇類電影的個性化逐漸消逝，作品趨向平庸，商業化、標準化的特點日益明顯。這些文化工業產品不斷傳播低級文化，制作的成品要么無人問津，要么紅極一時便迅速淹沒，很難讓人回味無窮、流連忘返。由于這些電影層出不窮，觀眾的審美思想也越來越趨同，方便了商家的盈利。隨著文化工藝的逐步發展，各種電影要素都有所變化，自上而下逐步“異化”，使中國喜劇類電影呈現出文化工業特征。

標準化。阿多諾指出，文化產品的功能是滿足人類的享受需求，人們綜合調動各種感官欣賞電影，就可以獲得美妙的享受。但是隨著市場經濟與電影藝術的結合，文化與經濟掛鉤，逐步異化，已經淪為了商人斂財的工具。因此，審美價值開始異化。為了獲得利潤，一些商家開始大規模地生產電影，也違背了藝術的本質內涵。

同時，劣幣驅逐良幣情況出現，低成本復制品的增多挫傷了文化產品創新者的積極性，使得市場上優質文化產品迅速減少，最后只剩下趨同的復制品，降低了藝術所固有的價值。針對這種現象，阿多諾表示藝術已經不再具有審美這一功能，而且也樂于淪為商業社會的附屬品。此外，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也催生了新興媒體，文化產品形式五花八門，包裝宣傳也層出不窮，然而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失去了其內涵，這就使得文化藝術品千篇一律，并脫離其本質意義，變成所謂的“奶頭樂”。開心麻花作為一個商業企業，其制作電影的初衷也是在于盈利，為節省成本運用了工業技術，并且規范了電影藝術創作的標準，即分別在模式、演員以及制片這幾個層面做到統一。

基于對開心麻花系列電影的分析可知，其運用的模式——“喜劇+風格+動人情懷+啟迪故事”是穩定不變的，這樣僅僅運用傳統創作方式得到的作品，也就沒有深度和核心內容的創新。演員標準化指的是在用人方面呈現出來一致性的特點，人物角色有其固定的臉譜。對于沈騰主演的電影，電影主角的個性特點都是大同小異的，例如夏洛與王多魚等，他們的性格都有強烈的相似性——本性善良、知錯能改且關鍵時刻幡然醒悟等。雖然受到了觀眾的喜愛，但是千篇一律的創作模式也使得觀眾感到審美疲勞，角色性格展現較為單一，越來越難讓觀眾沉浸其中。由于開心麻花電影品牌的成功，使其具有了一定的喜劇演出經驗以及廣大的觀眾認可度。在制片的選擇上，以宋陽與張遲昱這兩個創作人為例，他們主創了《羞羞的鐵拳》這一作品，但是在喜劇電影創作領域只能算得上是初出茅廬。運用標準化工業創作的優勢在于能夠確保創作者制作出來成熟的作品，但同時也固化了電影模式，影響了其審美價值，甚至使得觀眾無法得到豐富的精神享受。這就導致了電影越出越多，卻總讓觀眾感覺似曾相識。

商業化。在藝術品誕生的初期，藝術作品因其具有的獨特性而擁有極高的鑒賞價值。隨著數字化的發展，復制時代來臨，“交換”成了藝術品的主要價值，以作品交換利益成了衡量藝術品價值的標準，藝術品自身的“靈韻”在一次次交換的過程中逐漸褪去，失去了藝術的本真。

開心麻花自進軍影視行業以來走的就是商業化的路線，以是否具有商業價值作為衡量作品是否優秀的重要標準，將影視創作作為一種“流水線生產”，不同的電影從生產到營銷過程完整一致，模式化、工業化。開心麻花系列電影，每一部都與當下的時事熱點緊密相關，試圖通過熱點來引起觀眾的觀影興趣，以謀求最大限度的商業價值。如《夏洛特煩惱》呈現出的情感話題，《羞羞的鐵拳》呈現出的社會問題，《西虹市首富》呈現的有關于人性的善惡，都是當下的年輕人比較關心的話題。影片通過聚焦熱點話題吸引年輕觀眾群體，以達到吸粉的目的。當前影視作品的受眾逐漸呈現年輕化的趨勢，他們大多在生活中承受著較大的壓力，在觀影的過程中更希望可以通過影視作品來釋放自己的壓力，不需要進行復雜的思考。無論是喜劇類電影還是近年來爆火的脫口秀都是抓住了觀眾期望解壓的心理，以幽默的方式來講述現實生活中的磨難，以期引起年輕觀眾的共鳴。與此同時，開心麻花系列電影通過圈粉觀眾、提高票房、植入大量廣告的方式實現商業化目的。據統計，《西虹市首富》這一電影作品中總共出現了23 個國產品牌，如小米手機品牌與淘寶等。廣告植入給影片的創作提供了大量的經濟支持，有助于提高影片的質量，但廣告和文化工業的融合，使投資者在藝術創作中擁有了話語權。投資者出于利益考量會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提出有利于自身收益的意見，這些意見也使文化產品徹底成了“商品”，喪失了藝術價值。

偽個性化。在阿多諾的文化工業理論中，偽個性化是為了保護標準化而存在的。隨著文化工業的迅速發展，人們開始紛紛模仿成熟的電影創作模式，從而獲得商業價值。此外，也會運用簡單包裝，達到刺激觀眾消費的目的。當大眾文化變得普遍和流行時，文化的多元性被破壞，人的創造性和個性化會隨之不斷消退，這一特點也成為了開心麻花系列電影口碑逐漸下滑的原因之一。

開心麻花上映的首部電影《夏洛特煩惱》在豆瓣評分高達8.3 分，而《獨行月球》在豆瓣的評分卻下降至了6.7 分。《夏洛特煩惱》講的是對婚姻不滿試圖改變的男性，《獨行月球》則與航天題材相結合，講述了被遺忘在月球空間站的宇航員拯救世界的故事。雖然這兩部影片看似具有極大的差異性，具有強烈的個性化特征，但本質上來說這兩部影片都具有相似的內核，即主人公由于意外而體驗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確立了新的人生目標及價值追求。《夏洛特煩惱》因為是開心麻花的第一部影片，觀眾對于此類題材還具有一定的新鮮感，因此對影片會給出較高的評價。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觀眾的閱片量逐漸增加，對于喜劇類電影的審美需求也在不斷發生變化。此時開心麻花團隊并沒有進行相應的創新，一味地對成功案例進行模仿，長期以往，所謂具有創新精神的文化作品其實也不過是舊瓶裝新酒，欺騙觀眾再次進行消費。因此，作品的評價有所下降再正常不過。文藝工作者創作了大量的藝術作品，但是這些電影作品都具有較強的趨同性，觀眾在這樣的影視文化的侵蝕中很容易失去基本判斷力，逐步喪失思考能力、欣賞能力以及質疑能力，無法從容應對現實世界的問題。

對喜劇類電影的批判與反思

文化工業雖然可以滿足消費者需要，但這些需求都是社會預先規定的，受眾永遠只是被規定的消費者，只是文化工業的對象。文化工業中的美也是一種不真實、不客觀、不存在的，它通過對一切不能實現的東西進行諷刺而獲得勝利。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國當今的喜劇類電影值得我們批判與反思。

抹殺藝術的獨特性。為了掌控生產傳播的環節，有效的手段是通過運用傳統的生產模式大量復制，就可以生產出許多同質化的作品，在這個過程中幾乎所有的作品都具有了趨同性。最終工業化標準生產則會成為潮流，逐步顯現標準化、平庸化和程序化的特征，喪失藝術的核心價值——自由。這種文藝創作的環境只會有害的影響，無益于電影的創作，最終制作的電影成品往往千篇一律。

開心麻花的電影，無論是《夏洛特煩惱》《羞羞的鐵拳》《西虹市首富》還是《獨行月球》，故事的內核都是因為一場意外而使男女主的人生軌跡發生劇烈的偏移。這種換湯不換藥的故事結構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藝術創作的難度，創作者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框架更換人物設定與故事背景即可，同時也迎合了大眾的慣性思維與觀影偏好。但創作者的創作個性在一次次的復制中被消耗，創作出的影片徹底成為娛樂大眾的流水線商品，影片本身所應該具備的藝術性與獨一無二性已經逐漸被抹殺。開心麻花出品影片中也包含了大量的網絡熱梗，如《羞羞的鐵拳》中馬小在直播中說到的“鐵鍋燉自己”，《獨行月球》更是加入了近些年大火的脫口秀元素。演員選擇的也是當下熱度最高的脫口秀演員徐志勝，這種創作模式對藝術的獨特性造成了強烈的沖擊。這些元素的運用降低了觀眾在觀影時的陌生感，也降低了觀眾對于影片本身的思考。

削弱大眾的反叛意識。根據《啟蒙辯證法》的觀點，虛假性成為了文藝作品的特征之一。在阿多諾和霍克海默這兩位作者看來，文化產品就是“大眾欺騙的啟蒙”，隨著其與商品經濟的進一步交融，也演變為了市場上銷售的產品。資本為了控制人們的思想世界，也逐漸滲透進了電影創作領域，這樣就可以實現控制人們精神世界的預期目標。長期以往，大眾的反叛意識會逐漸降低，從而產生強烈的虛幻感。將此理論運用在電影產業中，電影本身就成為了導演向觀眾灌輸信息的工具。觀眾在觀看電影時，缺乏了哈貝馬斯所提出的理想的交流形式“純粹間主體性”，觀眾喪失話語權，只是信息的接收者，只是一個“沉默的人”。

在《夏洛特煩惱》中，夏洛功成名就，身邊人都利用他，他才醒悟馬冬梅是真愛；在《西虹市首富》中，王多余在即將得到大筆遺產的時候為愛選擇放棄，不曾想這卻是他拿到遺產的最后一個考驗；在《羞羞的鐵拳》中，馬小與艾迪生交換身體，揭開了拳界的假象……這種大圓滿的結局給觀眾編織了一個美好的夢境，觀眾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的情境在電影中都可以被圓滿解決。導演用語言、畫面、音樂、人物為觀眾展現了一個烏托邦式的世界，觀眾在觀影的過程中很容易得到巨大的滿足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觀眾的自主能動性與反叛性。但導演編織的夢境大部分都脫離了現實，在現實的生活中不會有穿越，不會天降橫財，更不會靈魂互換。觀眾基于漂浮的夢境所產生的滿足感是虛假的，像陽光下的泡沫，看似豐富多彩實際上脆弱無比。觀眾若長期處于創作者編造的謊言中，思維一旦與現實生活所接軌，就會對社會的發展產生強烈的反作用。

結語

我國當下的喜劇電影呈現出了標準化、商業化與偽個性化的特征，從而抹殺了藝術的獨特性，削弱了大眾的反叛意識。在巨大利潤的驅動下，當今我國喜劇類電影產業越發浮躁，創作者逐利創作，文藝工作者也不再關注作品是否真實，甚至也不注重其是否深刻，這樣的作品即使可以讓人感受到喜悅，但是最終的歸宿只會是無盡的空虛。真正的電影藝術，不僅應讓人在觀看的時候愉悅，而且應該發人深省，啟迪人們的心靈。只有做到不斷創新，在堅守電影制作質量的同時，融入更多深層的思想與內核，才能做到余韻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