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磊,石恒貴,文澤宙
(1.重慶理工大學會計學院,重慶 400054;2.重慶銀行博士后科研工作站,重慶 400024;3.重慶工商大學會計學院,重慶 400067;4.華中科技大學經濟學院,湖北武漢 430074)
利用數字技術創新金融業務是世界各國推動金融發展、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但各國的金融業務熱點不盡相同。相較于歐美等發達國家,我國在普惠金融領域表現突出,隨著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不僅解決了諸多普惠金融發展痛點,而且以數字技術與普惠金融相互融合形成的數字普惠金融更是大大拓展了普惠金融的深度、廣度及數字化程度。根據《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2011—2021)》,與2011 年相比,2021 年各省份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的中位值翻了10.8 倍,年均增長率高達26.9%,且有進一步增加的態勢[1]。由于數字普惠金融依托于大數據和信息技術,使得金融服務更具便利性與可得性,特別是對于農戶等低收入群體和農村等欠發達地區的影響更甚。2019 年12 月“數字金融研究開放計劃”1)發布的研究結果顯示,數字金融能力的提升會顯著降低相對貧困概率。鑒于現有研究尚未就數字普惠金融是否影響以及如何影響農村減貧給出明確答案,本研究嘗試對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果進行評價,并從理論層面深入剖析促進普惠金融發展的數字技術創新及應用。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發揮數字減貧作用,提升數字包容性,為中小企業、婦女、青年等弱勢群體提供更多脫貧致富機會[2]。近年來,隨著大數據、云計算以及移動互聯網等數字技術在普惠金融領域的普及與應用,數字普惠金融迎來了突破性發展。廣大農村地區是脫貧攻堅戰的主戰場,而數字普惠金融有效解決了農村金融服務“最后一公里”難題,實現金融“活水”對農業經營主體的“精準滴灌”,深刻影響并改變了“三農”金融服務體系。但目前理論界對于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能否有效減貧尚未形成一致意見。其中,部分研究認為,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的發展能夠有助于推動區域減貧,如Burgess 等[3]、Jeanneney 等[4]和尹志超等[5]的研究理論邏輯在于金融發展可以通過提供金融服務和促進經濟增長來緩解貧困;而Corrado 等[6]、宋曉玲[7]、周利等[8]和鄧金錢等[9]均認為數字技術驅動下的普惠金融的本質仍然是金融,它能夠降低交易成本、實現信息共享、控制金融風險,提高農戶獲得金融服務的便利性,進而促進農戶就業增收、減少農村貧困。也有部分研究認為數字金融并不利于減貧,如楊俊等[10]、Akhter 等[11]和崔艷娟等[12]指出,受金融波動、城鄉發展不平衡、農村金融落后等因素影響,數字金融并沒有成為促進農村減貧的重要因素,反而對農村減貧起到了抑制作用;Mingo 等[13]和吳本健等[14]提出,“互聯網+”新業態的發展產生了“數字鴻溝”,從而帶來了新的機會不平等,數字技術驅動下的普惠金融亦不例外,農戶尤其是貧困農戶缺乏運用數字技術解決具體問題的能力,難以獲得數字技術發展所帶來的紅利,由此產生了馬太效應,反而會增加返貧風險,不利于減貧。
在金融實務中,數字技術驅動下的普惠金融具體表現為數字普惠金融。為使研究更具普適性和穩健性,本研究以數字普惠金融作為研究對象。數字普惠金融能將數字化與傳統金融模式相結合,通過數字技術大幅降低金融服務的門檻和運營成本,提高金融服務效率,優化融資方式,更好地為實體經濟發展服務。既有相關文獻除了未能在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果問題上達成共識,還存在一定局限:一方面,未能有效厘清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對減貧的作用與機制;另一方面,分工是邁向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數字普惠金融是分工不斷演化的產物,但鮮有融入分工思想研究數字普惠金融減貧問題的文獻。在新一輪信息革命浪潮下,數字普惠金融新業態、新模式、新場景層出不窮,蘊含巨大發展潛力。那么,數字普惠金融在農村減貧過程中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分工視角下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是否具有異質性?對現階段數字技術驅動下的普惠金融創新發展又有何啟示?系統厘清上述問題,對于充分利用數字普惠金融提高農戶金融服務水平,進而推動農民農村共同富裕大有裨益。
一方面,數字普惠金融可以通過擴大金融資源可獲得性、降低金融交易成本、解決農戶抵押問題等三方面,直接增加農戶收入、減緩農村貧困。第一,數字普惠金融借助算法、算力等新興技術,擴大農戶對金融資源的可獲得性。Allen 等[15]、黃倩等[16]的研究認為,數字普惠金融以數字技術賦能,農戶通過使用手機、電腦等終端設備即可獲得所需金融服務,如信貸、農業保險、專項債券、農產品期貨等,增強了農戶的發展能力和風險抵御能力,促進農戶增收致富。第二,數字普惠金融借助數字技術降低金融交易成本,直接緩解貧困農戶受到金融排斥的問題。具體表現在:數字普惠金融具備突破地理空間的限制、邊際成本近乎為零的特點,有效降低了金融機構運營成本;同時,通過人臉識別、在線身份驗證等數字技術創新電子支付等金融服務,打通信息壁壘,實現精準對接貧困農戶,真正實現了“普惠”二字在農村的覆蓋,從而降低農戶的金融交易費用和融資成本[17]。第三,數字普惠金融以數字技術解決農戶有效抵押物不足問題,緩解財富門檻效應。傳統金融下,部分農戶即使具備良好的預期償還能力,仍難以通過正規金融機構融資來解決生產生活問題;而數字普惠金融可以通過數字化信息痕跡,快速判斷用戶的償還能力與意愿,同時幫助農戶發掘和變現其信用價值,拓寬農村資產抵押質押物范圍,提高金融服務的覆蓋率,進而幫助改善農戶貧困程度[18]。
另一方面,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可以通過服務小微企業、讓農戶分享城鎮化發展紅利、促進經濟增長的益貧性等三方面,間接增加農戶收入。第一,數字普惠金融可以通過服務小微企業間接促進農村減貧。小微企業是除“三農”以外數字普惠金融的另一重點服務領域,數字普惠金融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一站式”綜合金融服務,大大簡化了金融交易流程,為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以及激發社會創新創業活力提供了強力支撐,從而為進城務工人員創造出更多就業機會,增加其非農收入,降低了農村貧困發生率[19]。第二,數字普惠金融通過支持新型城鎮化促進農民共享發展紅利。金融機構開發了面向新型城鎮化的金融服務和產品,將城鎮資源輻射帶動新農村建設,比如帶動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和農村電子商務發展等,還可以推動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向農村延伸,間接作用于農村減貧[20]。第三,涓滴效應下數字普惠金融會顯著促進經濟增長的益貧性。數字普惠金融提升了部分區域的經濟發展水平,優先發展的地區會在消費、就業等方面間接惠及相對貧困地區的發展,即經濟增長對貧困人群的溢出效應實現了農村減貧。有研究表明,在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的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益貧式增長效應更強[16]。
基于以上兩方面的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數字普惠金融有助于減緩農村貧困。
向國成等[21]運用新興古典分析框架,證實了分工演進是邁向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并基于我國的扶貧實踐很好地詮釋了這一結論。理論界將分工受市場范圍限制的邏輯稱為“斯密定理”,市場范圍主要取決于交通運輸的便利性和市場覆蓋的人口規模兩個方面[22]。在研究分工問題時,大多數經濟學學者以交易效率表示分工水平,如祁春節等[23]、李穎慧等[24]和熊磊等[25]在“三農”問題研究中設置了農村交易效率的衡量指標,其中交通設施和通信水平是農村交易效率的兩大關鍵變量,交通設施變量回應了斯密定理中交通運輸的便利性問題,通信水平變量則回應了市場覆蓋的人口規模問題。
產業是農村發展的根基,只有發展好了產業,才能為農民提供就業機會和收入增長來源[26]。鄉村產業是數字普惠金融聚焦支持的重中之重。一方面,在數字普惠金融支持鄉村產業發展的過程中,交通起到了基礎性和先導性作用,鄉村產業發展受到交通通達性的顯著影響。貧困地區交通發展相對滯后,對外交通不便、城鄉銜接不暢,由此導致鄉村產業要素活力不足和質量效益不高,自我“造血”功能缺失;而在交通相對完備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的支持對農村產業集聚發展、農業多種功能拓展、農業產業鏈延伸等發揮了積極效應。農村產業融合發展帶動了更多農戶,比如,建設現代農業產業園、打造休閑農業和鄉村旅游、發展農村特色加工業等,擴大了農村勞動力的就業范圍,推動了農村減貧,如劉曉光等[27]、陳垚等[28]、熊磊等[29]的研究。另一方面,在傳統金融模式下,物理網點的運營高成本導致傳統金融業務難以滲透到經濟相對落后地區,一些農村地區由于沒有金融機構網點、自動柜員機等硬件設施,農戶難以使用上金融服務,而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使地理邊界模糊化,通信水平在一定意義上決定了市場覆蓋的人口規模。在通信水平相對較高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更加容易形成金融規模效應,地區支付服務水平較高、信用體系建設較完善,農業新型業態涌現。比如,數字普惠金融促進了農村電子商務的快速發展,農戶、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積極對接電商等網絡平臺,實現農產品在線銷售,這還是受益于網上支付、手機支付、供應鏈貸款等數字普惠金融產品的推廣。可見,數字普惠金融在通信水平較高地區可以依托鄉村產業,將農戶納入現代農業產業體系,從而實現農戶穩定脫貧。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2:數字普惠金融在交通設施相對完備的農村地區減貧效果更好。
假設3:數字普惠金融在通信水平相對較高的農村地區減貧效果更好。
根據國務院《“十三五”脫貧攻堅規劃》,中西部地區2)是我國脫貧攻堅工作重點區域,故本研究的研究對象為中西部的22 個省份(以下簡稱“樣本”)。根據以上理論分析,為檢驗數字普惠金融是否可以降低貧困地區的絕對貧困水平,按照面板固定效應回歸的基本范式,并借鑒孫玉環等[30]的研究模型設定思路,構建個體、年份雙固定的基準回歸模型如下:
式(1)中:i、t分別表示個體(省份)和時間(年份);povratit表示i省份在第t年的貧困發生率;DFIndexit為i省份在第t 年的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Controlit是一系列控制變量;Ii和Yeart 分別表示個體(省份)與年份固定效應;α表示截距項;β表示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對貧困發生率的影響系數,若β顯著為負,則說明假設1 得到了檢驗。
進一步基于基準回歸模型設置相應的調節效應模型以驗證假設2 和假設3。主要借鑒鄭秀峰等[31]的做法,將調節效應模型形式設定如下:
式(2)中:Xit表示調節變量,分別為交通設施水平(roadit、motorit)和通信水平(mobile phoneit);交互項系數λ表示在調節變量Xit的作用下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對貧困發生率的影響情況,若β和λ均顯著為負,則假設2 和假設3 得到了印證。
3.2.1 被解釋變量
貧困發生率(povrat)為被解釋變量,用樣本省份農村貧困人口的貧困發生率表示,值越大說明絕對貧困越嚴重。
3.2.2 解釋變量
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DFIndex)為解釋變量。數字普惠金融主要業務包括支付業務(payment)、保險業務(insurance)、信貸業務(credit),其發展水平用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表示,指數值越大說明數字普惠金融發展越好。相比于傳統普惠金融指數,北京大學發布的包含三大類33 個指標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從創新性數字金融角度進行指標體系編制和指數測度,結合了螞蟻集團海量數字普惠金融數據,更能反映出當前國內數字技術和金融服務相融合的趨勢與特征。其三大維度分別為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coverage),用于衡量數字普惠金融的人群覆蓋率;數字普惠金融使用深度(usage),用于衡量數字普惠金融的業務豐富程度、實際使用服務總量以及使用活躍度;數字普惠金融數字化程度(digitization),用于衡量數字普惠金融的便利性、信用化和使用成本等情況。其應用有如郭峰等[32]、李曉園等[33]的研究。
3.2.3 控制變量
考慮到除數字經濟外,還存在諸多其他影響農村貧困發生率的因素,因此有必要在回歸分析中對這些變量加以控制,以盡可能減少遺漏變量所造成的估計偏誤。主要參考黃倩等[16]、劉魏等[34]的研究,從農村人口規模、資源利用、金融發展、受教育程度和基礎設施等幾個方面選取控制變量:(1)農村人口占比(rupoppro),用樣本省份農村人口數量除以總人口數量比重表示;(2)農村人均用電量(ruralpower),用樣本省份農村地區用電量除以農村人口數量表示;(3)傳統金融發展水平(finance),用樣本省份農林牧漁業貸款余額除以農村人口數量的自然對數表示;(4)教育水平(edu),用樣本省份農村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表示;(5)交通設施水平(road),用樣本省份村莊內道路長度除以農村人口數量表示;(6)通信水平(mobile phone),用樣本省份農村居民家庭平均每百戶移動電話擁有量來表示。
由于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和貧困發生率數據的時間區間集中在2011—2020 年,故將樣本數據的時間區間確定為2011—2020 年。數字普惠金融指數來源于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編制數據;樣本省份的貧困發生率數據來源于《中國農村貧困監測報告2020》;其他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中國農業年鑒》《中國金融年鑒》和CSMAR 數據庫。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 所示。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基于式(1)基準回歸模型檢驗數字普惠金融對樣本省份減貧效應的影響,其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回歸結果如表2 所示。結果顯示,數字普惠金融對貧困發生率有顯著為負的影響,因此,數字普惠金融的快速發展對于中西部農村地區的貧困減緩具有明顯效果。

表2 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樣本省份農村地區絕對貧困的影響
本研究的理論基準是數字普惠金融有助于減緩農村貧困,這就使得越是貧困的地區的政府越有動力通過超常規舉措促進本地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從而達到農村減貧的目的,因此可能存在反向因果的問題。由于數字普惠金融重點依靠網絡進行推廣,而農村居民的交通通信支出水平雖對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具有正向影響,但并不會對貧困農戶的收入產生直接作用,因此選擇農村居民消費中的交通通信支出水平(Exp),即樣本省份農村居民交通通信支出在其總消費支出中的占比作為工具變量,使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緩解上述內生性問題。借鑒宋德勇等[35]的做法構造2SLS 回歸模型。其中,第一階段回歸模型為:
根據式(3)對工具變量Expit和內生變量DFIndexit進行回歸,得到DFIndexit的擬合值并代入式(1)再進行第二階段回歸。
對應的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農村居民交通通信支出水平對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具有顯著為正的影響,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由此可以看出,農村居民交通通信支出有助于促進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第二階段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以農村居民交通通信支出水平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內生性檢驗后,數字普惠金融仍顯著降低了貧困發生率,這與以上回歸結果一致。

表3 工具變量的2SLS 回歸結果
采用兩種方式,分別通過式(1)的基準回歸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見表4)。一是改變被解釋變量度量方式,使用樣本省份貧困地區3)的貧困發生率來度量,結果顯示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二是改變回歸樣本,考慮到2011 年以來東部省份仍然存在一定數量的農村貧困人口,所以使用我國30 個省份4)的農村貧困發生率數據作為回歸樣本,結果顯示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上述結果表明,數字普惠金融與貧困發生率的關系是穩健的。

表4 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從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3 個維度檢驗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構建如下面板回歸模型:
式(4)中:SIndexit分別表示數字普惠金融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δ表示核心解釋變量SIndexit對貧困發生率的影響系數。
如表5 所示,不同維度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發展數字普惠金融的三大維度均有助于降低貧困發生率,這是因為隨著數字普惠金融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的增大,貧困人群被重新納入金融體系,進而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分工位置,實現就業增收;從擴大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來看,數字普惠金融具有低成本和低門檻的特性,天然不受地域限制,擴大金融服務覆蓋面能夠直接增加農業經營主體的融資機會;從拓展數字普惠金融使用深度來看,數字普惠金融借助數字技術在支付、信貸、保險等諸多方面深化了金融服務,有助于滿足農戶對于金融服務的多樣化需求,比如獲得多元的投資理財收益等,進一步幫助農戶拓寬增收渠道,實現包容性增長;從提升數字普惠金融的數字化程度來看,提高數字化水平能夠降低金融服務交易成本、增加農戶使用的便利性、優化信用信息服務等,進而提高農戶使用數字普惠金融的內生動力,降低農村貧困發生率[36]。

表5 數字普惠金融不同維度發展對樣本省份農村地區絕對貧困的影響
從一定意義上說,覆蓋廣度是基礎前提,是“普”的體現;使用深度代表實際使用情況、數字化程度是潛在條件,是“惠”的體現。綜合對比3 個維度,拓展數字普惠金融使用深度的減貧效果最強,擴大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次之,提升數字普惠金融數字化程度的扶貧效果相對較弱。一方面,我國基礎金融服務水平已達到國際中上游水平,數字普惠金融的便利性、低成本和信用化已具備了一定基礎,加上城市農村“同網同速”和機會平等的實現,致使在現有條件下以提升數字化程度來促進農村減貧的邊際效應有限,其減貧效果相對較弱;另一方面,我國數字普惠金融雖然已經走過粗放式的“圈地時代”,但覆蓋廣度還有較大的拓展空間,中西部偏遠地區仍有一定數量的農戶尚未接觸使用先進的數字金融服務;此外,覆蓋廣度和數字化程度體現機會上的平等,能否獲得相關技術與服務的支持是關鍵,而使用深度則體現著結果上的均衡,取決于支持數字普惠金融在當地發展的各種軟硬環境等綜合因素,拓展使用深度是未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重要方向。因此,進一步發揮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果,應當著力補齊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短板,鼓勵金融機構提供多樣化的金融服務、增加覆蓋人群的范圍。
數字普惠金融涉及業務眾多,包括支付、保險、貨幣基金、投資、信貸和信用等業務,不同業務的減貧效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差異性。由于2011—2013年的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未發布貨幣基金、投資、信用的數據,故主要檢驗支付、保險、信貸這3 項數字普惠金融業務的減貧效應,為此構建如下面板回歸模型:
式(5)中:businessit分別表示支付、保險、信貸等數字普惠金融業務;ρ表示數字普惠金融業務businessit對貧困發生率的影響系數。
如表6 所示,不難發現,支付、保險、信貸這3 項業務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支付業務從服務農民生活向服務農業生產不斷延伸,通過打造農業供應鏈綜合解決方案,打通農產品上行“最初一公里”;保險業通過引入保險機制幫助鄉村產業抵御風險,在幫助農戶抵御自然、市場風險的同時,全流程幫扶相關產業發展,精準撬動了鄉村產業發展;經營貸和消費貸增加了貧困人口的信貸可得性,可以為農戶滿足日常生活和開展生產活動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所得這一結論與易行健等[37]、Li 等[38]的研究結果相呼應。

表6 數字普惠金融各項業務發展對樣本省份農村地區絕對貧困的影響
鄉村產業發展對公路等交通基礎設施的要求較高,因此在交通設施相對完備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減貧的效果可能較好。鑒于此,基于式(2)檢驗交通設施水平對數字普惠金融減貧的調節效應。如表7 所示,其中列(1)和列(2)分別是基于道路長度與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交互項和基于農村居民家庭平均每百戶摩托車擁有量與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交互項的調節效應回歸結果,列(1)中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列(2)中交互項系數為負但在統計上不顯著,表明在交通設施相對完備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對減貧效果的影響更為明顯,但在交通設施相對落后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對減貧效果的影響不太明顯,而且改善交通工具對數字普惠金融減貧效果的影響不明顯。從以上分析可以得出,交通設施變量在數字普惠金融減貧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驗證了假設2。由此,政府應當持續改善交通基礎設施,強化農村公路與干線公路及其他運輸方式的銜接,完善縣鄉村三級物流節點基礎設施網絡,為發揮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提供交通支持。

表7 樣本省份農村地區交通設施與通信水平的調節效應回歸結果
農村通信基礎設施影響網絡質量,通信水平較高則可以為鄉村產業發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環境,因此在通信水平相對較高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減貧的效果可能較好。鑒于此,以農村居民家庭平均每百戶移動電話擁有量與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交互項對樣本進行回歸,如表7 中列(3)所示。結果發現,農村通信水平系數顯著為負,其與數字普惠金融的交互項也顯著為負。說明在通信水平相對較高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對減貧效果的影響更為明顯;而在通信水平相對較低的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對減貧效果的影響則不太明顯。從以上分析可以得出,通信水平變量在數字普惠金融減貧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驗證了假設3。由此,政府應當持續加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加快農村地區寬帶網絡和第五代移動通信網絡覆蓋等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打造良好的數字技術應用環境,為發揮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提供通信支持。
我們可從近年來數字技術驅動普惠金融發展的實踐中驗證以上理論分析結論,如圖1 所示。黨中央、國務院歷來高度重視普惠金融發展,數字技術驅動普惠金融發展是以人民為中心理念在金融領域的具體體現。數字技術主要從以下4 個方面來驅動普惠金融創新,進而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

圖1 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對減貧的作用與機制
一是驅動各類金融機構協同化。發展普惠金融并沒有標準范式,而且各地自然資源稟賦和經濟社會發展存在顯著差異,數字技術在驅動普惠金融發展的過程中能夠較好地驅動各類金融機構發揮各自優勢,實現資源優化配置。比如,浙江發布“普惠金融促進共同富裕臺州倡議”,提出深化大數據、區塊鏈、信息安全等技術在金融領域的研發應用,銀行機構和非銀行支付機構在鄉村地區加快布放智能柜臺、移動柜臺,大型金融機構發揮資金、科技優勢,中小金融機構發揮“地緣、親緣、人緣”的天然優勢,協同推廣金融類手機應用、小程序等的普及和移動展業設備的應用,服務農村客戶。
二是驅動供應鏈金融數字化。金融機構以數字技術賦能農業供應鏈金融,主動融入農產品種植、加工、交易全產業鏈環節,通過創新“數字+金融+供應鏈”服務模式,借助龍頭企業信用為其上下游農業經營主體授信,共建供應鏈金融場景,靶向施策解決不同類型的客戶金融需求。比如,中國建設銀行以供應鏈業務作為對公業務數字化轉型的突破口,通過與龍頭企業合作,基于真實穩定的交易背景,將在線融資服務沿著產業鏈穿透到C 端農戶,創新并推廣“e 點通”“e 信通”“e 銷通”等,實現普惠金融“活水”對農業供應鏈參與者的“精準滴灌”。
三是驅動金融科技深度融合化。數字技術重塑了普惠金融服務模式,金融機構通過建立“一點多能、一網多用”的惠農綜合服務平臺,實現支付移動化、平臺生態化、風控數據化,提升農村居民金融服務普惠水平。比如,網商銀行結合運用云計算、衛星遙感、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數字技術,借助衛星圖像識別農戶耕種面積和類型,并通過風控模型預估產量和價值,從而向農戶提供貸款額度與合理的還款周期;部分網商銀行如浙江網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實現“310”全程線上模式,即3 分鐘申貸、1 秒鐘放款、全程0 人工介入,打通普惠金融服務的“最后一公里”。
四是驅動金融平臺高度開放化。數字技術推動傳統普惠金融變得更加開放、共享、互聯,金融機構與地方政府合作有助于農村地區各類數據的歸集和利用,促進對農業經營主體的精準數字畫像、數字信用評級和數字授信,最終全面擴大數字普惠金融覆蓋面。筆者所在課題組調研了解到,重慶的金融機構將其系統和服務功能開放給第三方平臺,并通過與區縣政府合作,提升農戶信息共享程度,逐步推動農業補貼、大型農機具信息、種植養殖等信息整合,組成端到端的服務閉環,建成普惠金融基地346 個,覆蓋農村人口近100 萬人,幫助村民足不出村就能獲得高效、優質、低成本的金融服務和產品。
當前,金融科技已成為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而分工演進是邁向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本研究從分工視角引出斯密定理中的交通設施、通信水平兩大關鍵變量,具體考察了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得出以下主要結論:(1)數字普惠金融有利于降低貧困地區的貧困發生率,有效減緩了農村貧困。(2)分維度看,數字普惠金融拓展使用深度的減貧效果優于擴大覆蓋廣度的減貧效果,而提升數字化程度的減貧效果相對較弱;分業務看,支付業務、保險業務和信貸業務的減貧效果均較好。(3)數字普惠金融在交通設施相對完備、通信水平相對較高的農村地區的減貧效果更好。
據此,以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堅持統籌謀劃和因地制宜相結合,按照推進創新和防范風險思路,提出數字技術驅動下普惠金融創新發展的政策建議。一是不斷提升農村數字金融支付服務水平,加大移動支付等新興支付方式的普及應用,推動支付結算服務從服務農民生活向服務鄉村產業發展、服務農業農村現代化有效延伸,鼓勵金融幫扶服務站、助農取款服務點、農村電商服務站融合共建,以支付工具為牽引,形成“一網多用、一站多能”的綜合服務平臺。二是有效發揮保險的保障作用,開發商業性防止返貧保險、創新地方優勢特色農產品保險、擴大價格保險和天氣指數保險等保險試點,提高保險覆蓋面;推廣“保險+期貨”模式,發揮好普惠金融價格發現作用和避險功能,進一步鞏固脫貧成果。三是持續做好對“三農”的信貸支持,加大力度開展“再貸款+脫貧人口小額信貸”業務,推動動產質押、廠房和大型農機具抵押、農業保單融資等信貸業務,創新農業供應鏈金融服務模式,更好滿足鄉村振興多樣化融資需求。在推進支付、保險、信貸業務創新的同時,通過強化涉農風險市場化分擔和補償、全覆蓋監管金融活動、提升農戶金融素養和金融決策水平等舉措,進一步加強普惠金融風險防控。此外,要逐步完善數字技術驅動下的普惠金融相關制度機制,重點健全普惠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制度體系;同時,要加強數字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利用大數據推進農村征信體系建設,營造良好的農村金融生態環境,使普惠金融接地氣、益大眾,真正為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注入金融“活水”。
注釋:
1)為提高中國數字金融學術研究水平,增強中國參與全球數字金融治理的話語權,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上海交通大學中國金融研究院、浙江大學互聯網金融研究院、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螞蟻金服集團研究院于2019 年共同發起 “數字金融研究開放計劃”。
2)參考國務院扶貧辦等統計口徑,選取中西部22 個省份為研究對象。
3)貧困地區是指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集中連片特困地區縣,共832 個。
4)港澳臺地區的統計數據存在不同程度缺失,上海自2010 年起就沒有農村貧困人口,故未納入回歸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