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強,王 靜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30)
蝴蝶樓,初建時取名為“永樂園”,繼改“勤安樓”,建成后因主體建筑形似一只碩大的蝴蝶,因此得名“蝴蝶樓”,因其位于河州城西白家莊(現臨夏市前河沿西路),處東公館以西,故也稱“西公館”。系民國軍閥馬步青“為安排最小的一個(姨太太),又于一九四七年在臨夏市區之西,圈占良田一千余畝,修建一座略呈扇形的二層樓,名之為‘蝴蝶樓’,樓之四周廣植花木,環境甚為優美。”[1]另據地方志記載,原莊園始建1944年,占地面積26.67多公頃[2],最前端為迎客堂,堂后約60 m為主院,主院落東、南、西設回廊,北側為主樓,“樓后為花園”“花園后是鴿子房”,“樓前百余步有衛兵宿舍及倉院、馬棚。樓東側有小院,為伙房。院落外四周開渠成河,河寬2 m,引來大夏河水,灌溉園林,同時隔離護院,小橋流水,富有田園風情。”[3]除主院落與迎客堂外其余建筑現已拆除。1949年8月初,臨夏解放前夕,馬步青攜眷出逃,解放后為部隊駐地。1992年被臨夏市人民政府公布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2003年被甘肅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據記載“‘蝴蝶樓’在大夏河北岸,背靠北塬,面對鳳凰山,面積有四百多畝地。四周筑起丈八高的紅色圍墻,墻外圍一排排的白楊,墻內果樹成林……園的中心又筑一層較精致的圍墻,墻里四周都有很漂亮的走廊與欄桿,中間是花園。”[4]關于蝴蝶樓原有規模自26.67多公頃至66.67多公頃均有記載,據前文文獻和地方志記載印證其占地26.67多公頃應較為準確。原建筑群由主院、迎客堂及宿舍、倉舍、伙房、馬棚等組成,建筑群外設圍墻,圍墻與建筑間廣植花木,現周邊附屬建筑已無存,僅存迎客堂與主院。蝴蝶樓總平面圖見圖1。

建筑群坐北向南,沿中軸左右對稱,軸線最南端為單層磚木結構的迎客堂,平面呈“凸”字形,堂后道路直通主院正門,門前設扇形如意踏步5級,正門開設在南側回廊上后墻正中,拱券門洞兩側為磚柱,磚柱下堿做須彌座裝,券頂立面飾花卉磚雕,門洞內為南回廊,南回廊兩端接東西回廊,中間設青磚甬道通向蝴蝶樓主樓,東西回廊北與蝴蝶樓邊樓相接,東、南、西三面單層回廊與二層蝴蝶樓共同圍合出獨特的廊院,院落南北長約68 m,東西寬約54.8 m,東西回廊中部均開側門,東西側門間設甬道相通,十字甬道將中心院落分隔為“田”字形花園,甬道青磚鋪設,甬道中間微隆坡向花園四周青磚水渠。蝴蝶樓主樓兩盡間設通道,后墻開拱券門洞通向后花園。
蝴蝶樓建筑群通過開放與封閉來區分建筑功能,即軸線最前端的迎客堂是用來會客、接待的開放空間,而后端的主樓作為主人和女眷生活起居的空間,與回廊共同圍合的院落為其提供更為私密的空間。另外通過對比發現迎客堂這一會客之用的“堂”在體量上遠小于蝴蝶樓,這明顯有別于民居建筑中“堂”高于“室”的規律,這樣的改變更加凸顯了蝴蝶樓花園別墅的居住功能,也反映這一時期河州傳統建筑營造在建筑布局中的“創新”。
迎客堂,也稱接待廳,位于整組建筑最前端,原為主人會客之所。建筑平面呈“凸”字形,四周設臺明,由南北兩段開間不同的建筑組合而成,其中南側部分面闊7間,進深3間,北側部分面闊5間,進深2間,當地稱這類平面組合為“明七暗五”(見圖2(a))。前段屋面呈卷棚四坡頂,后段屋面呈歇山狀,整體為無脊廡殿和歇山的組合(見圖2(b))。

臺明臺沿青條石鋪砌,臺幫青磚順砌,臺面斜紋青方磚鋪砌;室內地面墊層上設木龍骨,在木龍骨上鋪裝木地板。南側墻體青磚砌筑,山墻、北側墻體下堿青磚砌筑,上身土坯砌筑,草泥座底,白灰飾面。前檐明間裝四扇六抹隔扇門,左右次間、梢間檻墻上裝雙扇平面窗,窗兩側及上部為米字紋余塞;山墻上各施兩扇平面窗,后檐墻兩端開拱圈門洞。
回廊北端與蝴蝶樓邊樓相連,緊靠東、西、南三面院墻圍合,平面呈“凹”字形長廊(見圖3(a))。東、西廊面闊17間,通面闊41.62 m;南廊面闊19間,通面闊46.67 m,進深均1間,通進深2.37 m。四檁卷棚頂建筑(見圖3(b)),回廊地面為斜紋青方磚鋪砌,南院墻中心青磚砌筑拱圈門與南廊相連。

蝴蝶樓是由主樓、挾樓和邊樓三部分組成的大型單體樓閣式建筑,平面呈橫“王”字形,東西寬52.44 m,南北深22.23 m(見圖4(a))。
主樓為2層九檁歇山頂建筑,面闊7間,通面闊20.86 m,進深4間,通進深14.35 m(見圖4(b))。前后有臺明,前檐臺明外設扇形如意踏步;梁架為七架梁四周帶廊,七架梁下除前后金柱外還設中柱,七架梁上為五架梁、三架梁,上、下金檁外側無托腳,脊檁下同時設瓜柱和叉手(見圖4(c)),檐下做苗檁花牽;除檐檁、挑檐檁外,其余檁上均設椽花掛椽,檐口均有飛椽,之上鋪望板;屋面施筒板瓦,正脊兩端有吻獸,脊飾刻草龍,脊上覆綠琉璃瓦;排山墻上雕懸魚,形狀為蝴蝶和蝙蝠的混合體。
主樓一樓臺明臺沿青條石鋪砌,臺幫青磚十字縫順砌,臺明斜紋青方磚鋪砌;廊步室外、室內地面鋪裝木地板;主樓一層山墻、后墻均為青磚砌筑,當中5間作虎抱頭,盡間為通往后院的通道,左側盡間設有樓梯,后墻上設拱圈門洞;一層明間、次間門窗金里安裝,梢間檐里安裝,明間裝四扇六抹隔扇門,左右次間、梢間檻墻上裝欞格窗,檻墻心上雕有鏤空的菱形和梅花形圖案。二層,沿進深方向設橫梁,上置楞木鋪木地板;門窗均為金里安裝,與一層門窗不同,二層門窗隔斷均不設欞條,下半部裝裙板,上半部裝壓花彩色玻璃。四周廊柱間施“錦瓶式”木欄桿。主樓兩側挾樓面闊均3間,進深均2間,通面闊8.55 m,通進深6.17 m。五檁前廊卷棚頂建筑。挾樓地面同主樓。門窗金里安裝(見圖4(d))。
挾樓兩側邊樓面闊7間,進深2間,通面闊22.23 m,通進深6.3 m,平面呈矩形與半八邊形組合(見圖4(e))。主體部分為五檁前廊卷棚頂建筑,屋面北端為半四角攢尖,南端為半八角攢尖(見圖4(f))。邊樓地面同主樓。一層前墻體青方磚貼面,廊心墻青方磚斜紋貼面,后墻青條磚砌筑,內墻面草泥做底,白灰飾面,外墻面做“海棠心”,海棠心內白灰飾面,山墻青條磚砌筑。室內布置有仿木檐形式的博古架。邊樓面闊南北向,依次為臥室、梳妝室、衛生間、侍女房。

侯幼彬先生將廊院式建筑定義為“廊院是以回廊圍合成院,沿縱軸線在院子中間偏后位置或北廊設主體殿堂。殿堂或一棟,或前后重置二三棟。最初只在前廊中部設門屋或門樓,后來常在回廊兩側、四角插入側門、角樓等建筑。”[5]根據對比分析,蝴蝶樓主院基本符合上述的廊院特征,且梳理甘肅現存早期傳統建筑發現,蝴蝶樓為甘肅現存唯一的廊院建筑。從目前的研究成果來看,廊院式建筑商代已經出現,如河南偃師二里頭宮殿遺址,直至宋元時期,廊院式建筑仍是比較主流的院落組合形式,且在等級和文化認同上也高于合院建筑。到明清兩代廊院已基本絕跡,而建于民國的蝴蝶樓為何采用廊院式布局,這值得深思,是工匠的大膽創新亦或是對早期建筑文化的傳承,對此尚無其他實例來佐證,但從河州傳統工藝形成時期和沿用部分宋代構件名稱的現象來看,蝴蝶樓采用廊院式布局或是傳統建筑工匠繼承了早期傳統建筑文化。
蝴蝶樓由主樓、挾樓和邊樓組成,其中主樓面闊7間,進深4間,二層單檐歇山頂,四周帶廊,平面呈矩形;挾樓面闊3間,進深2間,前出廊,平面呈矩形,二層單檐,屋面為過壟屋面,兩端與主樓、邊樓屋面相交;邊樓面闊7間,進深2間,南端、院內側出廊,平面呈矩形與半八邊形組合,二層單檐,屋面分三段,即北端為半四角攢尖、中段為過壟脊、南側為半八角攢尖。蝴蝶樓平面呈橫“王”字型組合,其沿中軸線左右對稱,符合傳統建筑的一般規律,但主樓、挾樓面闊為東西向,邊樓面闊為南北向,且三段建筑前后檐均不在同一直線,獨特的組合方式在遵循對稱規律外體現出較為自由的特征;另外主樓屋面采用傳統的歇山頂屋面,挾樓采用五架梁與過壟屋面的處理方式,邊樓屋面則是攢尖和過壟屋面的組合,這些特殊的屋面做法和組合與傳統建筑的一般做法不同,是建造者為使整座建筑在大體量下保持輕盈、巧妙地狀態而刻意做出的創新,出現這種創新或與建造者受外來建筑文化影響有關,這在蝴蝶樓運用的材料上也有反映,如建筑窗扇隔斷已經普遍安裝了進口的印花彩色玻璃,另外馬步青曾稍早于蝴蝶樓建成的東公館用青磚仿建了一座歐式風格大門,均反映了建筑主人對現代建筑或西方建筑文化有一定了解和認同。
“虎抱頭”是河州傳統民居中出廊建筑常用的空間分割方式,這類建筑面闊多為5間(少數亦有3間和7間的做法),進深2間,通常明間、次間裝修金里安裝,稍間裝修檐里安裝,同時稍間廊步同安裝窗戶,室內通常做火炕。蝴蝶樓這一早期受現代建筑影響的地域性傳統建筑,在其主樓一層平面布置中也采用了“虎抱頭”式的空間分隔方式。關于虎抱頭式建筑空間分隔方式的形成原因大多學者認為是為了獲取更多的日照和采光,這種解釋是從建筑物理性能上去分析的,但只此一種因素影響的解釋或是不夠全面。基于對河州傳統建筑及文化認識,從文化和經濟等方面著手分析虎抱頭的成因,一是由于傳統建筑文化中等級的認同,虎抱頭式是前出廊建筑,在傳統建筑認知中出廊做法要比不出廊做法等級高[6];二是由于生活習俗原因,河州回族民居通常將明間作為供奉空間,兩側次、稍間作為生活空間,另外西北冬季嚴寒,火炕作為重要的采暖設施,是生活起居的核心區域,而虎抱頭兩稍間均設置火炕[7];三是對于建筑經濟的考量,虎抱頭式建筑在基本同等造價下多出2間室內空間。以上對虎抱頭成因的分析或還不全面,但其形成應是對傳統建筑文化認同、地域生活習俗、建筑經濟和建筑性能等諸多因素的綜合考量,是具有地域民族特色和文化特色的特殊建筑空間分隔方式。
同類虎抱頭式建筑在青海海東、西寧、海南、甘肅甘南、臨夏、蘭州、白銀、寧夏部分均有分布,從地緣上看青海東南與河州同屬河湟區域,“河州工藝形成于多民族長期雜居的河湟地區,以臨夏回族自治州為中心”[8],這一區域歷史上建筑文化和技藝具有很高的一致性,另蘭州、白銀、寧夏部分區域與臨夏均處黃河兩岸,這種地理條件使得包括建筑在內的文化有了傳播交流的交通便利性,加之清末至民國期間,上述大部分區域屬“西北三馬”控制,這些出自河州的統治階層在各自轄區開展營造活動,如馬鴻逵曾邀請河州掌尺石羊寶至寧夏修建城門[9],一定程度上也促使河州建筑文化對上述區域的影響。
1)苗檁花牽。蝴蝶樓檐下做法繼承了河州傳統建筑工藝的特色做法——苗檁花牽,即檐柱間裝檐牽(額枋),上坐花墩,上置壓條、平(板)枋,平(板)枋上置托手、隔間墩,托手、隔間墩間裝飾花牽板,花牽板上裝壓條、檐檁和挑檐檁(苗檁)。與河州地區20世紀80年代以后新建的苗檁花牽建筑中普遍采用斜向花牽板的做法,這種斜向花牽板的做法在蝴蝶樓同期及之前的河州建筑較為少見,這種變化或是河州傳統建筑工藝在現代發展中追求更多裝飾效果的轉變。
2)叉手。“唐代建筑平梁之上有叉手承托脊榑,而無侏儒柱,叉手用材較大。宋代平梁之上設置了侏儒柱以承托脊榑,但兩側仍挾以叉手,叉手規格開始變小。”“明清多不用插手”[10],明代以后甘肅絕大部分建筑中亦不用叉手,而地處西北在民國建造的蝴蝶樓仍運用叉手,其做法與上文描述的宋代叉手做法基本一致。從叉手構件沿用,廊院布局的運用,河州工匠稱雀替為“綽幕”[11]這一稱謂,可以看出河州建筑工藝仍保留了一些明代以前的痕跡。
臨夏蝴蝶樓,是一處集傳統文化、地方特色和創新的居住建筑,是河州傳統建筑及其技藝發展史上近代節點性建筑,反映了民國時期軍閥統治下臨夏地區的社會形態,反映了河州傳統建筑工藝的發展與創新,反映了民國年間西北內陸對西方文化和現代建筑的認知與認同水平;同時蝴蝶樓建筑采用的廊院式布局、“叉手”做法,體現了河州傳統建筑工藝起源于明代早期或以前,且在明清時期的傳承和發展是相對保守的;另外自由的屋面組合、虎抱頭式的空間分隔、苗檁花牽的檐下做法等都是極具特色的河州工藝,是研究地方傳統建筑及其工藝不可多得的實例。以上對蝴蝶樓拙陋之見實為拋磚,盼引方家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