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與美

李玉林

美，那動人心弦的美，一定會長久地留在人們的記憶里。

那個彈鋼琴的14歲的盲女李逢，那個不會再長高的小中華，那個一見面就被閻明復擁抱，兩個手臂的肌肉嚴重萎縮、主要靠腳自理生活，也靠腳畫畫的畫家丁曉安，那由閻明復助養的曉威姐弟倆，那些不漂亮不健全甚至丑陋的和那些漂亮、健全的孩子們在夢中也總是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是在武漢市兒童福利院見到他們的。

在中華慈善總會，我曾多次聽閻明復會長講到他們。我還驚訝他竟能脫口而出地說出他們中許多人的名字和身世，包括他們的經歷和特長。比如，我就不止一次聽他說起曉威姐弟倆。這姐弟倆的父親曾是在武漢市打工的建筑工人，在一次事故中不幸遇難。農村種地的母親怕養活不了一雙兒女，在困境中自殺身亡。比如，他說起患侏儒癥的小中華時，總要說到他歌唱得如何好，如何懂禮貌、會說話。我也多次聽別人說起閻明復與武漢兒童福利院的情感與聯系。說到臺灣慈濟慈善基金會怎樣使這里徹底改變了模樣。

2002年8月17日，我隨中華慈善總會閻明復名譽會長到達武漢的當天下午，他便堅持先去武漢慈濟兒童福利院看看孩子們。本來這次到武漢他是另有公干，接待單位并沒有安排這次議程。

在起伏的道路上，我們的車子疾速行駛，到了。

呵！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漂亮，這樣壯觀的兒童福利院。它矗立在長江南岸、蛇山北麓的武昌花園山。這福利院還真像是花園。不，應該說它就是花園，花園福利院、花園學校、花園康復醫院。這里的綠樹、青草、鮮花、連廊，蜿蜒的石子小路，都給人異常潔凈、異常清新、異常舒適的感覺。高高的慈濟康復樓和慈濟綜合樓的樓名均是閻明復會長題寫的。聽年輕漂亮的院長李劍華和和藹可親的老院長、現任書記李光惠說，這里占地面積15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積17000平方米，設有兒童床位500張。就是說這里收養了500個社會上無依無靠、無人撫養、無經濟來源的孤殘兒童。這樣規模的兒童福利院真是難得一見。

過去，這里可并不是這樣。說起這里的變化，那個面容和善，留著齊耳短發并不顯老的老院長很激動。她還清楚地記得1992年閻部長來這里時的情景。那時，樓梯窄小小的。閻明復那雙大腳踏上時，咯吱咯吱地響得厲害。和閻部長走在一起的院長明顯地感覺到這難聽的聲響正刺痛著這位領導的心。當看到三個孩子擠在一張小床上，當看到外面下雨屋里也滴雨時，閻部長的心被刺得更痛也越發沉重了。剛剛被雨水淋濕的他眼眶子發緊，眼圈發紅。他強忍著，沒有讓在眼眶里滾動著的淚水流出。這之后不久，閻明復便聯絡了他不久前剛剛結識的有著超凡責任感、極為善良的臺灣慈濟慈善基金會的副總執行長王端正先生，并陪同王端正先生及慈濟的一些師哥師姐考察了這個肩負養育孤殘兒童重任的福利院。從這一刻起，一個像青山一樣崇高，像長江一樣意義深遠，無疑也會像松柏一樣萬古長青的善舉便開始萌發、醞釀，并很快就實施了。善良、有著博大胸襟的慈濟人，我們親愛的臺灣同胞捐善款14523500元，在武漢市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重建武漢兒童福利院，使那里許多的孤殘兒童有一個更幸福的家園。

2000年年末，我隨閻會長到貴州，曾擔任過湖北省委副書記、武漢市委書記的貴州省委書記錢運祿和閻明復交談時，就談到過武漢的孤殘兒童。武漢是個九省通衢的地方，水路陸路航路十分發達、便利。由于各種復雜的原因，常會有南來北往、東進西出的過客在這里丟下他們不愿再養育的孩子。這就是武漢的孤殘兒童為什么較多的原因。武漢的人民、武漢黨的組織和政府是有愛心與責任感的，也有容納百川的胸襟和與時俱進的知識與觀念。他們不會讓任何一個孤殘兒童受凍挨餓，流浪街頭，他們會讓這些不幸的孩子們生活得越來越好，好上加好。這一次到武漢，湖北省的省委書記、省長，武漢市的市委書記、市長在和閻會長一起交流時，也都談到了這個問題，談到了對孤殘兒童的關懷與愛護。同時，我也特別注意到了武漢、越來越好、越來越美、越來越先進、越來越讓人興奮、越來越使人心情舒暢的變化。

鼓樂齊鳴。孩子們正在高興地歡迎閻會長一行。閻會長走到孩子們中間，彎下腰像爺爺愛撫孫子那樣問候孩子們。就在這時，那個走起路來都很吃力的丁曉安向閻會長蹣跚走來，閻會長馬上迎上去扶住他，和他擁抱。在這之后，在院長的指引下，我們和閻會長一起參觀了孩子們的書畫展，這其中有一個展室全是丁曉安個人的繪畫作品。作品中有中國畫也有西畫。我不大懂繪畫，但也觀賞、閱讀過許多知名畫家的上乘之作。我敢說，丁曉安這些繪畫絕非等閑之作，而這些全是他用自己的腳畫的。閻會長對我說，《慈善》雜志應該介紹丁曉安，介紹他的繪畫作品。這時我才知道，丁曉安因先天性雙上肢畸形，從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街頭。就在他即將被凍餓而死時，兒童福利院發現、收留、收養了他。在保育員細心、慈母般地呵護和老師特別令人感動的教育下，他從小學會了以足代手自理生活，并克服了書寫的種種困難，迷上了繪畫。當老師發現他的藝術天賦后，積極為他創造條件，制訂特殊的教學計劃，購買了畫具，讓藝術開啟了曉安心智的大門。現在，丁曉安已經到了而立之年，30年來嚴重身體殘疾的他不但在福利院有了幸福、安定的生活環境，而且培養了熱愛生活、自強不息、拼搏向上的信念與精神。在武漢兒童福利院，他上了小學、中學，又在福利院的關懷下憑著自己的實力考上了山東的一所藝術大學。大學期間，他多次在繪畫比賽中獲獎，并連續兩年被評為山東煙臺十佳大學生，其作品曾在香港展出并被海內外人士收藏。大學畢業后，他又回到了使他得以新生、得以愉快、幸福成長的武漢兒童福利院，當了一名美術教師，成了一名國家事業干部。

當閻會長走進二樓排練大廳時，看不見外面世界的盲女李逢就聽出是閻爺爺來看她來了。這一天是周六，她所在的盲童學校放假，這是回到福利院她的家來練習彈鋼琴。李逢站起來迎接閻會長，把自己的小胖手放到閻爺爺粗大的手里，臉上露出幸福、甜美的笑容。閻會長讓她繼續彈琴，自己則站到鋼琴旁，一只手扶在鋼琴上，一只手插在腰間，微微低著頭，神情專注地看著李逢那活潑的不斷擺動的手指。李逢彈了兩首曲子：《童年的回憶》和《歡樂的牧童》。從李逢那輕盈、有力、不斷滑動的小手指下流淌出的琴聲是那樣動聽、那樣扣人心弦、那樣令人神往。李逢的眼前永遠是漆黑一片的，當然也不會看見在她手指下起起伏伏的白色琴鍵。但是，從她的琴聲中，我們清楚地看到了藍天、白云，看到了五彩繽紛的世界。閻會長非常興奮，愛撫地摟著她的肩膀夸獎她又進步了，囑咐她再接再厲，更加刻苦地練琴。閻會長關切地詢問李逢學習情況，還問了她今后的打算。李逢說自己已經能夠比較熟練地操作電腦，還說自己也學會了指壓按摩，說自己將來一定是一個很好的按摩師。

這時，我忽然感覺到剛剛還特別興奮的閻會長驟然間變得有點傷感。“做一個好的按摩師當然很好，保健按摩也是一個很崇高的事業。但是，盲人為什么只能當按摩師呢？”閻會長認真地看著李逢，激動地揮起了手臂，“你要有當鋼琴家、作家、科學家的信心和決心。你知道正在咱們國家講學、出席世界科學大會的霍金吧？他病殘得是那樣嚴重，卻為人類的科學事業作出了那么大的貢獻。你有很好的基礎，應該有更高的追求。”

小李逢顯然是被觸動了。她沉思，而后微笑著點頭。

當聽說李逢在盲校因沒有專門的鋼琴而不能每天在課余時間練琴時，閻會長當即表示要為小李逢募捐一架鋼琴，還說要送她一臺電腦，為的是讓她更好更多地掌握新的知識和技能。那天夜里，一向睡眠很好的閻會長例外地失眠了。一是想小李逢用什么電腦好，臺式的呢還是手提的？手提電腦可不可以裝入盲文軟件？二是我隨閻會長在武漢辦完事情，馬上就跟閻會長到河南省信陽的固始縣參加“固始慈濟高級中學落成慶典”。而后，我將獨自到上海參加一個會議。我是在武漢告訴閻會長我有這樣一個安排的。在那個夜晚，閻會長不能入睡也是為我安排最好行程。他把這兩件事記下了，才慢慢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一起床就把這兩件事對我說了，讓我再到兒童福利院去一趟，給彈鋼琴的李逢錄像，說這樣更有利于給李逢募捐鋼琴。他還囑咐湖北省慈善會的同志安排好我從河南固始回武漢，再由武漢飛上海的事情。

我很感動，為他關心李逢，也為他關心我。但我并沒有感到很意外，因為我清楚他對小人物、對部下，乃至短暫接觸的服務人員一向都很關心。

那天上午，我又一次聽到李逢悠揚的琴聲，還聽到了她熟練地讀英文，看到了她怎樣用盲文寫作。她用盲文給閻會長寫了一封信，她一邊寫一邊讀給我們。聽得出來，她文思敏捷、用詞生動準確、邏輯性強，且速度極快。在我和她短暫的交談中，得知她是在3歲時被父母遺棄，而后被兒童福利院收養的。她的一切記憶也是從３歲時開始，并隨著兒童福利院的發展不斷豐富的。還聽說，閻會長結識小李逢后，曾希望能醫治好她的眼睛，并遍訪了北京最好的眼科專家，可已形成的殘酷現實終究是無法改變的。然而，閻會長的慈心卻給了她一雙更明亮的眼睛。

那之后不到10天，我在北京又見到閻會長時，聽說捐給小李逢的鋼琴和手提電腦已經基本落實了。

這時，我又想起閻會長在武漢兒童福利院時的情景。那一天，他幾乎看望了院里所有的孤殘兒童，還饒有興致地和殘疾兒童打起了乒乓球，并觀看了孩子們的文藝演出。那里的孩子們無論有無殘疾，都是非常美的。令人神往的美。我看正朝著孩子們微笑的閻會長，忽然發現，盡管他已經70多歲了，盡管他臉上已經有了皺紋，但依舊是風度翩翩、神采奕奕。他也是很美的，真的很美。溫柔的美、開闊的美、陽剛的美。

美與美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