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聚
(延邊大學,吉林 延吉 133002)
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是生成語言學的重要理論基礎。 其發展基于心智主義認識論(mentalist epistemology)與天生理論(innate theory),旨在回答三個重要的語言學問題:①什么是人的語言知識? ②人的語言知識是怎樣獲得的? ③人的語言知識是怎么運用的?[1]普遍語法理論批判了行為主義的白板論(tabula rasa theory)與刺激反應論(stimulus-response theory),反對人腦的初始狀態是一塊白板,且通過“刺激-反應”的方式來習得語言。 普遍語法理論的提出者喬姆斯基認為,行為主義的這一觀點具有明顯的機械主義色彩,將人的語言習得歸結為簡單的操作性條件反射,忽視了人的意識與思維在語言習得中的作用,沒有反映出人類習得語言的本質。 若根據行為主義的觀點,人類的學習過程與動物無異,動物也能通過“刺激-反應”來學習。因此,若人類習得語言的過程像行為主義所描述的那樣,那么動物也將能夠習得語言,而事實證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對此,普遍語法強烈反對行為主義將人類的語言習得過程歸結為簡單重復的“刺激-反應”。 普遍語法主張人腦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語言習得裝置”(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兒童憑借這一“語言習得裝置”在后天語言環境中習得語言。
雖然Chomsky 提出普遍語法理論是為了解釋兒童如何習得母語,并未直接涉及二語習得[2],但根據普遍語法理論,人在習得任何語言時都遵循一系列普遍性原則。 因此不少學者試圖建立普遍語法與二語習得之間的聯系[3],特別是其中關于“原則與參數”(principle and parameter)的理論內容受到二語習得研究者的強烈關注,被廣泛運用于二語習得研究,為二語習得研究提供了新視角[4]。 文章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介紹普遍語法,分析二語習得的邏輯問題,以及普遍語法在二語習得中的可及性,嘗試從普遍語法的視角對二語習得做出解釋。
普遍語法理論是美國語言學家喬姆斯基(Chomsky)在20 世紀末為解釋兒童如何習得語言所提出的,這一理論被認為是20 世紀語言學界的一場大變革。 Chomsky[2]指出,兒童在習得語言時具有創造性,即兒童所能說出和聽懂的句子要遠大于聽到的語言輸入。 “雖然接觸的語言輸入十分有限,但兒童在習得語言的高峰期時,平均一小時就能學會一個詞匯。 兒童理解詞匯的方式絕非詞典能及,這種習得語言的過程更像是一種器官的生長,不是兒童有意去做的,而是在一定刺激下自然發生的?!盵5]換言之,兒童在貧乏的語言刺激中卻可獲得無限創造性的語言能力,那么這種語言輸入與輸出的不對等是如何做到的? 這是母語習得必須面對的邏輯問題,而行為主義的“刺激-反應”論顯然無法對這一問題做出合理解釋。 對此,生成語法學家們認為,人類習得語言的過程與人類的生物屬性有關,人腦的初始并不是一塊白板,而是生來帶有一套由生物遺傳而天賦決定的認知機制系統,也被稱為語言機能(language faculty)。 語言機能可分為初始狀態(initial state) 與獲得狀態(attained state)。 初始狀態為人類出生時的語言狀態,是人類共同的,普遍一致的;獲得狀態為人類習得語言后的語言狀態,是具體、個別的[6]。 Chomsky 將語言機能的初始狀態稱為“普遍語法” (universal grammar,UG), 將 獲 得 狀 態 稱 為“具 體 語 法”(particular grammar,PG)。 初始狀態的普遍語法要在后天經驗語言環境的作用下才能轉換成具體語法,實現語言習得。 生成語法將這種先天遺傳規定下來的普遍語法原則和后天經驗的相互作用表述為“原則與參數”(principle and parameter),而這一規則也成為生成語法的核心理論之一,具體可表述為以下公式(α表示參數):
根據這條公式,兒童具有習得任何語言的可能性,這由先天的普遍語法決定,兒童在出生時頭腦中只帶有普遍語法,語言的環境參數還未確定,只要提供相應的語言環境參數,兒童就能習得對應的具體語言語法,因此,此時的兒童具備習得任何語言的能力。 而在后天語言參數的激活下,兒童通過普遍語法習得語言的路線與方式得以確定,最終實現為某種具體的語言能力。 總之,以Chomsky 為代表的生成語法學派認為,決定人類能夠學會語言的是普遍語法,普遍語法為習得任何一種人類語言規劃了共同的路線,而不同語言環境中的語言參數決定了特定所學語言的具體形態[7]。
綜上所述,Chomsky[2]提出的普遍語法理論為兒童習得母語做出了合理解釋,那么,普遍語法理論在第二語言習得中是否也具備相同的解釋力?對這個問題,第二語言習得學界一直存在爭議,主要的觀點可分為三類:普遍語法理論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具備與母語習得相同的解釋力,能夠完全解釋第二語言習得過程;普遍語法理論在第二語言習得中不具備與母語習得相同的解釋力,無法解釋第二語言習得過程;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具備一定的解釋力,能夠解釋部分第二語言習得問題。 對此文章將通過分析第二語言習得中的邏輯問題,探討普遍語法理論在二語習得中的可及性。
通過對比可發現,第二語言習得與第一語言習得存在明顯的差異,例如,人們在習得第二語言時的初始狀態與習得第一語言時顯然不同[8]。 兒童在習得第一語言時,語言和認知能力尚未建立,普遍語法的參數值(后天語言環境α)尚未設定。 而在習得第二語言時,人們已經掌握了一門母語,具備一定的語言能力,此時普遍語法已在母語環境的參數下轉化為具體語法,并且人們的認知能力在成長生活與學習的過程中得到不斷完善,此時已具備一定的認知能力。 對此,Bley-Vroman 認為,第二語言習得與第一語言習得在性質上存在根本差異[9]。因此,若將普遍語法視為兒童習得第一語言時的初始狀態,那么人們在習得第二語言時的初始狀態應包括母語語法、完備的認知能力,以及可能再起限制作用的普遍語法。 那么,第二語言習得是否面臨和第一語言習得相同的邏輯問題? 對此,我們將通過反證的方式進行分析探討。
若第二語言習得不存在與第一語言習得相同的邏輯問題,則可能出現以下兩種情況:①第二語言無法習得;②第二語言可以習得,但所有第二語言知識和能力均來自語言輸入。 在第一種情況下,第二語言無法被習得,因此也不存在邏輯問題。 然而事實是第二語言可以被習得,因此邏輯問題可能存在。 在第二種情況下,雖然人們可以習得第二語言,但語言輸出等于語言輸入,因此也不存在語言習得的邏輯問題。 然而,即使人們在習得第二語言時可能要付出比習得母語時更多的努力,但其所獲得的語言輸入依然是有限的,甚至比習得第一語言時的語言輸入更加貧乏,而人們依然可以掌握或習得第二語言。 換言之,僅靠外部的語言輸入仍無法解釋二語習得者的全部語言知識和能力。 因此,通過對以上兩種情況的探討,我們認為第二語言習得中也存在語言習得的邏輯問題。
綜上所述,文章通過比較二語習得與母語習得的異同,并利用反證法,認為二語習得中也存在語言習得的邏輯問題。 而語言習得邏輯問題的重要性在于發現第二語言習得中的一個客觀現象:在二語習得者的語言知識與能力中,有一部分知識與能力無法從外部語言輸入中獲得,也無法通過自身的認知獲得,而這一部分知識與能力應先天存在于人的心智中,即生成語法認為的普遍語法。 那么,是否可以從正面驗證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也發揮作用? 對此,文章將通過實例來進一步探討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可及性。
根據上文對原則與參數公式的探討,可以推導出一條在邏輯上驗證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可及的結論:若二語習得者可以在習得第二語言的過程中重新設定語言參數(α),使其轉化為第二語言的具體語法,即可證明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仍然可及。 但需要指出的是,重新設定的語言參數應與母語不同,否則難以證明所習得的語言知識是來自母語語法還是來自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環境下 的 參 數 重 設。 對 此, White (1998), Hilles(1986)和Juffs(1998)曾對第二語言習得者的代詞脫落參數以及WH 孤島限制參數做了相關實證研究,實驗結果發現第二語言習得者可以重新設定不同的語言參數[10]。 文章將介紹White 和Juffs 對漢語母語者在習得英語時的WH 孤島限制參數重設實驗調查,以此展示并論證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可及性[11]。 漢語與英語在WH 孤島限制的參數設定上相反,漢語屬于疑問詞滯留原位語言(WH-in-sit),而英語屬于疑問詞移位語言(WHmovement)。 因此,若漢語母語者在習得英語時能夠遵循疑問詞移位的孤島限制,則說明該知識的來源不是母語語法(漢語),而是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環境(英語)下的參數重設。 White 和Juffs[11]邀請實驗受試人員參加一定數量的語法判斷及產出任務,以此調查二語習得者是否能夠判斷出因違反孤島限制條件而不合法的英語句子,并產出合乎語法的英語句子,例如:
(1)a.Who does the nurse know the doctor saw in his office?
b.?Who did Tom hear the woman who saw on television?
(2)a.Tom claimed that Ann stole his car.
b.?Sam believes the claim that Ann stole his car.
c.What did Tom claim that Ann stole?
d.?What does Sam believe the claim that Ann stole?
在White 和Juffs 的實驗中,例(1)為判斷測試內容,受試者需要判斷句子是否合法,其中例(1a)句子合法,句中疑問詞從內嵌的從句中移位,符合英語WH-孤島限制,而例(1b)句子不合法,因為英語WH-孤島限制不允許句子成分從WH 孤島中移出。 例(2)為產出測試內容,受試者需要根據例(2a-b)來產出正確的問句,如例(2c)。 測試結果發現,受試者通過了測試,遵守了二語中的WH 孤島限制條件,因此可以證明人們可以在第二語言習得中重新設置語言參數,漢語母語者在習得第二語言(英語)時,WH 參數從[-WH-movement]轉變為[+WH-movement],該實驗成功驗證了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可及性。
需要注意的是,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可及的觀點還可以細分為完全可及(full access)與部分可及(partial access)。 其中,普遍語法完全可及假說支持者,如Flynn(1987,1991)和Manuel(1991)等,認為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作用與第一語言習得時完全一致,在習得第二語言時,學習者不受母語語法的參數影響,可以直接重設普遍語法的參數值,完全運用普遍語法[12]。 而普遍語法部分可及假說支持者,如Schachter,認為雖然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可及,但會受到母語語法的影響,并非所有普遍語法的參數值都可以重設,學習者只能習得部分與母語語法相同的參數值[13]。 該假說認為,對那些與母語不同的參數值,需要學習者借助其他的學習策略來獲得。
普遍語法是美國著名語言學家Chomsky 為解釋兒童母語習得中的邏輯問題而提出的理論,該理論在語言學界具有極大影響力,是生成語法學派的重要理論基礎[14]。 文章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探討了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可及性。 文章通過對比第一語言習得與第二語言習得的異同,認為第二語言習得中存在與第一語言習得類似的邏輯問題,即語言輸出與語言輸入的不匹配。 人們在習得第二語言時,也同樣存在語言輸出遠大于語言輸入這一刺激貧乏現象。 而普遍語法為這一現象提供了可能的解釋,為了驗證這一解釋,文章從通過反證法和實證研究,從正反面探討了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的可及性。 反證法表明人們在第二語言習得中,有一部分知識能力無法從語言輸入或自身認知中獲得,而這一部分知識能力應先天存在于人的心智中,也就是生成語法認為的普遍語法。而White 和Juffs 等學者的實證研究驗證了普遍語法可以幫助人們在習得第二語言時重新設定語言參數。 綜上,文章認為普遍語法在第二語言習得中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