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妍
(江蘇省社會科學院 歷史所,江蘇 南京 210000)
與同時期西歐修道院改革相比,10世紀拜占庭修道院改革具有極強的政治性。拜占庭皇帝羅曼努斯一世(Romannos I,920—944年在位)、尼基弗魯斯二世(Nicephoros II,963—969年在位)、瓦西里二世(Basil II,976—1025年在位)等相繼頒布法令推行修道院改革,這是拜占庭帝國備受矚目的修道院改革之一,同時也頗具爭議性,相關評價褒貶不一。
這一時期的拜占庭修道院改革由世俗權威主導,是世俗權力對宗教事務的強力介入,是皇權實現社會控制的重要手段。改革法令并不僅僅針對修道院,而是關乎教、俗等社會各階層成員行為的規范。改革并不局限于宗教、信仰層面,而是更深入地涉及世俗社會領域。
這一時期的修道院改革與拜占庭帝國的發展趨勢息息相關。拜占庭帝國衰落問題一直是國內外學界研究的熱點,傳統研究受到拜占庭時代史家的影響,往往將11世紀作為拜占庭帝國由盛轉衰的重要節點,并拘泥于從11世紀帝國的歷史發展脈絡中尋找衰退的原因。近些年來,隨著史料的發掘及更新,有學者提出應從11世紀之前帝國的歷史中尋找衰落的原因。[1]目前,國內外學者對拜占庭帝國修道院的發展及其與世俗社會的關系有所探討,但較少關注修道院與帝國歷史發展趨勢的重要關聯。因此,本文將從社會控制的視角,對10世紀拜占庭修道院改革進行解讀,并探討此次改革對帝國發展的深遠影響。
關于世俗權威介入10世紀拜占庭修道院改革的原因,基督教史家的編年史與帝國官方文件存在截然不同的說辭,他們出于各自立場,均未能反映此次修道院改革背后的利益競爭與社會矛盾,特別是修道院代表的宗教集團利益與國家利益的競爭,而突發性財政危機加速了這種沖突與矛盾,推動了修道院改革的到來。
毀壞圣像運動結束之后,拜占庭修道院日益復蘇并不斷壯大。據學者估算,公元7—14世紀間拜占庭帝國興建的修道院,其中45%建于9—10世紀。[2]21在這一時期,拜占庭修道院不僅獲得了來自皇帝、貴族、普通百姓等社會各階層的捐贈,還取得了經濟特權,并通過自身的經營管理等內外因素得到快速發展。
皇帝是拜占庭修道院最主要的捐贈人。在拜占庭政治傳統中,繼承前任皇帝對于修道院的捐贈行為,是加強皇位合法性的重要方式之一。拜占庭皇帝對于修道院的捐贈,包括大量出資興建、維修修道院建筑、提供財政補貼等。在869年1月8日君士坦丁堡及其周邊發生嚴重地震后,瓦西里一世(BasilⅠ,867—886年在位)投入大量物資重建教堂,重修的教堂名冊包括威茲德姆教堂、圣徒塞爾吉烏斯及巴克科斯教堂、賀密斯達教堂、圣阿珀斯塔萊教堂、圣母教堂、圣史蒂芬教堂、圣徒菲利普教堂、圣安德魯教堂、圣羅曼努斯教堂等。[3]155-158在財政補貼方面,以著名的圣阿索斯山修道院為例,自羅曼努斯一世起,中央政府每年為其提供大約3金幣的補貼。尼基弗魯斯二世給予拉文拉修道院的創始人阿塔那修斯類似的補貼,并且補貼額上升至每年7鎊金幣,這可以允許該修道院在964年左右即可供養8名左右的修道士。而約翰一世時期(John Ⅰ,969—976年在位),政府津貼翻倍,這座修道院供養修道士的數量最多可達120人左右。[4]196瓦西里二世的978年黃金詔書使拉文拉修道院的財政補助達到可供養500名修道士的水平。[4]209
貴族也是拜占庭修道院重要的捐贈人,帝國著名的修道院多與貴族家族有重要的社會聯絡,甚至某些修道院的創建者即出身于貴族。雖然拜占庭修道制度原則上要求修士脫離原有的血緣家庭,但是在實踐中卻存在修道院與家族關系不斷加強的發展趨勢。寫作于9世紀的圣徒傳記《圣費拉雷托斯的生活》中包含對家族譜系的頌揚,這個家族可追溯到君士坦丁六世(Constantine Ⅵ, 780—797年在位)的皇后瑪利亞。[5]羅曼努斯一世統治時期,宮廷官員君士坦丁·利普斯在呂科斯河附近捐贈并修建了一座修道院及旅舍,以方便旅行人的住宿。[2]19
普通百姓為了顯示宗教熱忱、獲得上帝的庇護以及對于死后靈魂的關照等也紛紛參與捐贈拜占庭修道院。基督教在4世紀獲得合法地位之后,其信徒也在大幅度增加,他們的捐贈在修道院經濟來源中所占的比例也在不斷上升。寫作于10世紀晚期的《圣徒小瓦西里的生活》描述了靈魂在人死之后的旅程,即要經過重重關口的考驗,考驗的標準在于其生前的品德及行為舉止,許多靈魂因生前品行不足而被拒絕放行,[2]128而對宗教機構的捐贈被認為是重要的善行。
除了社會各階層的捐贈外,拜占庭修道院還取得了經濟特權。普羅塔同檔案(阿索斯的中心機構)記有883年6月份瓦西里一世的黃金詔書,其中規定任何官員或世俗之人甚至是低微的磨坊主都不得“煩擾”阿索斯的修道士以及耶里索斯臨近的約翰·克洛伯斯修道院的修道士。[6]206君士坦丁七世(Constantine Ⅶ,913—920,945—959年在位)945—946年的一則黃金詔書規定塞薩洛尼基附近的普羅德羅莫斯修道院的土地及依附農免受國家的特別要求,并增加了一個禮物,36個依附農免于額外的收費及服務。[6]207君士坦丁七世 957—958年的黃金詔書將豁免權授予卡桑德拉半島的安東努斯修道院。羅曼努斯二世(Romannos Ⅱ,959—963年在位)959—960年免除了耶里索斯的克洛伯斯修道院中40位依附農的堡壘建造及維護、供給飼料、供養軍事官員的費用。以上詔書顯示,修道院有免于公共服務的特權,這節省了人力、財力成本。其次,修道院的土地及依附農有免于額外收費的特權,這使它們在發展過程中比世俗經濟具有更大的競爭力,容易吸引依附農,為修道院帶來人力資源。
除了外部因素外,修道院也通過自身的經營管理獲得發展。修道院往往通過正常或非正常方式的購買來擴充地產。阿索斯文件記載某位寡婦急需用錢來贖救被阿拉伯人俘虜的兒子,便向修道院出售土地。此外,修道院可以向他們地產周圍的農民施加壓力,迫使他們將土地出售,來鞏固修道院原有的農業用地或建筑用地。修道院某種程度上類似于金融機構,可以取消抵押品贖回權,如塞薩洛尼基的一個家庭因無法償還從海蘭達修道院借貸的50海佩倫(曾用三間房屋做抵押品),被迫在兩年后以90海佩倫的價格將房屋出售給海蘭達修道院。[7]
開墾荒地也成為修道院不斷擴張的重要途徑。在南意大利的山區,10世紀成為修道院開荒運動的主要時期。修建于10世紀的凱勒拉納的圣尼科迪默斯修道院,修士們輪流使用公用鋤頭來開墾他們周圍的土地。食物包括他們種植的豆子、鷹嘴豆,此外還有從樹林中采摘的栗子,以及從海岸邊捕捉的海魚。[2]117-118通過開墾荒地的方式,新的修道中心逐漸形成,而開墾運動也不再僅僅滿足于生存所需,逐漸成為修道院擴張的重要方式。
由上可見,毀壞圣像運動結束之后,在內外因素的助力下,拜占庭修道院日益復蘇,并累積起巨大的社會資源,但這也加劇了以修道院為代表的宗教集團利益與國家利益的競爭與沖突。據學者推測,7世紀晚期時帝國三分之一的可耕地掌握在教會及修道院手中。毀壞圣像運動遏制了修道運動的發展,但是這種情況只是暫時性的。10世紀時修道院所擁有的地產應不低于7世紀的狀況。[8]54拜占庭帝國以農業為主,土地是最主要的財富來源及投資對象,而帝國的國庫收入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土地上的稅收。據學者估計,拜占庭帝國收入的95%來自農業,僅5%來自城市工商業。[9]修道院的發展威脅國家的財政收入安全,觸動了中央政府的根本利益,引發世俗統治者的警惕與介入。尼基弗魯斯二世在改革法令中譴責修道院的擴張:“當我看到那些人被允諾進入修道生活,通過服裝的改變來讓他們保證堅守這樣的生活,實際上卻嚴重違背了他們的諾言,并與他們的著裝相悖,我抑制不住要將此直接稱為欺騙,我敢說,這是對基督之名的違背。不論是圣徒還是神父的律法都沒有規定要獲取如此多的田地、村莊,或者大量關注于收獲的產品。”[10]92-93“日復一日,他們不斷侵吞數千英畝的土地,大量的建筑,不計其數的成群的馬、牛、駱駝及其他牲畜。他們的靈魂主要關注對這些事情的吞并,以至于修道生活與世俗生活已無任何差別,充滿著各種欲望。”[10]92
10世紀的拜占庭帝國處于馬其頓王朝的統治之下,帝國的國力有了明顯提高,財政收入也不斷增加,但是與此同時,由于對外軍事戰略的轉變,在東部地區收復失地運動的展開,即使在財政收入比較可觀的情況下,龐大的軍費開支也很容易造成短時期突發性財政危機。據悉在9、10世紀之交,帝國年收入最高可達58.4萬金鎊,相當于查士丁尼一世時期年收入的5.31倍。[11]而帝國的財政預算從 775年的190萬諾米斯瑪、842年的310萬諾米斯瑪,至959年上升至390萬諾米斯瑪、1025年高達590萬諾米斯瑪。[12]雖然拜占庭帝國的軍事勝利主要集中于10世紀下半葉,但是收復失地運動在10世紀初即已開始,軍事作戰使拜占庭帝國的財政危機日益嚴重。以軍事戰略要地克里特島的收復為例,利奧六世(Leo Ⅵ,886—912年在位)于911年派出119艘戰船,大約43000人的軍隊,花費高達23.9萬諾米斯瑪。[13]470君士坦丁七世時期計劃重奪克里特,從軍區及首都運送4100名士兵前往克里特。[13]489至羅曼努斯二世時期,帝國派兵再次攻奪克里特,此次派出307艘戰艦,是911年和949年的3.5倍,水手及士兵大概在77000人左右,幾乎是911年的2倍,949年的3倍。[13]495直至961年,拜占庭帝國軍隊最終攻取克里特島,并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尼基弗魯斯二世為了解決大規模征戰及組建新軍區的花費,發行新的諾米斯瑪,又被稱為特塔特龍,這比普通標準要輕1/12。這一政策遭到了首都民眾的抗議,一些民眾嘲弄甚至向皇帝扔磚頭。[13]502貨幣貶值顯然損害了普通百姓的利益,對帝國的長期發展也并無益處,但是仍被帝國統治者付諸實踐,也證明了帝國因對外作戰而遇到了嚴重的財政危機。
當拜占庭中央政府遇到財政危機時,往往會通過剝奪或限制修道院財產的方式轉嫁壓力。拜占庭中期以后,修道院經濟實力日益強大,逐漸成為世俗統治者覬覦的對象。毀壞圣像運動第一次系統而又大規模地打擊了宗教財產,世俗統治者解散修道院并沒收宗教財產。尼基弗魯斯一世(NicephorosⅠ, 802—811年在位)沒收了大量宗教地產,以服務于重塑帝國經濟的財政改革。[14]106410世紀拜占庭皇帝在遭遇了財政危機后,同樣推行修道院改革以緩解壓力,但是與直接剝奪修道院財產的做法不同,這一時期的修道院改革主要以限制修道院財富為主,這似乎并不僅僅是為解燃眉之急,也在以此為契機打擊勢力日盛的修道院集團利益,保護受到威脅的國家利益。財政危機顯然加速了以修道院為代表的集團利益與國家利益的競爭與沖突,并加速了修道院改革的到來。
10世紀拜占庭帝國皇帝羅曼努斯一世、尼基弗魯斯二世、瓦西里二世相繼頒行關于修道院改革的法令,他們在法令文本中刻意強調經濟與宗教的對立,以宗教訓誡與經濟調控的方式,限制修道院財富,以達到社會控制的目的。
拜占庭帝國中期以后,隨著帝國基督教化的加深,法律條文中不僅引入了宗教教義和宗教戒律,同時法令行文也以勸告而非命令式的口吻為主。
久病虛損及年老體弱的人,尤其需要平調陰陽、流暢氣血,不宜急補、峻補,只能平補、緩補。最好先從小劑量開始,逐漸調整到最佳劑量,且宜選藥性平和、補而不滯、滋而不膩的藥物。
拜占庭皇帝在法令中援引《圣經》條文、教父教義、圣徒們的修道實踐等,重申基督教的救贖理念,強化宗教的訓誡作用,是為了以宗教為工具,發揮更大的社會功效。自395年基督教成為國教后,基督教思想逐漸成為帝國的主流價值觀,修道思想更是受到世人追捧。拜占庭統治者顯然意識到了宗教思想的社會影響力,在改革中加以利用,以發揮意識形態的規范作用。
改革強調修道的首要原則——守貧,重申禁欲主義。在基督教理論中,人死后要依據生前行為接受審判,升入天堂或墜入地獄。對天堂的向往及對地獄的恐懼,激發著信徒對于救贖的渴望。“上帝的圣經極大關注于我們的拯救,并向我們展示它如何降臨到我們身上,以及我們如何在實踐中堅守禁欲以及其他的(美德)來獲得它,上帝很好地說明了財富及對許多財產的獲取都是對(拯救)的阻礙。經文上說富人想要進入天堂是困難的。它希望我們勤儉節約,因此它不僅禁止我們考慮另一個職位、資財、披風,甚至不許我們想到翌日的食物。”[10]92并提及早期圣徒們的修道實踐,“隨我一起看看神父們的生活吧,他們興盛于埃及、巴勒斯坦、亞歷山大以及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你會發現他是如此的苦行,如此的簡樸,他們似乎只生活在精神世界里,接近于無形的天使”[10]93。
改革大力提倡回歸原始的修道方式——獨修。修道最早源于古代晚期的埃及,被譽為“修道之父”的圣徒安東尼是個人隱修的創立者,他拋棄個人資財,獨立前往荒漠地區進行修道,其后效仿者也多選擇沙漠貧瘠之地隱修。這種修道方式,遠離世俗社會,而且幾乎不需要組織與管理。但是很快也出現了另一種修道方式——集體修道,創始人帕克米烏斯并沒有使自己遠離社會。他改變了挑戰生命極 限的方法,通過一些戒律和教導,把這些隱修社團重組成一個整體,建立了高墻環繞的定居社團,即所謂的集體修道院。集體修道在其建立之初,依然秉承修道準則,同時呈現出自給自足的經濟狀況。但是隨著修道院在規模、數量、修道人數方面的增多,修道院面臨實際運行的壓力,世俗化傾向也更加明顯。在兩種修道方式中,拜占庭皇帝更贊同與世俗社會牽涉更少的獨修,“我們認為下面這種行為是值得表揚的,我們不會去阻止那些希望在荒漠之地建立小屋的人,只要他們不侵犯任何土地或其他居所,而是僅僅待在他們各自的用地內”[10]96。
這一時期的修道院改革以限制修道院財富為主要目標,并側重于對世俗社會土地捐贈的限制。一方面,修道院地產受到各種保護,很難通過常規方式對其進行分割;[14]1062-1063另一方面,修道院地產很大程度上來自世俗社會的捐贈。在拜占庭早期,為了扶持基督教的發展,來自世俗社會的捐贈受到帝國法律的認可與保障。《查士丁尼法典》規定:“任何人都有權把其意愿留給教會的財產遺留給神圣尊嚴的教會。他的意愿不應被宣布為無效,只要其臨終的意思表示是自由的。”[15]但是隨著修道院地產的日益擴張,并威脅到帝國稅收安全時,拜占庭統治者逐漸改變以往法令中有利于修道院的條款。利奧三世(Leo Ⅲ,717—747年在位)的《法律選編》已廢除了修女結婚或世俗之人無合法理由離婚時財產必須轉讓給修道院的規定。[14]1064
10世紀之后,馬其頓王朝皇帝以立法的形式,禁止向修道院捐贈土地,同時限制捐贈的對象由修道士逐步擴大到社會各階層,這也是對《查士丁尼法典》的重大修正。羅曼努斯一世在法令中旗幟鮮明地禁止修道士對修道院捐贈土地。“我們已經制定井井有條的措施,不允許這樣的借口,即那些已經成為修道士或希望成為修道士的人,要把自己的土地轉讓給神圣的修道院。”[10]59尼基弗魯斯二世進一步強調:“從現在開始,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將土地或資產轉讓給修道院、養老院或旅舍,也不可以轉給大主教或主教,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毫無益處。”[10]95尼基弗魯斯二世認為世俗之人熱衷于新建修道院,而不是去幫助陷入困境中的修道院,是為了以創建者的名聲流傳后世,是虛榮心的表現。[10]94
瓦西里二世甚至強力介入修道院的歸屬問題,來限制修道院地產的擴張,并將這一時期的修道院改革推向高潮。瓦西里二世憂心忡忡地認為修道院的擴張已威脅到村社的安危,許多村民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教堂,土地也隨之歸屬于教堂,他以修道士的身份在那里度過余生,之后村民效仿者甚眾。為了抑制這種發展趨勢,瓦西里二世規定,8—10名修道士以上方可成為修道院,它們歸屬主教或修道士,但禁止在村社擴張。8人以下為小教堂而非修道院,置于村社的管轄下。[10]123-124
這一時期的修道院改革客觀上有助于緩解帝國的社會經濟危機,但是也增強了修道院的防御心理。
其次,修道院改革有助于緩解帝國的財政壓力。拜占庭皇帝打擊修道院地產的發展,保護帝國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客觀上有助于緩解帝國的財政壓力。雖然相關政策受到了后代史家的詬病,但是阻止了土地流向修道院等宗教機構,保護小農經濟的安全,從而保障了帝國稅收的穩定,有助于帝國集中財力解決軍費問題。瓦西里二世時期繼續向修道院施壓,他禁止修道院對村社土地的占有,打擊大地產者對小農土地的吞并,帝國的財政狀況有了明顯好轉。瓦西里二世時期的國庫儲備達200000塔蘭特。這是自6世紀初阿納斯塔修斯(AnastasiosⅠ,491—518年在位)皇帝時期之后帝國國庫收入的最高值。[17]這一時期帝國小農的納稅壓力也有所減輕,斯基里奇斯記述:“皇帝瓦西里經常寬恕小農,并不強求他們按時納稅,允許提出延遲或延期繳納的懇求。當他去世時,有兩年的稅收未征收。”[3]252
最后,修道院改革有助于維護帝國社會秩序的穩定。拜占庭皇帝以改革為契機,重申基督戒條,實現意識形態的重塑。借助于法令的頒行,宗教思想逐步滲入普通百姓的生活中,并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進行規范。法令中多次援引《圣經》,強調財富阻礙人們獲得拯救,鼓勵富人將資產散發給窮苦的人,有助于緩解階層對立與社會矛盾。
毀壞圣像運動時期,修道院大量財產被沒收,修道士被迫還俗,修道生活受到重創,即使毀壞圣像運動結束之后,修道人士仍然保持對世俗權威的警惕。 “塞奧多利的絕對避世原則即是這種防御心理的產物。他表面上是為了維護道德修為,但實際上是為了維護修道院財產的完整”[18]。8—9世紀君士坦丁堡修道院院長塞奧多利在修道院規章中,禁止修道士與世俗之人保持親近關系,禁止與女性的日常接觸,尤其強調修道院財產的共有與不可分割,禁止將修道院財產轉于世俗之人,[19]均是為了保障修道院財產的安全。
而10世紀拜占庭世俗統治者對于修道院財產的限制,再次強化了修道院的防御心理,修道院進一步推進避世的極端化,追求更嚴苛的道德戒律,以逃避世俗權威的介入。除此之外,修道院或向地方權貴靠攏以尋求庇護,通過宗教勢力與地方勢力的聯合,來抵制中央政府的介入,這進一步增強了地方勢力,并加深了中央與地方的矛盾與沖突。
因此,隨著修道院防御心理的增強,或強化避世主義,或向地方貴族勢力的靠攏,修道院與中央政府的隔閡也日益加深。
10世紀拜占庭修道院改革是帝國社會控制的組成部分,旨在通過法律的方式加強皇權、鞏固統治。此次改革緩解了帝國的社會經濟危機,維系了馬其頓王朝的繁榮。但是此次改革無意也無力解決修道院的世俗化問題,也未能真正遏制修道院的發展。其一,社會環境已發生了重大變化。隨著帝國基督教化的加深,基督教思想成為帝國的主流價值觀,修道生活不再是社會邊緣的生活方式,而開始備受世人推崇,修道院的社會地位也在不斷提升,并獲得源源不斷的世俗捐贈,這也是修道院快速發展的原因。其二,宗教訓誡可能對于部分虔誠的信徒有一定約束作用,但是隨著修道院社會威望的提高,投身修道的也不再僅僅是虔誠的信徒,還有不少懷有世俗目的之人,他們將修道院視作獲取權力及財富的重要平臺。其三,修道院改革雖然限制了部分宗教利益,但并未能動搖修道院發展的根本,修道院依然擁有大量地產,并作為大地產者不斷追求擴張。
10世紀拜占庭帝國修道院改革增強了修道院的防御心理,他們或強化避世主義,或尋求地方貴族的庇護,來對抗中央政府的干涉,修道院與中央政府的關系日漸緊張與疏離,以修道院為代表的宗教利益集團與國家利益的競爭日益嚴重,中央政府逐漸失去捍衛國家利益的能力,這進一步加劇了帝國的衰退。
曼努埃爾一世(1143—1180年在位)上臺后,再次重申了尼基弗魯斯二世修道院改革措施,[14]1067但是在大地產日益擴張、中央權威不斷衰落的趨勢下,這種嘗試往往力不從心。據學者估計,在拜占庭帝國被土耳其人攻陷時,帝國半數土地在教會和修道院手中。[8]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