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璐璐,章紜綺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2.西安外國語大學 俄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翻唱是相對原唱而言的歌曲再創作及再傳播的行為過程。在具有商業性質的演唱中,翻唱是“演唱在版權上歸屬某個歌手的時下原創歌曲;或者是對經典老歌(藝術歌曲、傳統民歌——非原生態民歌、曲藝等作品)進行翻新,出版專輯[1]”。翻唱在20 世紀80—90 年代大行其道,有其特定的社會原因。目前因為版權歸屬等問題,翻唱成本較高,翻唱數量明顯減少。但不可否認梅艷芳、鄧麗君等老一代著名歌手的作品仍然具有相當高的翻唱藝術價值。翻唱形式多樣:可原封不動地演唱,模仿原唱,以假亂真;可保留原歌詞更改唱法,如用美聲或民族唱法翻唱流行歌曲,這屬于演唱風格的改變;可填詞翻唱,即保留樂曲,重新填詞演唱,這種翻唱形式只更改歌詞內容,接近原創;還可翻譯翻唱,即保留原外語歌曲曲調,將歌詞翻譯成其他語言演唱,如鄧麗君翻唱日本歌曲。俄蘇歌曲對中國樂壇產生過深遠影響,《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俄語歌曲在中國仍被一些人誤以為是“地道的漢語歌曲”,知名度不亞于本地音樂,這也受歌詞翻譯的直接影響。歌曲翻譯更準確地說是指歌曲譯配,即譯詞配曲。譯詞是能夠歌唱的歌詞,而非歌詞大意。配曲涉及節奏與無節奏、無韻與有韻或變韻、音節多少、輕重音節與音樂輕重節拍是否和諧等問題。歌曲翻譯橫跨音樂、翻譯和文學三領域,要求譯者既要精通外語,又要通曉音樂,還要具備詩詞曲賦及韻律美聲等藝術素養。歌曲翻譯的科學精確性應讓位于藝術審美性,適當采取文化同化、淡化、轉化和美化等策略。如《紅莓花兒開》的“紅莓花”實則為“莢蒾花”,而《山楂樹》實為“花楸樹”,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美麗的錯誤”。因為在俄羅斯花卉象征體系中,莢蒾花喻指少女的美色,花楸樹象征少女的輕盈體態,但中國文化中并沒有植物對應這樣的寓意。“歌曲是音樂符號、語言符號、標點符號合三為一的藝術表現形式[2]”。歌曲翻譯是音符、語符、點符三者的符際轉換活動。俄羅斯歌曲漢語翻唱的實質是譯詞配曲,以詩的形式將俄語歌詞翻譯成漢語,并吻合原曲的節奏旋律。俄羅斯歌手維塔斯被譽為海豚音王子,海豚音又稱哨音,是指發音在2000 赫茲至10 萬赫茲之間的多種波長的高頻超聲波。維塔斯可以在高音區表現滑音、轉音和顫音等多種技巧。張杰翻唱維塔斯的《星星》不僅是填詞,還是歸化。創作者使用兩種方式:第一部分唱俄語,原汁原味地模仿。第二部分唱漢語,改變歌詞,轉化曲式,兩兩結合,完美展現異域風情的同時,又酣暢淋漓地體現了中國特色。
翻譯、改編和創作歌詞的界限比較模糊,《星星》的譯詞既真實地表現了歌曲的內涵與藝術風格,又具備改編者獨特的見解與個性,創造性地為歌曲注入了新中國的時代氣息。歌詞是可唱的詩歌,因而形式上遵循詩歌的形式特點。韻腳是一個完整的節律單位末尾的諧音,標志著詩行的分界。《星星》的俄語歌詞精美、情感濃郁“采用了自然小調調式和二段體的曲式結構,旋律委婉深情,曲調簡潔易記,前后兩段的音都始于‘do’,但是在敘述過孤獨、憂傷之后,第二段的情緒突然轉變得堅定激昂,曲調在間奏過后被拔高了八度,形成了前后情緒的鮮明對比。歌曲定在b 小調上,也就是說高潮部分的高音一直在小字二組的g 至小字三組的d 之間徘徊,很明顯是一串標準v 式高音的展現,與早期不同的是這里的高音進入地簡單直接,沒有絲毫的輕佻和猶豫,完全符合情緒發展的需要和音樂形象的刻畫,獨特的聲音第一次融入音樂與之緊密相連,達到了完美的效果[3]”但用漢語無法唱出歌詞大意“無論多少路我將行走,我都會義無反顧,無論多少山巒阻礙,我將都會為尋回自己而去征服。無論失敗多少次,我都將重新開始,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有意義。”處理這個難題時,張杰改變了傳統直譯歌詞的內容,改為“帶著疑問抬頭望天,繁星點點。就像我曾追逐的夢,忽隱忽現。想放棄時卻又望見,它在身前。伸手去摘它卻忽然,消逝不見。”而高潮部分歌詞大意“我將耐心等待,并為自己準備,踏上通向我夢想和希望的旅程,不要燃盡自己,我的星星,等著我”唱成“它,能否指引我向前?星,總沉默不發一言。卻,在孤單寒夜出現?又,點燃了夢想火焰,在心間!”俄語采用aabb 形式押尾韻。漢化歌詞則一韻到底,押“an”韻,最后一句加3 字“在心間”,起到余韻作用,呼應俄語постой 音。張杰翻唱后的漢語歌詞,非常地道且接近本土創作。這種改編保持了韻律以配合音樂節奏,突出韻律之美。筆者認為,張杰的翻唱版本除了具有可唱性外,也完全符合忠實性、自然性及藝術性原則。歌詞內容上將俄語中“義無反顧地行走、征服山巒障礙、失敗又重新開始、人生意義何在”等刪除,轉而換為“星、夢”等形象,呼應歌名,巧妙點題,傳達出了俄語歌曲詞曲一體的神韻,非但沒有機械地忠于字面歌詞,而是注重神韻的再創作,更為生動感人。
歌曲是詩歌和音樂的結合,歌曲翻譯要遵循可唱性原則:可唱性=配曲自然性+譯詞忠實性+形象藝術性。歌詞翻譯既要譯得準確達意,還要保持韻律,符合原曲旋律。根據“原曲的曲式結構制約著漢譯詞的句式結構;原曲節奏決定著譯詞的頓歇和句逗;原曲的旋律左右著譯詞的聲調和韻律[4]”的要求可知:首先,《星星》原曲的曲式結構制約著漢語譯詞的句式結構。《星星》的俄語歌詞,采用了ababacac 的詩行形式,前兩句是“8 音節+5音節”的形式,后兩句采用“8 音節+4 音節”的模式,建構了4個Сколько開頭的排比句式,結構錯落有致。漢譯字數以“8 字+4 字”句式對應。同時俄語歌詞中四個疑問句,表達出對人生和宿命的疑惑,漢譯則從反面著筆,以陳述句揭示淡淡的憂傷。此種改編比原歌詞大意更自由,又比填詞更嚴謹,但營造的情緒氛圍與原歌相似。其次,《星星》原曲的節奏決定著漢語譯詞的頓歇和句逗。一般歌曲節奏包括兩部分“詩歌節奏和音樂節奏,只有當兩個節奏達到統一,才會使歌曲更加協調完美,故譯歌就成了一種三維的填字難題[5]”俄語歌曲的句式結構和頓歇一聽即可判斷。我們在張杰的翻唱中會發現“它、星、卻、又”與后文形成很明晰的“頓”,聲調急劇升高并一直保持,這氣息與俄語樂曲的節奏“я,и,вслед,не”相匹配,詞組的頓歇和音樂的頓歇相互吻合,節律自然。這種“以頓代步”的方式已經在詩歌翻譯中得到廣泛運用,同樣也適用于歌曲,即用漢語中以語義為核心的自然音組“它、星、卻、又”去頂替《星星》俄語中的以輕重音節構成的音步。最后,《星星》原曲的旋律左右著漢語譯詞的聲調和韻律。當歌詞的韻律和音樂的韻律結合緊密時,譯詞一定要注意原歌音樂的節奏和韻律。否則,詞曲不協調,就會出現譯詞的輕重律與歌曲的節律相矛盾的現象。《星星》的漢語用詞聲調符合原曲旋律的音調。俄語歌曲旋律走向制約著漢譯的抑揚頓挫。漢語有“陰平、陽平、上聲和去聲”四聲區別,俄語則有輕重音的區別。《星星》詞尾韻腳是aabb 式(ть-ть;той-той),俄語歌曲詞句中的重音節一般安排在音樂的強拍或相對強拍上,如果音樂的強拍和歌詞的重音錯位,會出現“倒字”現象。重音節моя 一詞的詞重音在я 上,俄語я 音的發音口型開放,是聲音洪亮的寬洪韻,與漢字音之“點、現、前、見”與“前、言、現、焰、間”押十四寒韻(an,ian,uan)之“an”音,與“火焰”的“焰”輕重一致,其慷慨激昂的豪興之音使歌詞生色增輝,結合演唱的需要,更加朗朗上口、音韻和諧、節奏鮮明。
藝術風格是指藝術家或藝術作品集中體現的創作個性和鮮明的藝術特色。歌曲譯配的旋律不容更改,譯詞的聲調必須迎合原曲,受到原曲制約的譯詞,既要與內容一致,也應該保持相似的思想感情和藝術風格。《星星》的中文版寫道主人公仰望星空,將星星擬人化,塑造成指引人向前的使者,使人聯想到郭沫若《天上的街市》那句“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宇宙無限,人的生命有限,人經過滄桑歸于宇宙。《星星》的俄語歌詞傳達出對“通往夢想和希望的旅程”的迷惑以及對自我能力的靈魂拷問、對永恒與追求的堅持。張杰的翻唱不僅掌握了詞曲內涵,更重要的是他把握了《星星》的風格特點。《星星》是獻給母親的歌,表現了維塔斯對母親深切、沉痛的懷念,同時也是對人生終極問題的追問,對自己堅強無悔選擇的肯定,達到音樂與聲音的完美融合。漢譯歌詞中“繁星點點”“忽隱忽現”是增譯內涵,表達出整首歌的形象和意境,完全符合主題。“想放棄時卻又望見,它在身前;伸手去摘它卻忽然,消逝不見”與俄語歌詞的“多少次從山崖向下墜落”表達了相同的思想情感,引發了相似的情感共鳴。追求理想道路有時會陷入迷茫,夢想有時離我們很近,又仿佛很遠。這種藝術風格可借助舞臺效果展示,維塔斯的出場造型多變,有時如同天外來客:高領金屬色演出服,勁爆舞姿,炫技般地演唱,吸足觀眾的眼球;有時又素面朝天。《星星》MV中維塔斯一身黑色西裝,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在空曠的公路大橋上,黑白畫面對比強烈。他緩緩前行的背影與精致的面部特寫,以及他在原地轉圈并朝橋下的車流下跪的場景,傳遞著他深邃的思緒以及內心的抗爭與堅持。“在翻唱中,娛樂以第一性存在。流行音樂文化,娛樂的需求遠遠大于審美的需求,其娛樂性一方面表現在多數翻唱是對音樂文化應具有多元選擇訴求的回應。另一方面則反映出創作者們以現代技術顛覆傳統視聽的游戲心理。[6]”為配合翻唱歌曲的藝術風格,張杰身穿星星圖案夾克衫。唱罷俄語后,舞臺中央緩緩走來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手持麥克風伴音,將音樂推向唯美高潮。緊接著張杰開始以漢語演唱,平靜深情,在“它,能否”之前原地轉圈,完成樂曲的第一個小高潮;隨著音調不斷上升,“在心間”聲音剛落下便模仿維塔斯原地轉兩圈;緊接著又用俄語重復唱,在“постой”處模仿維塔斯的海豚音,結束演唱。張杰不僅俄語發音準確清晰,其漢語唱詞更是貼近聽眾。漢語與俄語同臺交替演唱,直擊聽眾心靈,使這首藝術作品在整體上具備了中國化的藝術特點。
在翻唱俄羅斯歌曲時,漢化時損失的俄語音韻,可通過漢語歌詞的音韻補償,傳達歌詞的含義、意境和形式之美。薛范先生的掰開了揉碎了重塑一個的“統攝全意,另鑄新詞”思想,對指導歌曲譯配時對詞句的安置、細節的增減、語義的分析等方面具有非常高的參考價值。2022 年,薛范先生與世長辭,他一生譯配發表歌曲近2000 首,其中俄語歌曲有800 多首。他配譯出了一代人難忘的旋律,由于筆者音樂理論知識有限,不當之處,敬請批評,謹以此文紀念薛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