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伏羲女媧圖像在魏晉南北朝至唐朝經由河西走廊傳入西域后不斷發展變遷,因而新疆吐魯番出土的圖像樣式在吸收中原文化的基礎上,又融合了多民族的文化。本文從西域風格樣式、中原風格樣式的伏羲女媧圖像入手,解析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以及中原地區繪畫風格對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的浸染,使其演變成更具新疆特色的本土化伏羲女媧圖像。
關鍵詞:伏羲女媧;圖像探析;文化融合
兩漢之后,在魏晉至唐代這一時期,伏羲、女媧圖像在中原由盛轉衰卻相繼出現在甘肅的河西地區、新疆吐魯番地區。新疆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的藝術風格明顯是對中原地區伏羲女媧圖像的繼承,與河西魏晉墓葬壁畫風格相近[1]。出土的這些形制相似的伏羲女媧圖像中,布局大都呈現上寬下窄的倒梯形。畫面的主要表現對象都以交尾的人首蛇身作為主體占滿了整個畫幅,上方畫日輪,下方畫月輪,只在畫布的空白、邊緣處畫各種星象。
20世紀以來,在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群中出土了近百余幅伏羲女媧圖。這些圖樣多繪在絹或麻上,一般釘在墓頂上。畫面正對墓主,少數畫折疊好擺放在墓主身旁,學界普遍認為這與“引魂升天”的觀念有關。作為華夏文明的始祖神,伏羲和女媧出現在遙遠的中亞腹地,表現了濃郁的地方色彩。現將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樣式大致分為兩類:一類為西域少數民族高鼻深目、卷發虬髯、胡服的西域風格樣式;另一類面貌及服飾為典型的中原風格樣式。
(一)西域風格樣式
吐魯番出土的西域風格樣式的伏羲女媧圖極具地域代表性,此類伏羲女媧形象和服飾具有古代西域民族特征,但構圖仍延續了中原地區盛行的對稱構圖。人首蛇身,男女上身相擁,下身相交。伏羲頭戴幞頭(圖一),深目高鼻,髭髯綹鬈,左手執帶墨斗的矩。女媧頭挽高髻,兩腮涂朱,右手執規。值得一提的是,女媧面有頰紅是其他地區伏羲女媧像中未曾出現過的,此外,還在二人額前、眼眶、鼻梁、鬢角以及下頜周圍略施暈染,使得人物呈現立體的效果。頸部只用兩條上弧線,但線條也施暈染。手臂用輪廓線勾勒后,再用赭紅色過渡,除暈染部分外,其他都用白色平涂呈現強烈對比,頗具起伏感。二人身著寬袖翻領衣,合穿一條喇叭狀蓮花紋白色短裙,下身為圓點鱗紋的蛇身纏繞作三交。雖畫面漫漶但也可以看出在衣袖處用數十條U形線進行勾勒,這類U形線常常用于佛陀,衣著較為松散的裙袍褶紋稠疊而成,每組線條皆圍繞身體結構動作轉折排陣,而U形處或圓或尖的回轉處,便隨之變化,如“屈鐵盤絲”之態[2]。人物上衣的顏色多用暖色如緋紅、赭石等,與蛇尾裝飾所用顏色一致,使得畫面統一和諧、上下貫通。二人身體間隙呈“倒三角”狀,上方有象征太陽的紅心圓輪,尾下是象征月亮的黑色圓輪,滿幅用線連接的小圓圈象征星辰。圖二是西域風格樣式的另一個代表作品,此圖經過長時間沉淀后,絹底色如沉香,畫中男女人首蛇身,他們上身相擁,下身相交,各自一手抱著對方肩部,另一手揚起,男執矩,女執規。二人外著胡服,再合穿一條紅白相間百褶裙,兩襟和裙邊都用了波浪狀連續紋樣。此圖只在眼周、脖頸、手背處略施暈染來體現立體的人物效果。圖一與圖二人物的面相很像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中的供養人像[3],都采用了“凹凸暈染法”。
(二)中原風格樣式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戰亂導致大量漢民避亂外遷的同時也致使內地伏羲女媧圖像熱的衰減。在中原地區和南方逐漸衰弱的伏羲女媧圖像和信仰隨著各民族間文化交流在遠離中原的西域得到了延續。中原風格樣式的人物像的面貌特點和漢人更接近(圖三)。其構圖是非常突出的:一男一女,人首蛇身,上身相擁,不過二人一手環腰相擁且身體緊貼并無縫隙,另一手揚起,多為男執矩,女執規,下身蛇尾作三交或四交。兩人頭頂上部,繪環形太陽,內有三足鳥。身下蛇尾中間,繪一月亮,內有玉兔、桂樹、蟾蜍。在圖三中,絹畫雖模糊斑駁,但仍可辨認,女媧在左,頭梳高髻,額間花鈿,外著翻領寬袖襦裙,以朱磦色為主色,黑色豎條紋穿插,內穿白色底襯,襟邊呈波浪狀,白衿圍腰;伏羲在右,頭戴幞頭,略有髭髯,著黑色翻領寬袖外袍,白色圓領里衣,絲帛系帶,是非常典型的中原人物形象。圖四中主體周圍的星辰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云紋邊飾,這也是常見于漢畫像石的紋飾。在這幅畫中,二者穿著更為精巧富貴。女子著“武周服”:披帛的一端塞入胸前裙腰,另一端繞過肩背隨意披散,腰下間色裙。男子外著廣袖交領袍服,里為白色窄袖內襯,蹀躞帶環腰。這兩幅絹畫中的人物形象飽滿、臉龐豐腴、設色精麗,正好體現了唐代最常見的人物造型上的一些特點:豐腴、彩色艷麗[5]。這兩幅圖的線條充滿韻律感,所作人物只用不足十根豎線,便將衣袖垂墜感體現得淋漓盡致,衣袖、腰帶皆有迎風招展之勢,與當時西域盛行的尉遲乙僧“屈鐵盤絲”般的線條又有所不同,卻與吳道子“莼菜條”式的線條有幾分相似之處。
(一)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對西域風格樣式的影響
克孜爾石窟又稱克孜爾千佛洞,是中國開鑿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是龜茲風格的典型代表。克孜爾的畫師為追求強烈對比,在克孜爾石窟壁畫上同時采用“屈鐵盤絲”和凹凸暈染(圖五)兩種繪畫技法。在圖五中,線條勁挺貼膚,沒有粗細虛實變化。供養人面部多呈上小下大狀,在眼睛、鼻梁、唇周、鬢角及下頜處通過色彩暈染,脖頸處用兩條平行弧線并沿邊暈染,手部暈染根據指節走勢,使人物由平面轉向立體。身體雖少用暈染,但是衣褶的線條排列疏密得當,反而體現了衣服貼著肌肉的起伏感。高昌是今吐魯番市的古稱,柏孜克里克石窟是高昌佛教發展與興盛的代表。在柏孜克里克壁畫中人物膚色也是多樣的,六臂明王像的肌膚裸露較多(圖六),因此圖中對于暈染法和鐵線描的運用更為明顯。為更符合明王的形象,所繪線條剛勁有力,粗細一致并在人物關節處勾以圓圈來強調骨骼感。先將肌膚平涂上色,再用赭石等色沿肌肉、骨骼起伏處進行暈染,“屈鐵盤絲”式的線條堅遒緊勁,搭配凹凸暈染法表現肌肉虬結的力量感。
從時間上看,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中“凹凸暈染法”“屈鐵盤絲”要早于吐魯番伏羲女媧像中,西域風格樣式的伏羲女媧在繪制技法、人物樣貌以及用色上也與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壁畫中多有相似之處[1]。可以推斷,吐魯番出土的西域風格樣式伏羲女媧圖像繼承和發展了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的繪制技法和美學觀念加之沿襲了中原的構圖布局從而演變出獨特的符合當地審美追求的西域風格樣式[8]。
(二)畫像石、磚及人物畫對中原風格樣式的影響

唐朝時中原地區的伏羲女媧圖像承襲了漢代畫像石、磚中的構圖秩序、畫面內容;在人物樣貌、服飾、設色上,又融入唐代的藝術和審美追求使得畫面表現更為不同[5],所以在傳入吐魯番后,吐魯番地區的中原風格樣式具有當時中原地區的典型人物特征。中原地區的人物畫家非常注重對線條的形式美的創造。“吳帶當風”“曹衣出水”“周家樣”“張家樣”等就是對線條處理的仿效對象和典范。從圖三、圖四兩幅圖中不難看出其用線對于中原地區的模仿和吸收:衣褶的線條流暢,波折起伏,疏密有致,層次豐富,面部多用外向曲線,使人圓潤豐滿。綜上可以推斷,中原風格樣式的伏羲女媧圖受中原地區的啟發和影響。
在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像大都交尾,但在兩漢早期,中原地區最早出現的伏羲女媧是單個形象,中后期特別是在西南地區,伏羲女媧往往是蛇尾或者龍尾相交,這說明,吐魯番地區伏羲女媧像很可能也受西南地區的影響。由于唐代國力強盛、文化繁榮,西域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地在進行文化交流時,受到位于統治階級的漢民族較大的影響,在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在墓室的放置位置與中原地區一致,這說明中原的喪葬之風得到了西域地區的接納和融合。根據文獻資料,在克孜爾石窟中,有許多漢僧的題記中寫有唐代年號以及唐代游記。這些史料表明,當時不僅有漢族僧人前往西域交流學習,更有來自中原的傳統畫家,他們共同投身于克孜爾石窟壁畫的創作中[6]。所以在石窟用線中也吸收了當時的中原風格,而這些石窟壁畫中的線條又在潛移默化間給吐魯番伏羲女媧圖像注入了新的血液。
綜上所述,吐魯番出土的伏羲女媧圖吸收了各地區之精華,再融入本土的風俗文化逐步演變成綜合體式的圖像。西域風格樣式伏羲女媧圖的表現技法、人物樣貌,從盤屈重疊的線條、呼之欲出的凹凸暈染可以看出它對克孜爾、柏孜克里克石窟藝術的吸收;中原風格樣式的人物形象、畫面安排、用色都體現出對中原藝術的認可與傳承。
伏羲女媧的本土化是漢文化被吸收融入西域的重要標志,我們可以從出土的這些伏羲女媧圖像中發現唯有吐魯番的伏羲女媧圖像中面頰帶紅,且只有絹、麻質地。這些圖中大都二者合穿一短裙,并有少數民族樣貌的伏羲與女媧形象[7]。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古葬群中出土的伏羲女媧圖像汲取了中原文化之精華,隨著時代的變遷,融合了多民族的思想文化、審美觀念,逐步形成適合西域特色的本土化圖像。

作者簡介
李璐,女,四川達州人,研究方向為藝術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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