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托尼·莫里森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女性作家。她的普利策獎獲獎作品《寵兒》描寫了那個特殊時代的制度、種族、性別對于女性的歧視與壓迫,體現出了奴隸制時期黑奴女性們舉步維艱的生活狀況。《寵兒》中暗含著莫里森對黑奴女性生存境遇的思考,本文旨在從一家三代黑人女性的悲慘經歷進行分析,通過黑人女性在白人和男性的雙重歧視下的敘述描寫,去探求黑人女性的自我意識怎樣從雙重歧視的壓制下走向自我覺醒的艱難歷程。
【關鍵詞】托尼·莫里森;《寵兒》;黑人女性;覺醒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3-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3.006
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是一位堅定的女性主義者,其創作別具特色,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女性作家。《寵兒》是托尼·莫里森在看到《黑人之書》的一張簡報之后,以瑪格麗特·加納的故事為靈感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寵兒》被認為是美國文學史上的里程碑,主要講述了19世紀80年代美國一個小島上黑人奴隸制的存在給一家三代女性帶來的悲慘遭遇。《寵兒》之名來源于被黑人女性賽絲殺掉的女兒,賽絲在無法忍受白人奴隸主對她的剝削時,帶著年僅兩歲的女兒逃跑,在逃跑被發現后親手殺掉女兒并取名為寵兒,多年后寵兒變成鬼魂無窮無盡地向賽絲索取一切進行報復,耗盡賽絲所有的精力。20世紀90年代,黑人女性的悲慘遭遇讓莫里森去探討“自由”對于女性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同工同酬、地位平等,進入學校、職場、是否結婚、是否生育等等本應該是女性自由選擇的權利,但事實卻與此相反。于是莫里森開始去探究美國黑人女性的歷史遭遇。在這段歷史中,婚姻是被阻撓的,生育是必須的,做父母則是犯罪的。由此莫里森基于美國奴隸制度下的黑人女性的生活,創作了反映現實的《寵兒》。“女性主義思想是社會政治運動深入到文化領域的結果”[1],而黑人女性主義是在特殊的黑人種族環境中社會對于黑奴女性生存困境產生思考的結果。黑人女性奴隸不僅和黑人男性一樣受到白人的種族壓迫,還受著種族內部的性別歧視。在雙重歧視之下,黑人女性過著慘無人道的生活。這樣的種族經歷決定了莫里森的創作與黑人男性的創作有所不同,也與白人婦女的創作相區別。莫里森通過一家三代黑奴女性的描寫,展現了美國黑人女性在慘痛的遭遇中不斷自我覺醒,積極構建黑人女性主體意識的艱難歷程。
一、黑人女性自我意識的被壓制
黑人的種族史可以說是一部慘不忍睹的苦難史。1619年,有記載的第一批非洲黑人被運送到詹姆斯敦,這是英國移民在北美的第一個定居點,也是“新大陸”黑人悲慘的奴隸歷史。19世紀30年代美國才開始廢奴運動,這意味著白人對黑人種族的文明進行長達兩個多世紀的破壞,黑人長期接受白人所給予的洗腦教育,深刻的與自己種族信仰割裂。《寵兒》中賽絲的母親被戴上馬嚼子,被迫喪失自己民族的語言文化傳統。當教育資源被剝削以及民族文化被破壞時,白人奴隸主便通過自己的文化統治“造就了整整一個種族的卑微感和奴隸感”[2],使得黑人長期擁有一種漂浮感,對于自我的認識處于一種朦朧乃至虛無的狀態,自我意識嚴重被壓制。
《寵兒》中的黑人一直處于被壓迫的階級,世世代代為白人所驅使。身為奴隸,他們失去了自由并且做著最低賤的工作,可以被買賣、交換、鞭打,失去身為人的自由。盡管在1863年林肯就宣布了廢除黑奴制度,但是社會現狀要想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廢除”,黑奴們仍需要做出持久而艱辛的努力。而黑人女性受到種族歧視和父權社會的雙重壓迫。面對白人的壓迫,女奴們忍受著生理上的不適在種植園經歷著和男人一樣的勞動強度,另一方面女人被迫按照男人所制定的規則與制度去生活,女性所擁有的生殖器官也當作白人發泄和繁衍黑人奴隸的工具。老黑奴貝爾·薩格斯忘記自己生過多少的孩子,她所有的孩子都被賣掉,開始不幸的一生,“我生過八個,每一個都離開了我”“八個孩子,可我只記得這么點”[3]6,而她自己也到了六十歲不能再為白人提供價值的時候才最終獲得了自由,還是由她唯一留在身邊的兒子黑爾犧牲自己的勞動力換來的,她曾憤怒地指出:“在這個國家里,沒有一座房子不是從地板到房梁都塞滿了黑人死鬼的悲傷。”[4]6作品中的第二代黑人女性賽絲,是《寵兒》的中心人物,也是一位弒殺女兒的母親。賽絲的孤兒身份使其自我意識更加迷離,沒有人去教育賽絲應該怎樣做出人生的任何選擇。當年輕的賽絲選擇了黑爾作為自己的丈夫并且擁有了兩個人的孩子時,賽絲的生活并沒有因此好起來,而白人并不會因為尊重黑人的感情而讓他們結婚,允許黑人的結合只是為了阻止他們逃跑。有子女的黑人奴隸和有老公的黑奴婦女在逃離時會更加不舍,而黑人家庭的存在則能保證黑人后代的繁衍,世代為白人服務。賽絲所說的“活著才遭罪呢”[5]8是對自己黑暗人生的概括。
莫里森在作品中大力描寫女性時,對于男性也有所敘述,但是文本中的男性的身份是處于一種缺失狀態,莫里森對于黑人女性的生存困境強烈關注,在其作品《秀拉》和《愛》中也以及其細膩的手法呈現出來,作為《寵兒》中著墨最多的黑人男性保羅·D在知道賽絲逃出之后想的卻是“不快的是她始終沒有需要黑爾,也沒有需要他”[6]9,這是保羅在男權社會下影響下所產生的“優越感”,賽絲用更像一位長兄來形容自己的丈夫。賽絲作為“殖民地的他者”,男權社會要求她是一定要有所依附的,而依附的主體一定是男性。在保羅知道賽絲殺嬰之后,保羅的反映典型地體現出一位女性在顛覆男性賦予她的權利時的憤怒。種族歧視和男權社會只需要女性無休止的勞動和永遠依附他們,以此造成女性自我意識的壓制。
二、黑人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賽絲是《寵兒》中的第二代女性,在上一代以貝爾為代表的黑奴女性的努力下,她作為女性的反抗意識開始慢慢覺醒并有所行動。賽絲帶著自己的女兒孤獨而封閉地住在124號的農舍之中。保羅·D的到來,拉開了《寵兒》故事的序幕,莫里森用倒敘的手法展開對文本展開的描寫,通過回憶將黑奴女女性的經歷一一鋪展開來,賽絲人物形象的塑造得益于莫里森本人在第二次美國婦女運動期間對女性生存狀況的思考:“自從我開始創作《寵兒》三部曲,我一直好奇為什么比我年輕二三十歲的女孩完全不比我這個年紀或更年長的女人更幸福……她們能做能挑選的事情可比我們多多了……為什么大家都這么慘兮兮的?”[7]在1865年南北戰爭以北聯邦失敗而告終,這場關于國家統一和奴隸解放的戰爭并沒有真正將解放奴隸的權益落到實處。在二戰時期,很會女性參加工廠勞動,女性的社會價值逐漸體現出來。女性價值的體現促進女性意思的覺醒,在此基礎上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第二次美國女權運動。貝爾在教育小丹芙的時候說:“奴隸不應該有自己的享樂,他們的身體不應該是那樣的,不過他們必須盡量多地生孩子,來取悅他們的主人。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不許有內心深處的快樂。她對我說別聽那一套。她說我應該永遠聽從我的身體,而且愛它。”[8]242-243貝爾在當了六十多年的女奴生涯后,開始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反思,自我意識逐漸覺醒。
賽絲在《寵兒》中典型的身份是一位母親,其男權社會賦予她的“神圣”責任是生兒育女。賽絲是一位缺失自己文明的黑人,同時也是一位缺失母愛的女性。在種族和性別雙重歧視下,賽絲心理和身體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直接導致賽絲身為黑人母親對其女兒畸形的母愛。“塞絲背上的那棵樹(苦櫻桃樹)是過去生活痛苦記憶的一個標記”[9],而賽絲在懷孕時被“學校老師”的兩個侄子強奪乳汁,事實上是對賽絲哺育者(母親)身份的剝掉。賽絲明白“甜蜜之家”并非真正的甜蜜,她說“這個世界除了白人沒有別的不幸”[10]121。賽絲決定逃跑并在逃跑的路上殺掉年僅兩歲的女兒,用弒嬰的方式進行反抗并且出賣自己的身體為女兒換取墓碑,體現出她身為黑人女性的不幸。賽絲將殺掉的女兒取名為“寵兒”,表明了這個孩子的身上寄托著賽絲賦予的希望與愛。賽絲的“弒嬰”行為超越了她母愛的本身,延伸出了自己對于種族歧視以及男權社會的奮力反抗。賽絲深知作為一個女黑奴,生存是一件多么痛苦而殘忍的事。“僅在肯塔基,一年里就有八十七人被私刑處死;四所黑人學校被焚毀;成人像孩子一樣挨打;孩子像成人一樣挨打;黑人婦女被輪奸;財物被掠走,脖子被折斷。”[11]208“弗吉尼亞州1662年通過的法令允許男性白人占有女性黑奴。如果母親是奴隸,她的孩子也將是奴隸,女性黑奴成為提供奴隸勞動力的生產工具。”[12]賽斯殺掉“寵兒”可以說是白人對于黑人種族壓迫的罪惡證據,是賽絲身為黑奴面對白人壓迫“自殺式”的激烈反抗。
1845年,美國的馬薩諸塞州首先提出將墮胎視為犯罪,盡管在1937年美國的婦女擁有了墮胎的權利,但是宗教大肆宣揚“墮胎有罪”以及社會對于“墮胎”的譴責,讓很多婦女很難真正地擁有墮胎權。關于墮胎權合法化的問題“同奴隸制問題一樣,引發美國的又一場內戰”[13],母親的生育功能是男性賦予女性的價值和義務,莫里森通過“弒嬰”事件的描寫,實則是對男性給予女性所制定規則的打破,充分地肯定了“墮胎”是女性的權力。“墮胎”不僅是避免女性成為生育的機器的一種反抗,而且還是婦女獲得權利和婦女解放的關鍵。莫里森帶著極強的目的性去寫《寵兒》,其“殺嬰”的情節也體現出她對女性尤其是黑奴女性生育權力的高度關注。在第二次的女權運動中,很少的黑奴女性進行反抗,她們所接受的美國婦女教育是女性應該囿于家庭之中,繁殖下一代,照顧丈夫等無社會性質的家庭活動。1963年美國著名作家貝蒂·弗里登(Betty Friedan)在她寫的《女性的神秘》(The Feminine Mystique)一書中揭示了這套女性教育背后的謊言,揭示了女性“幸福生活”背后的苦悶與無奈,只在家庭進行活動事實上是男權社會對女性的禁錮與制約。在奴隸制廢除后,黑奴女性也被迫加入這一家庭模式之中,除此之外,許多黑奴男性無法在社會上掙到錢,黑奴女性一方面被迫進入社會賺錢,另一方面家庭的瑣事也消耗著她們精力,是女性獨自將家庭支撐起來。在《寵兒》中塞絲一家人居住的藍石路124號(124 Bluestone Rd)便是這種“一母獨大”的模式。
三、黑人女性自我覺醒意識下的團結反抗
在女權運動熱烈的進行中,凱西薩拉查爾德提出了“姐妹情誼”就是力量的口號。“姐妹情誼是廣大黑人女性謀生存、求發展的精神、物質雙重保證。它將分散的個體凝聚成集體力量形成巨大的推動力。”[14]莫里森對于這個口號是給予強烈支持的。此口號在《寵兒》不同的女性身上都得到了體現,表現為黑白兩個種族女性之間的聯系與相互救贖。老黑奴貝爾是124號的精神領袖,當年輕的塞絲來到134號的時候,貝爾幫她清潔身體“她總共用了兩壺熱水來擦洗賽絲的兩腿之間,然后用床單裹著她的肚子和陰部”[15]108,這次清洗象征著賽絲逃出后的重生,而貝爾對于賽絲的幫助在一定的程度上彌補了賽絲作為孤兒所缺失的母愛。黑人女權主義者蘇珊·威利斯(Susan Willis)曾說:“當代黑人婦女作家傾向于將團體的存在與她們的母親一代聯系起來”[16],莫里森也是如此,在《寵兒》中的“黑人社團”和賽絲與小丹芙和寵兒以及黑爾之間的聯系無不體現如此。
賽絲在逃跑的路上受到了白人丹芙的幫助,白人丹芙身為白人女性有著強烈的主體意識,她對于自己的未來以及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具體而熱烈的。丹芙向往威爾遜胭脂色的天鵝絨,也勇于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她說:“我見過照片,他們那兒有漂亮的天鵝絨。他們不相信我能找到,可是我能。”[17]38賽絲生下孩子以白人丹芙的名字進行命名,希望小丹芙可以延續白人丹芙身上這種黑奴女性身上無法擁有的主體意識,而這個小生命身上也背負著白人和黑人女性的共同情誼“女性幫助女性”,是“姐妹情誼”口號的生動寫照。
雖說小丹芙是第一代的自由黑人,但是她接受著賽絲和貝爾身上創傷對她的影響,而賽絲對于寵兒的過渡寵愛而忽視了小丹芙,使小丹芙的性格非常敏感自閉,總是一個人待在“翡翠衣櫥”里,甚至在同學的責問下達到失聰的狀態,這是小丹芙封閉式的自我保護。寵兒與保羅的到來打破了她和塞絲原本一成不變的生活狀態。后來寵兒的到來使小丹芙在照顧寵兒的過程中,找到了自我的責任感,可以說是寵兒的出現成為小丹芙成長的助推器。在知道賽絲撿地上的果皮吃之后,小丹芙便獨自勇敢地擔負起整個家庭的重任,她已經不同于賽絲最初“畸形”的反抗而有了自我意識。她知道了寵兒對于母親的傷害之后,說:“可孩子也不能說殺就殺媽媽”[18]297,懷著對于母親的愛以及自己對于愛的渴望,小丹芙無畏地走出鬼屋,走出124號,積極尋求外界的幫助。小丹芙在老師的幫助下,最后走出社區賺錢養家,成為一位獨立的女性,完成女性的自我成長之路。小丹芙的存在,是母親和女兒的連接,也象征著黑人女性將會一代一代不屈不撓的掙脫被奴役的桎梏,達到人性的自由。文本的最后,黑人團體用自己的歌舞趕走了寵兒,寵兒的離開,也表現出莫里森對于姐妹情誼的高度贊揚。反觀賽絲在逃亡時由于“甜蜜之家”里的黑奴女性對于賽絲的嫉妒,并沒有向賽絲通風報信去幫助賽絲,間接的害死了寵兒。
四、結語
莫里森通過欲揚先抑的手法去書寫寵兒的出現,在平靜之中將血淋淋的事實擺在讀者的眼前,以獨特的視角寫了黑人女性在美國奴隸制度下的悲慘遭遇。莫里森從一個黑人家庭反映出當時普遍的社會狀況,通過對一家三代黑人女性的描寫,描寫出當時整個黑人女性的生活困境。同時莫里森用自己的作品表明了自己堅定的女性主義立場,在她看來,身體的自由只屬于黑奴獨立的一部分,思想的自由更是尤為重要的,自由的思想是女性走上獨立道路的關鍵。1982年美國作家艾麗斯·沃克(Alice Walker)發表了著名的黑人女權主義作品《紫顏色》并成為西方女性主義的經典著作,該著作進一步關注到女性的生存困境,此后許多作家越來越關注到黑人奴隸那段不堪的經歷。美國的奴隸制歷史,是一段慘不忍睹的經歷,女性主義作家以自己的文字,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描寫女性的生存困境,表現出黑人婦女實實在在地存在這樣一個鐵的事實,給黑人女性的發展指出了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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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珠雅,女,河南信陽人,閩南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