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耽美寫作中“ABO文學”的性別想象

方文雪

內容摘要：ABO文學構建了一個雌雄同體的性別社會，打破了普通耽美文的桎梏。由男強女弱和女強男弱并存形成的一種表面平等的性別關系，將人從傳統的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中解放出來，幫助大眾從過去的刻板印象中剝離。表現出女性不甘于被男權控制著，被迫的接受世俗給她們安排的任務，她們努力的去打破這種性別和權利束縛，實現自身的價值，但又因長期受到男權社會的浸染，在創造男性生育社會時，依然會不自覺的參照父權制社會規則去構建世界觀的一種思想矛盾性，這種矛盾性恰好體現了ABO文學設定的進步性和軟弱性。

關鍵詞：耽美 ABO文學 性別

“耽美”一詞最早是出現在日本近代文學中，為反對“自然主義”文學而呈現的一種以男性與男性之間不涉及繁殖的戀愛感情為主要內容的文學寫作風格。在上世紀30、40年代就在日本文學界盛行，是浪漫主義的一個分支。耽美在日文中的發音為“TANBI”，意為“唯美、浪漫之意”。耽，沉溺；入迷。美，則指美好的事物，這里特指美少年。耽美，即沉溺于美少年之戀。

“ABO文學”是耽美文學發展至今以來眾多分支中的一個亞類型。ABO是中文地區對“Alpha Beta Omega Dynamic”這一短語的縮寫，是耽美文學中一種特殊設定，最早興起于歐美耽美同人圈。ABO設定是模仿社會性動物（如狼）的社會結構做出的人類社會形態假想。這種社會有三種人：Alpha處于權力頂端，勇猛好斗，占有欲強，無論男女都有陽具，有極強生殖力；Omega則在權力底端，會周期性陷人結合熱的發情狀態，散發出信息素讓Alpha發狂而產生交合，在沒有干預的狀況下會不斷懷孕生子；Beta介于兩者之間，性對他們沒有對另兩種性別那樣重要，他們占人群的大多數（某些文章設定中沒有Beta）。在這樣的社會中，人類有兩種不同的性別區分，一是男女性別區分，二是Alpha、Beta、Omega區分，兩種性別區分排列組合就有六種性別可能。“ABO這個設定最早可追溯到90年代《X檔案》粉絲的同人寫作，而真正成爆發性流行，是這個設定于2011年1月出現在美國電視劇《邪惡力量的》匿名kink meme網頁上之后。2011年10月引入中文同人社群并立刻引發流行。”[1]

“ABO文學”這種寫作風格，不管是從世界觀構造還是人物設定來說都是對現實的一種折射，可以說“ABO文學”是耽美文學中最紀實的一種亞類型。它并不像耽美小說中構建了一個平等美好的理想世界，而是再現并且放大了資本主義父權制的森嚴社會階級秩序，一種金字塔式的社會結構。反映了父權制社會下的女性焦慮，這種焦慮帶來了進步性和落后性，我們將從“ABO文學”的兩重性和它所構建出來的權力結構來研究耽美寫作中“ABO文學”所呈現的性別意識。

一.耽美文學和ABO文學中的主流觀點

在對耽美文學的研究中，有學者提出“耽美文化滿足了當代思想進步的女性對于兩性平等的精神訴求，成為她們對男權反抗的出口，激發了女性主人翁意識，催生了女性的創作靈感。”[2]也有研究者提出：在“耽美文學”中女性“在表達對純愛追求的同時，女性作者卻普遍表現出了強烈的厭女情節——被丑化的第三者，被簡化的‘女朋友和被雄化的女英雄，這三類女性形象無一不表現著女性作者對女性的冷漠和厭惡。”[3]伍爾夫說，女性作者們受男權文化影響太多深重，因此，即使在發出自己的聲音時，也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厭女情節。

“ABO文學”是耽美文學中的一個亞類型，所以這些觀點也存在于“ABO文學”中，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ABO文學”與其他耽美小說最不同的就男性生子題材，所以對于這一方面研究也是重中之重。

“Tumblr上的一個博主destination_toast于2013年夏天在AO3上做了一個簡單數據統計，顯示ABO設定占每月新增文章數目的比例從2011年4月的0%穩步攀升到2013年7月的0.6%。據我個人統計，2014年五月到2015年5月這一年的時間中，一共增加了4811篇ABO設定的同人文，而總文章增加數為566061篇，前者所占比例為0.85%。換句話說，這個設定流行之后迅速增長，并且比例還不斷上升，但是ABO文在新增同人文中比例仍然不到1%。”[4]男性懷孕生子打破了傳統小說創作的套路和讀者的思維，隨著女性作者和讀者的日益增長，女性凝視下的男性生子現象逐漸被接受，粉絲群體和作者們強烈的女性意識也逐步凸顯。“耽美小說中，男性成為了聚焦和操控的對象，女性角色被退位或弱化，避免了尷尬的‘被看，女性獲得了主動者、觀看者的視角，從而得到了安全感”[5]。這些作者和讀者將現實的性別歧視、不平等之類的問題轉化為她們喜愛的人物在同樣的境遇下經歷的故事，并如何在過程中猶豫和反思的。ABO生子文打破了普通耽美文的桎梏，在女性作者和讀者的想象中，男性生子的設定將男性拉下了第一性的神壇，打破了男性作為第一性的優越感。這是極具烏托邦浪漫主義色彩的。

在“ABO文學”中，從等級森嚴的世界觀構造和直接在女性身上賦予男性性別身份的O的形象，都反映出一種反烏托邦色彩。而作者卻在作品中極力宣揚愛情烏托邦，不管“Omega”在作品中多么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對自己的身份感到多焦慮，當他遇到真愛時都會去接受自己的身份并履行自己作為Omega的生育職能，因此大多數作品都會以Omega擁有一個完整美滿的家庭而結尾。這可以說是具有矛盾性的兩種思想卻能在一部作品中同時體現，是否反映了當下社會中女性雖然追求獨立平等，但是依舊逃不開傳統家庭觀念的束縛。女性焦慮被真愛消解的深處是否隱藏著軟弱性？

二.ABO文學中的刻板性別意識形態

“ABO文學”中的兩性模式不僅僅是異性戀模式的翻版，而是加強版的異性戀，盡管設置了六種性別，但它依舊固化了刻板性別意識形態。我們先從具體身體和職能設定來看（主要看比較突出的Alpha和Omega）。

首先來看Alpha，女性Alpha耐力較強，有男女兩種生殖器官且都能發揮作用，但是很少發情，并且是生育率最低、最陽剛的女性性別。男性生殖器官大小同普通男性差不多大。她們通常扮演領導者的角色并且普遍受到尊重；男性Alpha強壯，也有男女兩套生殖器官，但是女性部分的生殖器官不發揮作用或者天生缺失。男性部分的器官大于普通標準，包括結。因為他們從不會懷孕，所以他們一直以來都被指定為戰士或者領導者的角色。接著來看Omega，女性Omega的男性生殖器官缺失或者發育不全，她們發情期頻繁并且生育率高。通常很年輕就跟一位alpha結為伴侶，并且付出她們的一生來養兒育女；男性Omega同時具備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他們生育率高，有強烈的發情期，直到跟他人（通常是某位Alpha）結合為止。通常情況下，他們忙于懷孕和分娩不被認為適于參加工作。是所有的男性性別中最稀少的[6]。

從他們的生物性和社會性來看，Alpha不管男女都是強大的代名詞，并且對Omega具有天生的優越性。從生理性來看，他們擁有強大的體能和可以強制將Omega占為己有的能力，所以Alpha在社會中必然是占據優勢地位的。而Omega的身體則比較弱，且擁有以生育為目的的發情期，這更突出了他們天生的生育職能。

我們以ABO作品《垂耳執事》為例，男主陸上錦的Omega父親葉晚是最強大的3A級別的Omega，“他們這個級別的Omega如果不愛上一個人，下半生將會過的非常好。一但愛上了，就會患上一種深度依賴癥。”也就是Omega一但和Alpha配對，就會不受自己控制的在情感上深度依賴Alpha。這種依賴性是本能的，無論多么強大的Omega都無法擺脫。“我每天就是給他生孩子而已，成了我的工作了。”最后葉晚的結局是淪為一個給自己Alpha生孩子的工具，依賴癥迫使他們順從，讓他們無法逃離，而這種依賴是長久且致命的，會伴隨一生，最后只能以死亡結束。

A與O的統治關系與現有的兩性關系非常相似，Alpha被賦予了父權制社會通過千百年的文化侵蝕構建的男子氣概屬性。A與O的掌控與被掌控地位，恰恰表現了它反烏托邦的社會想象和尊卑等級森嚴的權力結構，在性別身份的設定中，O只是將現實中的女性換了一個性別身份而已，女性的生育職能和社會的主流思想并沒有改變。而Omega身上那些他們想要隱藏和逃避的特性，則是將女性特質無限放大的結果：例如Omega們特有的較為強大的生育能力，對異性的性吸引力和較為虛弱的身體等。相對于Omega們來說，這種現實女性的生育壓力難以規避得多，幾乎沒有任何女性會幸免于被施予生育的壓力。

從國家政策到媒體宣傳，從社會輿論到親戚朋友，在異性戀規范下，不生育的女性仿佛就是不該存在于人類社會的殘次品。然而當她們選擇孕育下一代的時候，卻又不可避免的擔憂會就此成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會將自己的人生推到無法回頭的絕境[7]。

以《神探夏洛克》的同人文《If You Cant Stand The Heat》為例，小說中描寫過ABO社會對于Omega的看法“書籍上不都是這么說的嗎？愛情小說里描述的滿是關于Omega們如何在他們的Alpha們臂彎里尋求到幸福，并且快樂地憧憬即將誕生的小孩。電視里渲染的也是聰慧誠摯的Omega們如何成為家庭的中心，深受家人們的愛戴。從沙發廣告到手紙廣告里都充斥懷孕Omega們容光煥發的笑顏。”[8]這一社會現象的描寫是我們現實中大眾對女性的刻板印象的復刻。全社會對生育能力的崇拜、道德綁架式地鼓吹贊揚母性以及商業文化中對性別刻板印象的表現，正是當今市場經濟和廣告媒體中女性形象的程式化表現，這進一步加強了社會對性別意識的刻板理解。

三.ABO文學中的性別抵抗

“ABO文學”構建了一個等級森嚴的金字塔式的社會結構，Alpha處于金字塔最頂端，擁有絕對強大的權利和性別壓制；Beta處于金字塔中層，相當于普通人，是Omega向往的一種性別；而Omega則處于社會金字塔的最底層，卻是最稀缺的存在，他們被組織保護著，因為他們擁有受孕的體質。

而這類文學中Omega通常對自身性別感到焦慮，想要極力地掩飾自己，這種焦慮表現得正是父權制社會中女性長久積累下來的身份焦慮，它使得女性反省自身并且做到思想覺醒，時刻提醒著女性要為了自身的權利而奮斗，爭取女性和男性的平權，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女權主義，在“ABO文學”中具體體現在“O權運動”上。

這里以晉江文學城中怨懟東風寫作的《草包美人絕不服輸！》為例。這是一本系統文，受的第二個副本就是O權運動，也就是Omega們的平權運動。在這個ABO世界中，主人公是一個裝成Alpha的Omega，他想用Alpha的身份為國家做一些事，但是被發現后，他只能像其他Omega一樣被嬌貴地保護起來，最終為了不被剝奪戰斗的權利而奮起反抗。

Omega天生由于性別受不到平等對待，必須自我奮斗來對抗這種嚴酷的體制，這種性別抵抗折射出了當代女性思想現狀，學者鄭熙青認為“ABO設定是關于女性性向和女性問題的寫作”。ABO文學的作者和讀者大多以女性為主，這一設定的快速流行確實也反映出了一些現實中的女性問題。大多數學者都認為耽美這種文體的寫作與粉絲社群的女性自身地位處境和想象息息相關。女性作者們在這類作品中表達出追求絕對平等的戀愛關系，從事業到生活到身體，性別束縛較少的男性同性戀人提供了絕佳的機會來描寫這一極度烏托邦平等關系。

除了很多作品中出現的“O權斗爭”，更值得我們深思的還有“女性Alpha”這一性別設定的含義。如果說“男性Omega”是直接賦予女性一個男性的性別身份，那么“女性Alpha”就是直接賦予男性一個女性的性別身份，這一設定的用意又是什么？

從第四章的表格分析，ABO世界的撰寫者致力于構建一個雌雄同體的性別社會，女性和男性不必要按照社會的規則進行結合，這就構成了男強女弱和女強男弱并存的一種表面平等的性別關系，將人從傳統的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中解放出來，幫助大眾從過去的刻板印象中剝離。也就是說女性不再以溫柔矜持的形象示人，男性也無需因為自己的性別就要扮演強者和保護者的角色。盡管ABO的設定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以男性和男性為主角，但是在性別特征中仍然認為女性應該占一席之地。她們體型較小，并且忍耐力強，也就是說在遇到重大災難時，女性也能自行繁衍后代，女性Alpha的設定賦予了女性授精的能力，使她們不再受到現實社會的種種制約，她們試圖打破男性權威對自己所造成的影響，這就是女性Alpha的性別設定所表現出來的斗爭性。

這些作者致力于改變世俗社會眼中的女性，她們不甘于被男權控制壓迫，被迫的接受世俗給她們安排的任務，并且努力的去打破這種性別和權利束縛，實現自身的價值。

事實上，ABO文學的核心離不開對平等愛情的向往和家庭美滿的觀念。不管是性別權利還是社會性別的刻板形態，最終不過是父權制的復刻，現實生活的夸張呈現。所以作品中才會傳達出作者在愛情烏托邦和社會反烏托邦之間不定搖擺的思想。Omega的性別焦慮促進他們開始思想覺醒，想要反抗這個嚴酷的社會，這種性別焦慮不是一夕之間形成的，而是女性千百年來地位低下，被男權壓迫的性別身份焦慮，這種焦慮促進了思想覺醒，卻仍無法改變當下社會性別秩序，女性擁有反抗的思想，但是他們心里依舊還是期待能遇見一個救贖自己的真愛和美滿的家庭。一邊厭棄自己的身體特質，一邊期待這種焦慮能在真愛中消解，這種矛盾心理的出現，究其根本，女性思想更深處還是隱藏著軟弱性和妥協的意識，所以真愛和美滿的家庭最終會將這份焦慮消解。

女性思想因長期受到男權社會的浸染，所以在創造男性生育社會時，依然會不自覺的參照男權社會規則去構建世界觀，但是她們又試圖打破男權烙印對自己的影響，所以ABO社會模式的設定既是最具有斗爭性的，也是最軟弱的。可以說，在以男性生育為題材的作品中，女性抵抗的不是生育本身，而是父權制附加在其上的文化含義。

參考文獻

[1]鄭熙青.Alpha Beta Omega的性別政治——網絡粉絲耽美寫作中女性的自我探索與反思[J].今古文創，2020（01）：37-40.2020.01.009.

[2]祝瑞辰.女性閱讀中的耽美文化[J].傳播與版權，2014（07）：113-115..2014.07.064.

[3]關薇.耽美小說中隱含的女性性別意識[J].文學教育（上），2016（10）：122-123.

[4]鄭熙青.Alpha Beta Omega的性別政治——網絡粉絲耽美寫作中女性的自我探索與反思[J].今古文創，2020（01）：37-40. 2020.01.009.

[5]楊玲.粉絲小說和同人文：當西方與東方相遇[J].濟寧學院學報，2009，01（30）.

[6]匿名隨緣居[EB/OL]．http：//www．mtslash．com／form．php？mod＝viewthr ead＆ti＝30007＆page＝1＃pid735775，2016-12-10．

[7]賈舒.從性別文化視角看網絡文學中的男性生育題材[D].陜西師范大學，2018.

[8]haiyo，《神探夏洛克》[翻譯 HW]IF YOU CANT STAND THE HEAT（omegaverse生子）（第9章完，坑慎入），posting to隨緣居，Oct20，2011.

本文系山東石油化工學院2022年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耽美文學的性別政治研究”（編號：202206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山東石油化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