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農村基層黨建,經過近十年的努力與探索,農村基層黨建取得一系列成績,整體改善了農村黨組織的作風,提升了黨全面領導農村工作的能力。然而,當前中西部農村黨建仍然面臨著兩大困境:一是人口外流背景下過度強調黨員的年輕化、知識化,帶來組織人才發展的“結構性缺人”問題;二是基層黨建形式、內容、方式與農村基層治理實踐相脫節,導致農村基層黨建懸浮化、形式化。“去懸浮化”是解決中西部農村基層黨建問題的關鍵,首先是要認識到黨員素質如黨性、覺悟、認識、能力等不是黨員個體的“天生”稟賦問題,而是組織動員問題,只有將農村黨員組織動員起來了,才能提高他們的整體素質。那么,在中西部農村發展黨員,就要考慮到青壯年人口外流的實際情況,應該放寬條件,更多地發展社會關系和利益關系在村的中年農民。再是要將組織動員起來的黨員投入基層實踐中,在農村社會治理實踐、集體經濟發展實踐、鄉村文化建設實踐中鍛造他們的品質品格和組織特性,增強基層黨組織的凝聚力、戰斗力。
關鍵詞:基層黨建;組織動員;形式主義;嵌入性黨建
中圖分類號:D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160(2023)04-0052-11
一、問題提出與研究綜述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農村基層黨建工作,指出“農村工作千頭萬緒,抓好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關鍵”。進入新時代,農村的工作重心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一方面,工業化、城鎮化和現代化進程快速推動鄉村社會轉型,農民的經濟收入、生活方式、思想觀念、利益需求等出現明顯分化,在新時期怎樣為留守農民提供服務是當前農村工作的重心之一。另一方面,我國進入以工哺農階段,大量資源投入農村,如何有效承接和利用國家資源是當前農村工作的另一個重心。而農村基層黨組織是農村工作的組織載體和“掌舵者”,是基層治理的領導核心,因此,抓好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是農村基層工作的核心和關鍵。
當前學界關于農村黨建的方法和實踐路徑的討論已經非常豐富,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組織人才建設。組織人才建設關系到基層黨組織能否發揮其政治功能、領導核心地位和戰斗堡壘作用,是推進基層黨建的基礎。當前,農村基層黨組織普遍面臨著黨員干部隊伍總體老化、黨員干部隊伍綜合素養不高[1]、年輕黨員外流日益嚴重[2]、青年黨員發展難和支部書記選任難[3]等問題,導致黨組織軟弱渙散、黨組織戰斗力不強。解決這些問題的關鍵是加大選優配強力度,大規模補充年紀輕、觀念新、素質好、潛力大的優秀人才到村黨組織書記隊伍中來[4],加強入黨積極分子的發現、培養工作,尤其要努力將有學歷、有文化的非黨員青年作為重點培養對象[5]。二是組織建設實踐方式。有關農村黨建實踐方式探索研究頗豐,大致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強調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思想、作風、政治生態建設。在鄉村社會轉型背景下,部分農村黨員出現政治信念淡薄、政治意志衰退、身體在場心不在場現象,故此需要解決黨員政治思想入黨問題[6],激發基層黨員增強身份意識,再造黨員主體性,并進一步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向農村基層延伸,凈化優化農村基層政治生態[7]。第二類是以機制創新推動農村黨建。當前鄉村社會處于快速轉型期,傳統的農村黨建方式與農村新形勢不相適應,導致農村黨組織無法在鄉村振興中發揮其領導核心作用[8]。通過“聯村黨支部”[9]、“三聯三帶”[10]、“黨員聯戶”等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機制創新,適應農村發展新需求[11]。第三類是黨建與治理相結合。通過將農村黨建工作嵌入基層治理實踐,在治理實踐中教育黨員、優化黨組織,再造鄉村治理的政治基礎,重塑鄉村社會的公共性[12]。
既有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一是缺乏區分沿海發達農村與普通中西部農村黨建的視角,中西部農村是人口凈流出地,在這一結構背景下探討過度強調發展年輕化、知識化的黨員干部和黨員顯然是與中西部的現實狀況相背離的,既有的研究并沒有形成如何在人口外流的中西部農村進行組織人才建設的有效路徑。二是既有研究主要是對基層黨建成功實踐經驗的總結和討論,缺乏對中西部農村黨建普遍存在的文牘化、形式化等問題的分析與研究,從而未能有效回應中西部農村基層黨建的需求。三是未能充分回答黨員素質到底是黨員“先天”稟賦問題還是組織動員問題,這是涉及農村基層黨建方向、方式、方法的前提性問題。
二、“懸浮化”與當前農村基層黨建面臨的主要挑戰
基層黨建“懸浮化”是指基層黨建與各地農村實際、農村基層一線工作實踐相脫離,只在基層黨組織內部開展黨務相關工作,使得基層黨建出現載體復雜化、工作形式化、痕跡過度化等形式主義問題[13]。黨建的“去懸浮化”[14]則有四層含義:一是黨建納入基層治理,即黨建作為治理資源、治理工具而被納入基層治理實踐之中,在規范黨員行為、統一黨員思想、推動基層治理工作過程中,黨建及其話語也被不斷強化和凸顯。二是黨建嵌入治理,即將黨建嵌入基層治理一線實踐之中,為治理提供動力源泉,基層黨組織則在治理實踐中提升組織力、凝聚力、領導力。三是黨建引領基層治理,即通過引領農村基層社會治理、集體經濟發展、鄉村文化建設,為基層治理把握方向、提供支持,基層黨組織在引領實踐中全面提升領導基層工作的能力,鍛造和保持基層黨組織和黨員的先進性。四是黨建夯實基層治理基礎,即通過組織動員和教育群眾,重塑基層治理的社會基礎,基層黨組織也在改造實踐中獲得群眾的認可和支持,鞏固黨在農村的群眾基礎。“去懸浮化”要求基層黨建必須與基層治理實踐結合起來,只有二者結合起來,才能教育、鍛煉、考驗黨員和黨組織,密切基層黨組織與群眾之間的聯系,提升基層黨組織在基層社會的領導地位,進而才能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
Z村是典型的中西部農村,位于湖南中部,于2016年由Y村和W村兩個自然村合并而成。全村有24個村民小組,共796戶3892人。當地屬于丘陵地貌,人均耕地少,洪澇災害頻繁,80年代分田到戶后,農民開始大量外出務工,形成了以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工半耕”[15]的家計模式。2005年長沙一家私營企業進駐當地進行旅游、房地產開發,給當地農民帶來了就業機會,但因為工作崗位有限、工資收入不高,主要解決的是中老年人就業問題,年輕人依然以外出打工為主。筆者經調查發現,在黨建工作重要性日益突出的當下,Z村黨建工作仍然存在較大的困難。
(一)黨員老齡化與黨員發展困境
1.黨員老齡化與年輕黨員外流。人口外流是中西部農村普遍面臨的問題,Z村也不例外。Z村全村人口3892人,在村人口僅占總人口的一半,且主要以中老年人、留守兒童和婦女為主,外出人口則以青壯年勞動力為主。人口外流導致Z村黨建面臨以下三個方面的困境:一是黨員老齡化嚴重,黨組織成員的年齡結構不合理;二是中年黨員人數少,黨員結構出現斷層問題;三是年輕黨員外流,大部分年輕黨員僅黨籍在村,而人常年不在村,很少參與黨組織生活(表1)。
如表1所示,年齡在70~80歲的黨員占比是10.0%,而60~70歲黨員占比則高達64.4%,50~60歲的黨員占比為8.4%,50歲以下黨員占比是16.9%。其中,年齡50歲以下的10名黨員中,40歲左右和30歲及以上各4人,30歲以下2人,這10名黨員中有一半以上是在學校入黨的,畢業后僅將黨組織關系轉到村里,而在城市定居,很少回村。
70歲以上的黨員常年生活在村,但由于年齡大和身體機能弱化,參與村莊事務的意愿明顯降低。年齡在50歲至70歲的黨員,因為本地旅游開發帶來就業機會,而主要以本地就業為主,他們是在村人口的主力,他們的社會關系和利益關系與村莊聯系緊密,對參與村莊治理事務較為積極。年齡在50歲以下的黨員則因為大部分不在村,所以與村莊的關系不緊密,也不太關心、關注村里的事情。
2.發展黨員難。黨的十八大后,黨中央高度重視農村黨建工作,黨建成為基層的中心工作,黨組織人才建設成為應對當前農村黨組織老齡化問題,以及提升基層黨組織戰斗力和領導力的重要抓手。實踐中,組織部門普遍嚴格黨員的選拔標準和條件,要求年輕化和知識化,以提高農村黨員的知識文化素質。按照上級部門要求,Z村新發展黨員時要求所發展黨員年齡在35歲以下、學歷在高中及以上。
根據調查,在Z村所在地區,上級組織部門對村級黨組織發展黨員的年齡、學歷、數量都有明確規定,并按照要求制定了相應考核標準,考核結果與村干部的績效掛鉤,因此村干部必須按照上級規定和要求發展黨員。然而,Z村所在地區靠近長沙市,絕大部分年輕人在長沙市及周邊務工,少部分年輕人因為家庭或個人原因留在當地縣城。為了達到上級的考核要求,村干部只有憑借私人關系或做工作的方式,動員留在縣城工作的年輕人回村入黨。而實際上,這些年輕人的工作、生活、交往在縣城,只是偶爾回村看望家人或參加紅白喜事,其他方面則與村莊沒有多少聯系。通過做工作等方式發展的年輕黨員,一方面,因為他們本身并不想入黨,入黨主要是為了幫村干部完成任務,因此入黨后態度也不積極,經常不參加組織生活和重要會議,村黨支部對他們的管理基本上處于真空狀態。另一方面,他們的生活和工作都在縣城,與村莊的聯系非常弱,他們的黨員身份對村級治理的作用不大,村黨支部很難將他們組織動員到農村社會治理、集體經濟發展、鄉村文化建設及其他基層一線實踐之中。但事實上,一些真正有意愿入黨且長期在村的村民卻因為年齡、學歷等原因被排除在外,這些人一般是利益關系、社會關系都在村的中年農民。
(二)黨建實踐的“懸浮化”
黨的十八大以來,農村基層黨組織經過一段時間的規范化、制度化建設,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過去無組織、無制度、無紀律的渙散狀態,激活了黨員組織意識和身份意識。但是筆者調查發現,在廣大中西部農村,基層黨建仍然存在比較突出的“懸浮化”現象。
1.黨建形式和內容的機械化。筆者在中西部農村調研發現,農村基層黨建的形式、內容在各地農村都相差不大,如主題黨日開展的時間、內容、方式都大致相同,即開會時間在每個月月初,會議內容主要是學習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精神或有關政策和制度,開會方式是支部書記在臺上講授、黨員在底下聽。Z村主題黨日因為會議形式刻板、內容枯燥,黨員參會的積極性不高,村干部只能通過人情面子、發錢發煙的方式吸引黨員來開會,開會成了走過場——簽字拍照、完成上級考核的手段。
2.當前農村基層黨建僅僅將重點放在黨組織的內部學習、開會等活動上,而較少與農村基層治理實踐相結合,導致基層黨建逐漸變成黨組織內部的封閉活動和應對上級考核的工具,而與群眾生活、基層治理關聯不大。黨建脫離基層實踐,缺乏實踐的磨練,制約了基層黨組織在基層治理中引領和戰斗堡壘作用的有效發揮,也影響了黨員身份意識和責任意識在基層實踐中的貫徹,更無法讓黨員區別于一般群眾進而獲得群眾的認可。
三、當前農村基層黨建“懸浮化”問題的邏輯分析
深入分析當前中西部農村基層黨建面臨的“懸浮化”困境,不僅能夠搞清楚基層黨建形式化的深層次原因,而且有利于形成有效的黨建工作方案和建議,推動基層黨建有效、有序開展,鞏固基層黨組織的領導地位和戰斗堡壘作用。筆者經調查發現,中西部地區農村基層黨建面臨人才困境與黨建形式化的原因,主要包括結構性困境和制度性約束和過程管理松散等。
(一)組織人才發展:受結構性困境與制度性約束雙重影響
1.結構性困境。隨著城市化、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快速發展,農民也被徹底卷入市場經濟中,家庭經濟收入高度依賴市場經濟。中西部農村主要以農業經濟為主,農業所能吸納的勞動力人口有限,絕大部分農民家庭經濟收入依靠進城務工獲得。大量青壯年勞動力流向城市,人口的大量外流已經導致當前中西部農村基層黨組織人才建設面臨的結構性困境。Z村常年生活在村人口不到全村總人口的三分之一,留在村里的主要是缺乏或失去市場競爭優勢的中老年人,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年輕時外出務工,年老返回村里;少部分中青年人因為家庭發展需要而留守在村,如為了照顧子女生活學習或為了照顧年老父母而選擇回村。
2.制度性約束。學界普遍認為黨員的老齡化和黨員的文化水平不高是農村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的重要原因,因此在農村基層組織人才建設實踐過程中,制定了相應的制度規定。如要求村支部書記年齡不超過55歲,發展普通黨員要求其年齡在35歲以下、高中以上學歷。從表面來看,這些制度性規定能夠緩解中西部地區基層黨員老齡化矛盾,提升黨員的整體素質,但忽略了中西部農村大量青壯年人口外流這一前提條件。而村莊有一部分中年人,他們因為年齡關系或家庭發展階段的需要而選擇回到家鄉,他們長期生活在村,與村莊社會、利益高度關聯,關心和積極參與村莊公共事務,但他們卻因為年齡問題而被排除在基層組織發展對象之外。
(二)組織建設的實踐:過程管理松散帶來黨建形式化
為了進一步規范基層黨組織行為,提升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戰斗力和領導力,上級針對農村基層黨工作建制定了嚴格、細致和標準化的考核內容。但是經筆者調查發現,對基層黨建的考核主要面臨三重困境。
首先是無法實施結果考核。結果考核是對某一項工作目標進行最終結果的考核,通過結果考核可以清晰地展示前期工作的開展落實情況。實踐中一般通過對黨建具體過程進行監督來實現對基層黨建工作的監督和考察。例如,開展每一項黨建活動都要求有詳細的前期預案、簽名照片、會后總結,上級通過對文字材料和照片文檔的檢查了解基層黨建的基本情況。其基本思路是只要走好了制度規定的黨建程序,黨建的結果就是既定的。那么,只對黨建過程進行嚴格檢查考核就能促進黨建結果的輸出,對黨建過程的監督檢查就必然會放在對黨建資料的檢查上。黨建材料做得越齊整、越漂亮,意味著黨建做得越好,考核的分數也就打得高。這樣導致的結果是,基層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放在搞活動、做材料上,而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真正地做好基層黨建。
其次是考核具有主觀性。黨建與政治高度關聯,具有較強的政治性,黨建的考核也具有較強的政治性。政治性很難客觀化,相反上級領導的意志容易成為黨建考核標準。對基層黨建的理解和要求不同,容易出現同一份材料不同領導檢查時提出的要求和給出的標準不同,而導致同一份材料被要求反復做、反復修改,造成大量人力物力浪費。
總之,上級對基層黨建的重視程度越高,對基層黨建的考核越嚴格,對黨建的過程管理就越發凸顯,進而對基層黨建材料的要求也就越來越嚴格。黨建材料隨著考核要求的不斷提高而越來越多,必然導致基層工作人員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用于做材料和應對上級的監督、檢查和考核,而沒有足夠的時間、精力來思考如何真正做好基層黨建、如何因地制宜地開展基層黨建活動。
四、農村基層黨建“去懸浮化”的路徑探析
人口外流是中西部農村基層黨建的結構性背景,黨建應建立在這一結構基礎之上。同時,基層黨組織鑲嵌于鄉村社會,具有政治性和社會性的雙重特點。政治性是基層黨組織最根本、最核心的特點,是基層黨組織保持先進性和領導地位的關鍵;而社會性是基層黨組織的基礎性特點,是基層黨組織發揮其政治功能的基礎。當基層黨組織政治功能不突出時,黨員就容易混同于一般群眾,黨組織就容易出現軟弱渙散、戰斗力不強等問題。因此,基層黨建必須考慮到各地農村的實際情況,做到有的放矢。
(一)適度放寬組織人才選拔和發展條件
1.放寬村組干部選拔條件。年輕化、知識化已經成為中西部地區選拔村干部的普遍標準,但中西部地區地方財政能力較弱,村干部工資水平普遍較低,選拔上來的年輕干部因工資太低而難以安心工作,導致干部隊伍流動大、不穩定。中西部農村治理的基礎和特點,決定了中西部地區既需要年輕化、知識化的現代干部以完成上級交辦的日益增多的行政性任務,也需要有豐富工作經驗和群眾基礎的中年干部。這些中年干部在黨員和群眾中有影響力和號召力且他們子女已經成家立業,家庭經濟負擔不重,他們一半對經濟利益看得不太重,更在乎個人價值的實現。因此,當前中西部地區在村組干部選拔上應該放寬條件,將那些有空閑時間、負擔不重、想做事且有能力做事的中年農民吸納進黨員干部隊伍,從而有利于干部隊伍穩定,實現基層有效治理。
2.重視發展中年黨員。普通黨員雖然沒有黨內職務,卻在黨員隊伍中占絕大多數,是基層黨組織的主體力量,對基層黨組織建設具有重要意義。然而,在人口外流的中西部農村要求發展年輕化、高學歷的黨員顯然非常困難,即便發展了個別年輕黨員,也因為他們長期在外務工經商而很難在村莊中發揮實際作用。
從Z村黨組織名單上可以看到一些年輕、高學歷的黨員,但實際上他們僅是黨籍在村,人長期在外打工生活,與村莊聯系較少或幾乎沒有聯系,更無法對普通群眾起到示范引領作用。他們其中一部分是在學校、部隊入黨,畢業、退伍后將黨組織關系轉到村里;一部分是在村里入黨,但入黨后外出務工,忙于生計而很少在村。表2是Z村10組、13組黨員的基本情況,從中可以看出,50歲以上的黨員都在村,而50歲以下黨員大部分不在村。許多年輕黨員雖然黨組織關系在村,但人長期不在村,基層黨組織很難管理這些年輕流動黨員,他們僅僅是“名單上的黨員”,實際上跟村莊關聯不大,更不可能在群眾中起到示范引領作用。
與之對比的是,50歲以上的在村黨員是當前中西部地區基層黨組織主要力量,對基層黨組織影響力、戰斗力起決定性作用。因此,在重視發展有知識文化的年輕黨員的同時,更應該重視發展生活在村且熱心村莊公共事業的中年黨員。在中年農民群體中發展黨員,可以解決因年輕人大量外流帶來的農村基層組織人才建設面臨的問題。
(二)基層黨建與基層工作實踐相結合
基層黨員是黨和政府與群眾聯系的橋梁和紐帶,他們在為群眾辦好事、解決問題、回應群眾訴求等實踐中獲得群眾的認可和信任,提升基層黨組織在基層的領導地位和發揮戰斗堡壘作用。因此,基層黨建必須嵌入基層實踐之中,在實踐中接受鍛煉,提高基層黨組織的政治性、人民性及全面領導農村工作的能力。
1.黨建與基層治理相結合?;鶎狱h建在鄉村治理中發揮引領作用,治理功能是基層黨組織的基本功能。基層黨建必須嵌入基層治理,在治理實踐中實現對黨員身份和責任的激發和強化,增強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量、凝聚力和戰斗力,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鶎狱h建主要通過以下三方面嵌入基層治理。首先是為群眾提供服務?;鶎狱h組織能否獲得群眾的認可和支持,關鍵在于基層黨組織能否回應關系群眾利益的合理訴求,解決群眾生活中的困難問題、調節群眾的矛盾糾紛,通過為群眾提供服務而在基層黨組織與群眾之間建立緊密的信任關系。其次是掌握群眾需求。基層黨員與群眾天然無縫連接,能夠深入群眾中間準確了解和掌握群眾的需求及基層治理中存在的問題和困境,以更有針對性地制定相關政策和制度。最后是示范引領。通過基層黨組織的示范引領作用落實國家政策、完成國家治理目標和推動農村改革發展。黨員通常是群眾中文化水平、辦事能力等方面較為突出的群體,是村莊中的精英和積極分子,具有一定的影響和號召力,能夠帶動和影響占大多數的普通群眾。
2.黨建與集體經濟發展相結合。發展壯大集體經濟不僅能為基層治理提供物質基礎,而且還可以在發展集體經濟的過程中鍛煉和檢驗基層黨組織,激發普通村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積極性。黨建嵌入集體經濟發展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是帶動黨員發展?;鶎狱h組織團結和凝聚黨員,除了思想政治教育外,更重要的是帶領黨員發展經濟。經濟富裕了,黨員才能夠更相信黨組織,更愿意跟黨組織走、聽黨組織指揮。其次是黨員帶群眾。黨員既是基層黨組織中的一員,也是群眾中的一員,黨員在發展集體經濟中獲益對群眾更具有影響和說服力,從而能夠更好起到帶動示范作用。最后是推動集體經濟發展。在黨員的示范引領和群眾認同支持下推動集體經濟發展。集體經濟發展不僅能夠鍛煉基層黨組織適應市場經濟的能力,還能提升基層黨組織的綜合能力。
3.基層黨建與鄉村文化建設相結合?;鶎狱h建可以成為鄉村文化生活重建的有力抓手。首先是組織動員農民開展文化活動。基層黨組織可以保障鄉村文化活動穩定、持續開展。例如,農村廣場舞主要是由農民自發組織的,優點是靈活性大,缺點是不穩定和難持續,容易因為組織者個人原因而中斷。如果村支部主動介入,為廣場舞隊提供音響設備,挑選人員負責管理和組織村民跳舞,就可以使廣場舞活動制度化、常規化。其次,引導農民樹立正確的文化價值觀念。黨員是基層黨組織成員,受黨組織的教育和管理,具備黨員的身份意識和責任意識,同時他們又生活在群眾中,因而可以以黨員為抓手,通過以黨員帶動群眾的方式營造積極健康的文化氛圍。最后,通過黨建可以實現文化供給與需求的精準對接。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投入了大量資源進行鄉村文化建設,但效果并不明顯,農民的文化需求沒有得到滿足,還造成大量資源浪費。文化錯位供給的根源在于政府不了解農民的文化需求。農村基層黨建的嵌入性特點,使其在組織動員黨員和群眾過程中可以成為農民表達文化需求的重要機制,實現自下而上農民需求表達與自上而下政府文化供給的精準對接。
五、進一步討論:黨員素質是個人稟賦還是組織動員問題
基層黨建要“去懸浮化”、走出形式主義泥淖,就要與基層實際、治理實踐結合起來,其前提是要認識到黨員的素質如黨性、覺悟、認識等。到底是個體稟賦還是組織動員問題?對這一問題的認識不一樣,黨建的方向、方法、措施及其結果也不同。如果認為黨員的素質是個體稟賦的問題,在發展黨員上就會著重關注發展對象的學歷、文化、年齡、品行、能力等個體特征。盡管這些個體特征是重要選項,但是如果意識到黨員的素質是組織動員問題,那么,基層黨建就會組織動員黨員融入基層治理實踐中,在組織動員和實踐過程中提高黨員的素質。
(一)基層黨建認識偏差:把黨員素質視作個人稟賦問題
在農村基層組織工作中,發展黨員是最重要的一項工作。筆者經調查發現,基層組織工作干部較為普遍的觀念是農村黨員的素質普遍偏低,不能滿足基層組織建設、村組發展的要求。更有些人認為,部分老黨員本身就是貧困戶、弱勢群體,想讓他們帶領帶動群眾致富簡直是天方夜譚。還有些農村黨員入黨的目的就是攫取村級權力和利益,他們的素質斷然不會高。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就要發展一批自身素質比較高的農村黨員,于是在入黨條件上強調發展對象的年齡、學歷等,并希望更多地發展有經營頭腦和能力的群體入黨。同時,強化把關入黨程序,對發展對象的道德人品、思想覺悟等有多重考察。
但是,一些“天生”就素質高的基層黨員在入黨后并沒有發揮很好的帶頭示范作用,有的人思想覺悟還不如一般群眾高。而與之相對照,一些文化程度不高的黨員卻在群眾當中風評很好,被認為是“真正的共產黨員”。所以,黨員的思想覺悟不能完全等同于個人的文化素質、道德品行,它是是作為黨員所擁有的身份屬性。
(二)組織動員起來何以能提高黨員素質
如果將黨員組織動員起來,將他們從社會中的“分散個體”變成真正的“組織人”,就能在整體上提高黨員的素質,使黨員個體逐漸擁有上述品質。將黨員“組織起來”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制度化的組織活動,如“三會一課”正常開展,將黨員行為納入規范化管理,疏通黨員履行黨員義務、踐行黨員權利的制度渠道。另一種是周期性開展實踐活動,即組織動員黨員參與到村級治理實踐中。前一種是組織內的組織動員方式,后一種是嵌入實踐的組織動員方式,兩種方式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缺一不可。組織起來后黨員素質可以得到提高,與組織動員黨員能發揮以下功能有關。
一是激活身份意識。黨員本來是在組織中的,但是由于過去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連基本的組織活動都很少或不開展,長此以往,黨員成了流落社會中的孤立成員。組織動員起來后首先是激活了黨員的身份意識,讓黨員意識到自己“是一個黨員”,并以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其次是觸發了黨員對黨組織的歸屬感,黨員把自己當作黨組織的人、把黨組織當作娘家人,黨員之間有“自己人”的親密感,因而能夠站在黨組織立場、共同身份立場思考問題,使黨組織目標更容易達成一致。
二是賦予黨員權利。在組織動員黨員過程中,黨組織不僅會暢通制度渠道讓黨員主張自己的權利,還會通過機制創新賦予黨員更多的權利。比如制定“黨員聯戶”的制度,賦予黨員聯系農戶、反饋農戶需求的權利;還如在“屋場會”[16]中給予黨員更多發言、討論問題的機會,等等。黨員有了更多的權利,在群眾中就有更多的聲望和權力,其積極性就可以更好地發揮,也會更在乎自己的黨員身份。對黨員賦權的過程就是對黨員的組織動員過程,屋場會、黨員聯戶是組織動員黨員的方式之一。
三是明確黨員責任。要求黨員履行黨員義務、責任是黨建的重要內容,也是黨員強化自我身份意識的方式。村級黨組織根據村級建設和發展實際,向黨員提出更明確的要求,要求其承擔相應的責任,既是組織動員黨員的方式之一,也是增強黨員責任意識、責任感的重要途徑。比如濟源花石村的“土八條”就以言簡意賅的形式就村級發展給黨員提出了一些行為規范,包括參加組織活動、不上訪、不吵架、有孝道、配合工作、做義務工、為集體經濟做貢獻等[17]。黨員履責的過程是自我要求、思想覺悟提高的過程,也是公共規范內化的過程。
四是樹立集體意識。有了身份意識、組織歸屬感、榮耀感、責任感后,自然就會有維護組織利益的共同利益意識,這種意識就是集體意識。站在集體利益的立場看問題、思考問題,就有了超越個體、短期、局部利益的大局觀。
五是組織作為后盾。當黨員被組織動員起來后,說明黨員不再是社會中孤立的個體,而是有組織的人;反之,黨組織也因為組織動員黨員而變得有力量。如此,黨組織就會成為黨員堅強的依靠和后盾。黨員的行為就有了組織支撐、組織保障,黨員就會有底氣、有動力。例如,基層黨組織對黨員行為進行表彰或處分,形成黨員應該如何行為的大氛圍、大氣候,真正按黨員身份要求自己的黨員就會打消顧慮,群眾也會逐步接受和認可黨員的行為,就會認為“黨員就應該這樣”。
六是提高立場站位。組織起來的黨員會把組織利益、組織立場作為村社、政府的利益和立場,站在公共利益的角度思考問題?;鶎狱h組織是公共利益,但它又具有屬地性,是村社、鄉鎮的黨組織,因此,黨員會以村級黨組織為中介將組織認同上升為對鄉鎮黨委政府的認同,也就會站在基層組織、國家的立場看待問題。
七是實踐鍛煉能力。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有種觀點認為“好的支部書記可遇不可求”,認為黨員、支書的覺悟和能力是天生的,發展好的行政村是因為有好的村支書和黨員。這不是完全沒道理。但是黨員(支書)的覺悟和能力是可以在組織實踐中獲得鍛煉和提升的。組織動員黨員的過程也是實踐過程,將組織動員黨員工作嵌入具體的治理實踐之中,在實踐中鍛煉黨員能力,提升黨員覺悟。比如黨員做群眾工作、回應群眾訴求的能力,就可以在“黨員聯戶”“屋場會”的組織活動中得到鍛煉提升。煙臺的“黨支部領辦合作社”[18]的組織實踐,不僅鍛煉了黨支部書記的組織能力、表達能力、群眾工作能力、經營能力、匯報能力,還提升了非職黨員聯系群眾、為群眾辦實事的能力和覺悟。
(三)在中西部農村基層怎么發展黨員
基層黨建的目標是將黨員組織動員起來,提高黨組織的戰斗力,進而組織動員群眾,改造農村社會。在基層黨建實踐中,提高黨員素質被簡化為吸收更多學歷高、有文化、能力強、搞產業的年輕人加入黨組織。但問題是,農村學歷高的年輕人都進城務工經商了,在本地發展產業的又沒有時間參加黨組織活動,更難有精力擔任村組干部。實際上,農村并沒有完全空心化,還有一部分35~55歲的中年農民,他們耕種中等規模土地或者兼業,收入中等但相對穩定,他們年富力強,在村時間長,了解農村情況。他們本應是農村黨組織主要吸收的對象,但因為沒有制度規定的年齡、學歷優勢而被排除在基層黨組織考慮之外。如果轉換思維,認識到黨員的素質不是個人的稟賦問題而是組織動員問題,那么,通過結合治理實踐加強組織建設,也可以將中年農民黨員打造成高素質、有戰斗力的隊伍,農村基層黨建的視野就開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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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 輝
收稿日期:2023-01-08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全面從嚴治黨視域下基層‘小官貪腐治理機制研究”(18YJC710086)
作者簡介:張燮,女,湖南邵陽人,湖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黨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