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云意 王葉莫 李小舟 高森泉
摘 要:《屈原》是由黃維若編劇,郭小男導演的大型無場次新編歷史話劇,于2023年作為新時代舞臺藝術優秀劇目展演。該劇運用倒敘的手法,更多遵循死去的屈原回首往事時的內心變化,以屈原和楚懷王復雜的人物關系為核心,輔以化用了楚文化的舞美和音樂,鋪陳屈原的人生軌跡和心理轉變,反思主人公的一生,在舞臺上重現了楚國滅亡之前的歷史。
關鍵詞:《屈原》;歷史話??;新時代舞臺藝術;楚文化
《屈原》是由黃維若擔任編劇、郭小男擔任總導演的大型無場次新編歷史話劇。3月22日晚,該劇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游部“新時代舞臺藝術優秀劇目”支持作品之一在中央歌劇院拉開北京首演序幕。
這是一個關于理想、情感和人性的故事——屈原被貶斥而流浪于洞庭湖畔,因楚國國都淪陷、生靈涂炭而內心痛苦異常,繼而思緒萬千。他不斷與心中的楚懷王及張儀等“魂靈”形象辯駁詰問,由此勾連起他為國家不顧生死、為理想敢于斗爭的生命回憶,展現出他剛直不阿做事、高潔清白做人的人生信條。當屈原意識到大楚與自己的最后時刻即將來臨,他早已下定決心,無論生死決不與奸佞小人同流合污,決不屈服于強權要挾或威逼利誘。于是全劇以其高唱戰歌、自沉汨羅為終章,完成一曲用生命譜寫的偉大愛國者之歌。
一、主要人物分析
1.屈原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這部劇里,屈原的主要動作線即是勸諫楚懷王對內變法強國、對外聯齊抗秦。但是他耿直的性格給他處處樹敵,朝堂上的貴族也因為他主張變法而對他百般陷害刁難。但即便他面臨為其他朝臣所敵視、不受懷王重用的困境,他卻依舊堅持自我,想盡一切辦法挽救江河日下的祖國。
屈原的內心深處支撐著他不懼生死、冒死進諫的原動力來源于其愛國主義情懷。他對楚國土地滿懷熱愛,對楚國人民深切關懷。他愿意為了人才興邦的夢想得罪朝中掌權的貴族,也愿意為了國運以死相逼。但是當在舉世皆濁、唯有他獨自清白的環境下,這種精神幾乎不可能獨存。因此,屈原被排擠于朝堂之外、流放于荒野之中,也是一種必然。
他是一個極致的理想主義者,卻在人情世故方面顯得異常稚拙,有時甚至天真耿直如孩童。他堅信“自己想到什么就該說什么”,卻絲毫不考慮朝堂中的生存競爭需要權衡利弊;他也因此常被百官抵觸,被鄭袖、張儀等人懷疑或構陷。當屈原代表的理想主義愛國情懷被充斥著權謀斗爭的殘酷現實淹沒,楚國也一步步滑向衰落滅亡的深淵。
不可否認的是,屈原是一個聰慧又高瞻遠矚的人。他對時局的分析及對盟友的選擇都是正確的。只不過出于直言傷人、朝臣阻撓、勸誡無果等原因,他的主張自始至終都未被采用。
本劇在情節切入點和人物塑造的處理上都極具浪漫主義色彩。屈原吟詩以明志,身邊卻凈是為蠅頭小利奔波、沉溺于聲色犬馬的俗人,甚至有人將寫詩這一愛好貶為他的“罪狀”,形成“清”與“濁”、“直”與“曲”的強烈對比與戲劇張力——當浪漫主義不為世俗所容,他的赴死便更顯壯烈。
2.楚懷王
在《屈原》這部作品中,楚懷王不是一個符號化的君王,而是一個“當了君王的人”。他荒誕任性又思慮深藏,他矛盾自困又瀟灑果決。在全劇的前半部分,他看似只顧自己享樂而對國事毫不在意,與屈原憂心忡忡、激烈進諫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話語永遠吊著尾音,他在屈原勸諫變法時一心只想著山鬼女子,他可以不顧形象地躺倒在地耍賴撒嬌,他哈哈大笑著回顧自己的生前之事……在他的心靈中,有作為君主的權衡輾轉,更有屬于人性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懼。
不過縱觀整個故事便能發現,懷王最根本的動作線其實與屈原是相同的——都是救楚國于危亡之中。然而由于二者的身份、性格等有所不同,他們在努力實現這一目標時往往呈現出不同的思考重點與行動方式。例如在是否變法、是否與齊國斷交這一問題上,懷王比屈原更多考慮到朝中權力的平衡、國內政權的穩定,由此便形成了二者之間層層鋪展的戲劇沖突。
所以懷王不是個稱職的君王,但他又的確深愛著自己的國家和百姓——無視屈原諫諍而要尋山鬼女子的是他,武斷決策意氣用事以至于丟了漢中的是他;然而在朝堂平衡各方勢力以穩定大局的是他,明辨百官之心護屈原周全的也是他。他確實曾如老臣所言像個長不大的頑童,但他終究與楚國一同老去——當懷王對放逐歸來的屈原展現出內心最真實的困頓,當他顫抖著撿回那一籃傾覆在地的橘子,觀者才終于得以窺見這個一國之君的苦痛無奈。也正是出于內心最深處這種對楚國的痛與愛,他看得到、看得懂屈原的傲骨與忠誠,也始終在“凡人”與“君王”兩種身份間不斷掙扎,對國難危亡給出自己的回答。
或許對楚懷王而言,親赴兇多吉少的武關會盟是為自己國家留存生機的權謀之計,但更是一種個人意義上的解脫——他終于做了一件全然是自己想做的事,終于有機會掙脫君主之名為他壓上的重重枷鎖,終于能以一種近乎獻祭的方式告訴天下:我無愧于楚國。
3.鄭袖
鄭袖是楚懷王的寵妃,構陷屈原、勾結靳尚,令楚國國運衰退。鄭袖相關的情節集中在和屈原的對峙中。她的行動線十分簡單,就是專寵。因此她討厭屈原描寫其他女人的詩句,又因為巴蜀之地多美女,她便一再阻撓屈原的朝堂之計。值得一提的是,舞臺上通過燈光展現了兩人通過眼神對視進行的交流:屈原眼神澄明,不工于心計,而鄭袖則暗含威脅,偏執陰鷙。她會假惺惺地假借整治后宮之名專寵于楚懷王,內心里卻全是私人恩怨和嫉妒情緒。
鄭袖是一個異?,F實主義者,因此她顯得尤為短視。她眼前只有楚懷王的寵愛,卻完全看不到國破家亡后自己的命運。在她的后兩次出場中,她聯合靳尚等人構陷屈原,在楚國亡國后悲愴的呼喊,也充分體現了她承擔的命運后果。她只是導致楚國滅亡的小小環節之一,但也是當時朝堂風氣不正、荒唐無度的一個切面。正是因為鄭袖這樣只顧及蠅頭小利、絲毫不在意國家大義的人太多,屈原這樣目光長遠的人太少,楚國才無法擺脫“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的命運。因此,鄭袖只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因為無數個鄭袖這樣的人才致使楚國淪亡。
4.張儀
作為秦國使臣在本劇中出現的張儀是詭計多端的,但也是立體迷人的。當他身著一身暗紫金紋官袍拱手上臺,抑或是揮著寬大的袖子以靈魂形象出現時,總會令人想到一只掠過荒野的鷹——他目標明確、不擇手段,以說服楚國、聯秦斷齊為一切行動的動作線。他擅長審時度勢、趨利避害,更擅長洞察人心、以計取勝。從世俗意義上評價,他是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的“投機者”;但就個體生命歷程而言,他的確是個優秀的“權謀家”。
張儀是機敏且精明的。在游說楚國重臣靳尚時,他將先禮后兵之計用得爐火純青——先是言語恭維、厚禮相待,接著挑撥離間、點明利害,最后將鋒芒止于關于“諜人”的交鋒,再度回到滴水不漏的“笑面虎”狀態。“我為什么要替你去扳倒屈原?”“因為你不喜歡他?!睆闹T如此類的言談之中,可以發現張儀的每句話幾乎都是一步精妙的走棋;他在層層推進的話語中抖摟出一個個楚國朝廷和私人恩怨的秘密,在笑談之下的暗流中完成一次撬動楚國國運的交鋒。
但張儀也是有才而惜才的。從立場上來說,楚國是他的敵國,屈原是他的敵人,但他依舊會為政權斗爭之外屈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會去偷看郢都百姓送別屈原,會在成為魂靈后直言對他的欽佩……當這一對昔日仇敵在靈魂世界相見時,張儀對屈原剩下的只有欽佩之情——“楚國也許會失敗,但你所抒揚的精神,卻是永存。”
二、舞美與音效
《屈原》的敘述方式很大程度上是亂序的,更多遵循死去的屈原回首往事時的內心變化,而非絕對的時間順序:投江而死的屈原在回憶中串起他的半生,不斷與心中的楚懷王及張儀等人辯駁、詰問,進而展開了自己為了守護家國不計生死、為了崇高理想敢于斗爭、為了高潔情操甘受孤苦的人生回憶,逐漸揭示出他的內心世界和情感變化。
這種非線性的敘事技術給舞臺美術提出了挑戰,而舞臺美術的設計也很好地回應了這個挑戰——他們采用了很多特殊的技巧,例如舞臺的分層設計、移動式的道具、燈光變化等等。這些舞美設計的變化與屈原內心的變化相呼應,能夠更好地表現屈原的情感歷程和內心掙扎。這些設計能夠幫助導演和演員更加流暢地完成場景的轉換,并使得觀眾能夠更加自然地接受不同場景的出現和人物角色的出場,而這對非線性的敘事非常重要。舞美團隊在表達上沒有過多的炫技,而是以突出角色和情節為主要目的,像無形的水一樣,撐起了《屈原》這艘大船。
本劇的舞蹈和音樂也很好地化用了楚文化的元素。這些元素的加入,使得觀眾更容易被帶入古代楚國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中,同時也為音樂、舞蹈和對白的表演提供了更具體的情境。因此,舞美和音樂不僅僅是演出的附屬品,而是與情節、角色和對話一樣重要的組成部分。即便觀眾對古代音樂的了解可能十分有限,但在屈原吟誦《湘夫人》和《湘君》這兩首賦時,仍可被《湘妃怨》這首古老琴歌的旋律所打動,感受到中華傳統文化的力量和厚度。
綜上,《屈原》中主要人物的形象立體多面,看似對立,實則將深刻復雜的人性糅為一體;劇情節點橫貫屈原一生的起落,看似跳躍,實則以精妙的非線性敘事技巧流暢地串聯在一起;舞臺的分層設計,道具、燈光的變化等也潤物無聲地撐起大量的場景轉換,使得本劇在家國情懷和古楚文化的厚重底色之上,以飽滿的情感和極具戲劇張力的情節講述了屈原充斥著詩情和哲思的一生。
《屈原》中被各種高超的藝術技巧高度統一起來的不僅僅有千年前歷史角色的浪漫與現實、驕傲與不甘,更有相隔千年仍為人類所共持的信仰和理想,那是跨越時空的兩個群體共享的精神與文明。藝術的意義不僅在于創作,也在于被感知。人物的塑造和舞臺的設計,終究是為了呈現更深層次的藝術內核,為了向觀眾展示歷史中一個人可歌可泣的命途歷程,以及背后千古永存的精神文化。本劇以精湛的藝術表達喚起觀眾以自身生命閱歷為基礎的動容和共鳴,以人類個體的嬉鬧和掙扎喚起群體共有的激動與苦痛,打破了歷史與現實的界限,填補了古人與今人的隔閡。千年后仍有人在舞臺上呼號、狂歌,是為了讓一切向前,讓“信仰超越生與死”,讓屈原的理想在千年后的今天、在這片大地上重現。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