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舌尖上消夏的古人

仇士鵬

人究竟要怎么熬過夏日的悶與熱？

翻開唐詩宋詞，馬上糾正自己的錯誤，原來冰淇淋在唐朝就已經露過臉了，那時候它叫“酥山”。酥是一種奶制品，如奶油般，把它淋在盤子上，形成山巒樣的造型，插上花草等裝飾品，放進冰窖里冷凍后，酥山便做成了。講究的人，會用貴妃紅和眉黛青把酥山染色，不僅看著賞心悅目，而且吃起來通體舒爽。楊萬里在《詠酥》中寫道：“似膩還成爽，才凝又欲飄。玉來盤底碎，雪到口邊銷。”酥山帶給他的快樂，也是一座小小的冰山。

若是我能回到古代，最想去的朝代應是宋朝，理由是這時已經有了冷飲專賣店。“賣冰一聲隔水來，行人未吃心眼開”，小販走街串巷叫賣冷飲。在揮汗如雨的時節，人們不用去擔心悶在體內的火熱無法消除，相反，要糾結的是該買什么冷飲。光是《東京夢華錄》中記載的就有荔枝膏、冰雪冷元子、金橘雪泡、姜蜜水、漉梨漿等，品種多樣、花樣繁多，絲毫不遜色于如今的奶茶店。最重要的是，它們都是真材實料，而不是用果味添加劑做成的。這樣想來，我反而有些羨慕千百年前的先人了。

古時也有一些名稱沿用至今的冷飲，比如酸梅湯和綠豆湯。《紅樓夢》中賈寶玉挨打之后就心心念念地嚷著要吃酸梅湯，不過被襲人阻止了。她尋思著酸梅湯“是個收斂的東西”，寶玉剛挨打，熱毒熱血都存在心里，吃這個下去說不準再弄出大病來，就只讓他吃了些糖腌的玫瑰鹵子。綠豆湯是做法最簡單的冷飲之一。《遵生八箋·飲饌服食箋》中寫道：“將綠豆淘凈，下鍋，加水，大火一滾，取湯停冷，色碧，食之解暑。”喝上一碗綠豆湯，就是把夏天盈盈的綠意喝進了肚中，哪怕陽光再怎么加大火力，也烤不焦人們眼中的亮光。

我個人最喜歡吃的是酒釀，古人稱之為醪（láo）糟。《楚辭》中有言：“挫糟凍飲，酎清涼些。”王逸注曰：“言盛夏則為覆蹙（cù）干釀，提去其糟，但取清醇，居之冰上，然后飲之。酒寒涼，又長味，好飲也。”去除米酒里的酒糟，只保留上面清香醇美的部分，放在冰上浸染寒氣，然后啜飲，那份甘甜的滋味足以讓昏昏欲睡的午后徹底地清醒過來，把困乏的日子澆灌出鮮亮的光澤。

甜品吃多了容易膩，就來一些冰鎮水果吧。“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沒有冰箱，就用泉水和井水代替，向大地尋求冰爽，這是勞動人民的智慧。水果中首推西瓜，這是大自然為人們量身定制的解暑水果，文天祥曾在《西瓜吟》中寫道：“下咽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吃上一瓣，真像一團雪塞進口中，清涼與甘甜直入肺腑。

“摘盡一樹金”的枇杷和讓蘇軾饞得“日啖三百顆”的荔枝同樣是消暑利器，讓汗涔涔的煩躁有了甜津津的余韻。蔬菜中則以藕為佳，這也是美食家蘇軾的心頭好。《菩薩蠻·回文夏閨怨》中寫道：“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纖纖玉手捧來盛有冰塊拌藕片的小碗，誰又能忍得住不大快朵頤？那不斷拉長的藕絲，讓夏日的清涼多了份細膩綿長的情意。

可是，如果連水果都吃膩了呢？古人把目光投向了樹上的葉子。杜甫在《槐葉冷淘》中寫道：“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齒冷于雪，勸人投此珠。”把新采摘的槐樹葉子搗出汁，用來和面做面條，煮熟后撈起冷藏。這樣不僅色澤青翠可愛，而且縈繞著淡淡的清香，吃上一口，仿佛是槐葉上的清風和晨曦都落在了舌尖，暑氣全都被擋在了樹冠之外。槐葉也能用來煮茶，在唐代的《食醫心鑒》中就有記載，具有不錯的藥用價值，而品茶也是消夏的良方。老話里講“心靜自然涼”，慢慢地品上一杯茶，聆聽著清泉在石上的流動，感受著茶的清香在味蕾間的彌散，深深吸一口氣，將竹林間的來風一起納入胸中，再徐徐吐出，悶熱與躁動便全被排出體外，人如同一枚重歸鮮綠的茶葉，在時光中得到了沉靜與安然。梅堯臣在妙覺寺中避暑時寫道：“不須河朔飲，煮茗自忘歸。”在茶香中，無形的涼意潺潺涌出心頭。

看來，就算沒有空調，古人也有各種辦法消暑。在舌尖上覓得一份清涼，在樓臺倒影入池塘的時候，盡可安享綠樹陰濃夏日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