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洋 嚴兆鑫

7月10日,富士康的母公司鴻海科技集團在一份聲明中稱,已退出與印度金屬石油集團韋丹塔(Vedanta)價值195億美元(約1400億人民幣)的半導體合資企業。韋丹塔則在一份聲明中稱,將全力致力于其半導體項目,并已找到其他合作伙伴建立印度第一個芯片工廠。
僅一年多的時間,雙方的合作便走到了盡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在全球新一輪產業變遷中,“印度制造”在追趕“中國制造”的路上仍面臨諸多挑戰。
盡管目前雙方都沒有提及結束合作的原因。但外界分析認為,這或許與印度政府對合資項目的補貼遲遲不到位、項目進展緩慢有關。今年6月有報道稱,雙方合作的28納米芯片工廠一直未達印度政府標準,因此無法取得高達數十億美元的補助,這對雙方有意合資195億美元建廠是一大挫敗。
對此,商務部研究院國際市場研究所副所長白明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不僅是富士康一家,諸多跨國公司在印度投資都遇到了不符預期的情況。很多公司因此打了退堂鼓,這也說明印度的營商環境亟待改善。富士康是全球最大的代工廠企業,它的來去很能說明這方面的問題。
2021年12月,印度政府宣布批準一項價值100億美元的激勵計劃,向符合條件的顯示器和半導體制造商提供高達項目成本50%的財政支持,以吸引企業在印度投資設廠。印度的目標是要建成全球電子產品生產中心。
基于此項政策的吸引,2022年2月,富士康宣布與韋丹塔合作,計劃在印度建立一家芯片工廠。按照計劃,兩家公司共同成立一家價值195億美元的芯片合資企業,生產半導體和顯示器零部件。按照計劃,富士康應投資1.187億美元,持有該合資公司40%的股份。
僅一年多的時間,雙方合作便走到了盡頭。鴻海在發布的聲明中表示,過去一年多來,鴻海科技集團與Vedanta攜手致力于在印度實現共同的半導體理念,這是一段成果豐碩的合作經驗,也為雙方各自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為探索更多元的發展機會,根據雙方協議,鴻海后續將不再參與雙方的合資公司運作。
除了外界普遍認為的補貼問題,還有報道分析認為,這項合作計劃進展緩慢的原因,還與第三方公司(意法半導體)的技術授權有關。意法半導體是合資企業VFSL的技術授權方,但印度政府希望這家歐洲公司有更多“利益參與”。
印度聯邦部長Rajeev Chandrasekhar發推特表示,富士康退出與Vedanta合資企業的決定,對印度的半導體制造目標沒有任何影響,因為兩家公司之前都沒有半導體經驗或技術,預計會從技術合作伙伴那里采購晶圓廠技術。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富士康的退出與遲遲拿不到第三方技術授權有關。
深圳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助理教授郭靖也指出,芯片是一個高度分工的產業,大部分企業都僅擅長少數環節,韋丹塔與富士康兩家分別擅長生產顯示玻璃與電子制造服務,他們需要第三方的技術和知識產權來進行芯片制造。但在該項目中,潛在的技術來源方意法半導體對于參與的形式與程度存在不定性,引起了政府和利益相關者的擔憂。在這種情況下,印度政府對項目支持的條件和程度可能會調整,而這會直接影響富士康參與的積極性。此外,意法半導體對于深度參與在印項目的擔心,或促使富士康重估這一合作可能面臨的挑戰。
據悉,富士康宣布與韋丹塔的合資公司最初提交了28納米晶圓廠提案,但無法找到技術合作伙伴。最近,Vedanta提交了一份40納米晶圓廠提案,并得到了全球半導體巨頭的技術許可協議支持,目前正在接受政府相關部門評估。

上海,富士康科技集團。
事實上,不僅富士康在印度受挫。以色列晶片制造商Tower參與的合資項目ISMC,原計劃在印度蓋一座價值30億美元的半導體工廠,但由于Tower被英特爾收購,該項目目前同樣被擱置;新加坡IGSS公司的計劃因重新提交申請而暫停。
而在6月上旬,引發廣泛關注的還有小米公司在印度被沒收48億元的款項,這相當于小米在印度9年利潤總額的6倍。而印度監管機構給出的理由是“向外國實體非法轉移資金”。
據印度《經濟時報》援引印度工商部長公開的數據,從2014年到2021年11月,多達2783家外國公司離開了印度,約占在印跨國公司的六分之一。
郭靖指出,2022年世界營商環境報告中印度在開設企業子項中排名全球第136,依然是全球“最難”做生意的國家之一。國際零售巨頭沃爾瑪就曾因印度政府對海外投資的管理過于嚴格,不得不在2014年10月宣布放棄印度市場。
根據世界銀行《營商環境報告2022》的數據,印度的營商環境在參評的190個國家和地區中僅排名第63,特別是在稅收支付子項排名第115,在開設企業子項排名第136,在產權登記子項排名第154,在合同執行子項排名第163,說明印度的營商環境仍存在提升空間,這對于印度承接全球產業鏈轉移構成了重大挑戰。
近年來,印度受益于全球地緣政治趨勢,尤其是中美之間的緊張關系,“印度制造”得以進一步發展。
一份來自經濟學人的報告分析,在過去10年里,全球制造業供應鏈經歷了一段動蕩時期。中美之間的地緣政治緊張、電子商務的迅速普及、疫情沖擊、局部沖突,導致人們重新思考采購回流、供應路線多樣化和制造業本地化的戰略。白明表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國內的一部分外資企業產生了動搖,開始尋求產業鏈轉移。
全球半導體產業鏈的新一輪變遷正是一個縮影。今年3月,美國通過《芯片法案》,大力支持本土的芯片研發和制造,并要求芯片制造龍頭臺積電赴美設廠。據外媒報道,為了降低地緣政治的風險,臺積電還在日本設立了一所大型工廠。
而對于全球半導體產業,有專家指出,半導體產業發展至今,早已是一個高度全球化分工的產業,并非通過砸錢就能建立起完善的產業生態,全球半導體產業鏈的新一輪遷移存在著巨大風險。
富士康作為全球最大的代工廠,其本身實際上缺乏在芯片半導體領域的技術積累,投資半導體廠本身同樣將面臨諸多的不確定性和挑戰。Counterpoint高級分析師Ivan Lam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半導體行業范圍很廣、產業鏈條很長,缺乏一定技術積淀的富士康要在半導體行業站穩腳跟,還需要居于自身條件和所處的位置度量更適合自己的發展路徑。
薩摩耶云科技集團首席經濟學家鄭磊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半導體行業已經形成了較高的進入壁壘,富士康和印度合作的這個項目本身風險很高,退出也是及時止損的一種手段。
白明指出,半導體產業相對來說,對上下游產業鏈的體系建設要求嚴苛,需要相應的產業配套、技術人才、基礎設施等。目前來看,印度比較明顯的優勢是勞動力資源,但芯片半導體產業是高技術產業,印度的基礎還不太牢靠,不可能通過吸引企業投資設廠一步到位。
對于全球半導體產業鏈面臨的新一輪變遷,鄭磊認為,芯片半導體產業僅產品制造本身就是一個高技術的產業,我國的芯片制造還需要依靠國外的技術和設備,比如光刻機還面臨芯片卡脖子的難題。未來需要走另一條路徑才有可能實現突破,否則就會被限制在芯片半導體產業鏈的低端環節,難以做大做強。
近年來,順應全球產業的新一輪變遷,印度搶抓機遇,先后出臺多項政策以強化其本土制造業。為解決印度制造業長期存在的短板問題,2014年,印度提出了“印度制造”計劃,要將制造業占印度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從15%提升至25%。
不過,要承接產業轉移,印度還面臨著諸多挑戰。印度政府前首席經濟顧問、布朗大學高級研究員阿文德·薩勃拉曼尼安(Arvind Subramanian)曾在2022年撰文指出,如果印度不解決“投資風險過大、政策內向性過強、宏觀經濟失衡過大”這三大障礙,或將錯失跨國企業的投資以及承接產業轉移的機會。
分析人士也認為,“印度制造”追趕“中國制造”的過程中,還將面臨重重現實問題。Counterpoint高級分析師Ivan Lam向南都灣財社記者分析,“中國制造”相比“印度制造”早二十余年,最大的區別在于供應鏈、運營環境、勞動力供應體系,及政府政策的成熟度等方面,而這些都是對于工廠至關重要的。因此,印度本土制造業相比中國制造還有相當一段差距。
“中國制造”比“印度制造”早二十余年,二者間的區別在于供應鏈、運營環境、勞動力供應體系及政府政策的成熟度等方面,而這些對工廠都是至關重要的。
機工智庫研究員趙娟則指出,“印度制造”之于“中國制造”的差距在于要素、文化、政策、體系、基礎五方面。其中要素包括人力資源、基礎設施(交通/物流等)、信息化(數據)、金融、電力等。“目前印度整個國家的電力系統充斥著復雜的發電廠所有制、扭曲的煤炭價格體系和嚴重的環境污染,很難給制造業提供穩定和廉價的電力供應。”
在文化方面,受限于缺少通用性語言、人口流動性差等原因,且印度還沒有形成全國統一、自由流動的勞動力市場。同時,官僚主義盛行及行政程序繁復等也是阻礙制造業發展的原因。
趙娟介紹,印度的政策內部差異性高,邦與邦之間的稅收等政策均不同;印度商工部的認證門檻、貿易壁壘,對手機、汽車、光伏等產品的進口征收高關稅等,都是阻礙印度制造業發展的原因。在制造業基礎層面,印度有50%是服務業,制造業只占15%左右,制造業基礎薄弱,就業人口多集中在農業和服務業。
郭靖也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印度制造”在追趕“中國制造”的過程中,還面臨缺少產業集群、熟練工人不足、基礎設施薄弱、行政效率低下等問題。印度能否成為全球性制造業大國,關鍵挑戰在于印度能否處理好其自身長期存在的深層次問題。
他還表示,“中國制造”與“印度制造”也并非零和關系,“中印制造業伙伴關系”說明兩國在制造業合作方面潛力巨大。2022年中印雙邊貿易額達1360億美元創下歷史新高,也一再證實中印是有互補性的。近年來,隨著中國對印度制造業投資激增,兩國利益已經深度融合,在眾多行業中,中國不僅向印度輸出了資本,派出了技術和管理人員,而且還為印度提供了大量的原材料、中間產品和制造設備。
白明則表示,在新一輪的產業變遷中,“中國制造”的優勢還是十分顯著的,無論是營商環境還是產業鏈配套,在國內已經形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產業集群,上下游產業鏈企業高效協同分工,即便在很多發達國家都做不到這一點。“尤其是在受到外部沖擊的情況下,中國的這種優勢就比較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