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清
諸類文章由零散單篇得以囿別區分,以類相從,發育為紛繁多樣的獨立文體,實各有其特定的生成路徑。這種生成路徑又限定了文體各自的內涵及外延,直接約制了其所含篇章式樣的范圍。封禪文作為《文心雕龍》單設一篇專門論列的一種文體,即是一個顯例。因其施用場合及政治功能尤為特殊,在事類上特出一門,劉勰對此頗為重視,遂為之因事立體,并將兩種不同的體裁樣式涵括于該體之中。
文體生成的兩條路徑
考察古來文章發展史和文體學史,發現各類文章之所以能夠在漫長的古代獨立成體,大體有兩條不同的生成路徑。
其一是因文立體,“指的就是在文章體系內進行文體分類的具體操作實踐中,不是先設定文類的邏輯體系,然后對單篇文章進行‘對號入座式的歸類;而是相反,先有單篇文章的創作,后有多篇文章因其自身形態或功能的相似性而得以合并歸類,并為之確立‘類名”(郭英德《中國古代文體學論稿》)。可知,這一成體方式是在創作實踐的基礎上歸類命體,是一種后發式的體式歸納,需要文章寫作發展到一定程度才會獨立成體。這是一種占據主流的文體生成方式。
另一種居于次要地位的文體生成方式是因事立體,即因事體特殊,權宜之下將其獨立為文章之一類。但從文章體制而言,這些文體似乎又可以并入其他的文類。本文所要討論的封禪文,就是這樣一種十分特殊的文體。
就現有篇章的體制形態而言,封禪文確乎可以分別歸入論事陳請的表奏、主于贊頌的碑銘。但由于封禪一事在古代政治體制中殊為重要,無論以典制本身的政治功用來看,抑或以典儀程序的特殊內涵來看,皆不與其他事件混同,必須采用特別的名義,以特殊的行文方式來滿足這種需要。封禪之文,遂從中而出。
并且,這樣的文體不止一種,除封禪文外,祝文也是十分突出的一種,事神禱告經常要用到。這就表明,古代文體的生成路徑,除了一般的因文立體這種方式外,分明還存在著因事立體一途。
封禪文的兩種體裁
劉勰《文心雕龍》論封禪一體所選之文,涵括封禪刻石碑銘、勸請封禪的表奏兩種體裁。
封禪刻石碑銘為帝王封禪祀典所用,立石泰山之巔,刻辭其上,以記一代封禪事跡,頌帝王武功文德,一般采用整齊的銘文或敘事的碑文兩種體式。且此體僅封禪大典時使用,若無封禪,必不得用。秦始皇、漢武帝、漢光武帝曾登泰山行封禪祀典,皆撰文刻石傳世。
勸請封禪之表奏,乃臣子為勸帝王封禪所上,施用情形與前述封禪碑刻文不同,并非用于封禪典禮中,而是用于封禪典禮前。其所施用,意在為帝王舉行封禪典禮制造輿論聲勢,昭示世人封禪所需條件皆已具備,時機成熟,帝王理當順應天命,行此盛典。
劉勰之所以將兩種不同體式之文納入封禪一體,當是以文章功用為主要分類依據,因其皆封禪所用,故歸為一類,并以施用典制之名命體。《文心雕龍·封禪》:“茲文為用,蓋一代之典章也。”可見劉勰將封禪單列一體及對該體制度內涵的論析,正是著眼于文用。
尚需注意的是,上述兩類文章雖都被劉勰納入封禪一體,但后來的文體發育趨勢殊異。其中封禪刻石文多散入他體,如記、碑刻之類,而未能獨立成類。而勸請帝王的表奏類封禪文,因其鋪陳符瑞,特色鮮明,遂逐漸衍化為一種獨立文體—符命。繼劉勰專辟封禪一體選文定篇之后,諸多總集、類書單設符命一類,專門著錄幾篇勸請帝王的表奏類封禪文。符命與封禪二體的主要篇目多有重合,似可認作異名同實的一類文體,然二者實有差異,其立體路徑并不一致。較之封禪因事立體,符命一體則是因多篇文章形態特征相仿得以歸類,以其“稱符命以頌功德”的內容特色命體,屬于因文立體。故而,這些表奏類封禪文作為《文心雕龍·封禪》列舉的重要篇目,與封禪一體剝離,衍化為另一種新的文體,可以見出該體從劉勰的因事立體至后代因文立體之生成路徑的演變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