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品犯罪司法適用困境與破解路徑分析

徐聰

北京警察學院

近年來藥品犯罪高發，越來越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2022年4 月28 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藥品犯罪十大典型案例，旨在解決關于藥品犯罪在司法實踐中面臨的新挑戰、新困境。同時，縱觀2022 年全年，我國關于食品藥品犯罪的判決（裁定）共有53 例[1]，這些案例在一定程度上為從嚴懲治危害藥品犯罪提供了司法助力，充分彰顯了我國打擊藥品犯罪的決心。此外，黨的二十大報告中也明確指出，要鞏固基本藥物制度，促進人民身心健康。因此，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期內，對藥品領域犯罪的打擊整治對改善民生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藥品犯罪司法治理現狀

目前我國藥品領域犯罪處于高發態勢，通過查詢中國裁判文書網可以發現，近三年我國司法機關對藥品犯罪治理的常見罪名主要涉及生產、銷售假藥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妨害藥品管理罪等。具體而言，以基層法院判決為例，2020年共有涉藥品類判決12 例，其中藥品犯罪占比較多的罪名為：（1）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認定的1863 起，占比約為82.95%；（2）生產、銷售假藥罪認定的 383 起，占比約為17.05%。2021 年共有假、劣藥及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判決1093 例，其中：（1）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認定的1015 起，占比約為92.86%；（2）生產、銷售假藥罪認定的78 起，占比約為7.14%。2022 年共有假劣藥、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及妨害藥品管理類判決53例，其中：（1）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47 起，占比約為88.68%（2）生產、銷售假藥罪認定的5 起，占比約為9.43%（3）妨害藥品管理罪1 起，占比約為1.89%。

以上數據表明，當前藥品犯罪的司法現狀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體征：

（一）有毒、有害食品罪在藥品犯罪中適用較為寬泛

通過公布的裁判文書來看，保健品案件最終以有毒、有害食品罪認定的情況較為普遍。保健品是保健食品的簡稱，源于美國的“Dietary Supplement”，就是“膳食補充劑”或“健康輔助食品”的意思[2]。對于此類案件的辦理，主要應當甄別保健品是屬于藥品還是食品，如果將涉案保健品認定為藥品，那毋庸置疑應當適用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或生產、銷售、提供假藥罪，而如果將保健品認定為食品，則應根據其特性分別適用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或者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根據司法辦案的實際情況來看，將保健品定性為食品是比較常見的，因此，適用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這一罪名也較多。

（二）劣藥的認定較假藥認定少

在藥品犯罪中，由于生產、銷售、提供假藥罪是危險犯，而生產、銷售、提供劣藥罪是結果犯，因此，二者在認定的諸多方面都有所不同。雖然《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假藥、劣藥的重新認定，使假藥、劣藥的定性回歸自然犯屬性，其目的旨在為司法實務留下解釋余地，防止類似悲劇發生，進一步體現以人為本的思想，但是通過分析司法案例，基于因果關系的認定以及行刑銜接等現實問題，在認定藥品犯罪時，劣藥的認定率仍然低于假藥。

（三） 藥品犯罪案件最終裁判量在逐年降低

藥品犯罪并不是新型犯罪，2016 年山東警方破獲的非法疫苗案[3]，行為人早在2010 年開始通過線上方式非法收購疫苗，無獨有偶，2010 年《新京報》刊登“山西疫苗事件”直指疫苗亂象問題。歷史的規律告訴我們，即使對藥品犯罪的打擊力度不斷增大，防范能力不斷增強，行為人在高額利潤的驅使下依然不會停止犯罪。依照藥品犯罪常態化整治的路徑，本不應出現藥品犯罪案件最終裁判量逐年降低的情況，但現在恰恰相反，究其原因，2022 年3 月兩高頒布了《關于辦理危害藥品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指導性文件的出臺給司法實務帶來了一定的沖擊，這是導致藥品犯罪最終裁判量降低的本質原因。

二、藥品犯罪司法治理困境

（一）理論困境——因果關系認定難以突破瓶頸

在討論因果關系問題時，藥品犯罪案件比較特殊，主要表現在危害結果難發現、發現危害結果難認定以及間接危害結果的考量問題。在司法實務中，藥品犯罪領域的因果關系也極難被司法實踐認定，主要是難以證明某種疾病或傷害是因使用某一藥品引起，其不能從醫學、病理學等角度進行科學的證明。

我們通常所辦理的藥品案件是在生產、運輸過程中被發現的，因此比較容易認定。如果藥品被銷售后，則因銷售鏈條的復雜性難以查明，例如，受害人因接種劣質疫苗，劣質疫苗無法產生抗體，最終導致被害人感染病毒死亡。這種情況下，社會大眾往往認為受害人死亡是因身體抵抗力太差，而很少人會考慮死亡的結果與接種劣質疫苗之間存在因果關系。而現實中，情況往往更加復雜，更難以發現藥品犯罪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因此，發現藥品犯罪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是當前司法探究的重點所在。

（二）執法困境

1.言辭證據獲取途徑有限

在辦理藥品犯罪案件時，被害人的陳述、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以及證人證言對于案件定性至關重要，因此，執法機關在言詞證據的獲取上下很大功夫。然而，在執法實踐中，言辭證據的獲取卻極其艱難，主要在于受害人多而廣，呈分散性，極難找到。藥品犯罪的線索來源大部分是抽檢發現或群眾匿名舉報，若是假藥、劣藥的銷售商人流密集且不針對特定購買群體，這種情況就很難被執法機關找到，又或者行為人通過線上方式銷售，受害人遍布全國且未實名制，那同樣也是很難被找到的。

2.涉案金額流轉記錄固定困難

由于案件金額不僅關系到某些罪名的認定，故在辦理藥品犯罪案件時需要對涉案金額進行明晰。偵辦人員應第一時間凍結賬戶、扣押手機、及時調取銀行轉賬流水，但在實際辦案之中，偵辦人員對涉案金額的取證并不是一帆風順，情勢復雜多變。

常見的情況主要有：（1）涉案人員眾多，轉賬記錄固定不及時，導致相關證據滅失。例如，在辦理生產、銷售假藥案件中，涉案人員眾多，執法人員未及時固定轉賬記錄，導致嫌疑人第一時間將記錄刪除，給偵辦工作帶來被動。雖然依照現有科技能夠將刪除的信息恢復，但申請過程手續復雜、耗時久，效果不理想；（2）涉案金額跨國（境）流轉，管轄權受限，難以調取轉賬流水記錄。由于國內藥品違法犯罪案高發，群眾被迫將目光轉移到進口藥之上，犯罪分子利用這種空缺，通過線上方式與境外勾結進行非法交易，金額流轉隱蔽，不易察覺，同時由于資金外流，我國偵查人員管轄權受限，調取資金往來存在障礙。

3.涉案物品存放隱蔽、處置困難

在偵辦案件過程中，涉案物品是至關重要的物證。但是，在對藥品進行偵辦時，由于藥品本身比較獨特，其種類龐雜、保管特殊，所以在研究涉案物品時總能發現各種問題。（1）涉案藥品數量龐雜，清點費時費力且不夠準確。當今社會，藥品種類繁多，在清點藥品入庫時，針對同一種類的藥品，根據生產廠家的不同，也應區別對待分別入庫。整個過程均由人力完成，辦案效率低下，準確度不高。（2）扣押的涉案藥品存儲困難，不易保管。藥品保管需要特殊的溫度、光線等條件，否則將影響藥物鑒定，但是，由于辦案單位條件有限，缺少相應的存放地點、缺乏專業的保管設備、缺少專業的人員，因此，對扣押涉案藥品進行處置是非常棘手的問題。

4.抽檢結果證明力與準確性存在爭議

通過分析2022 年公布的十大藥品犯罪典型案例，不難發現執法機關對藥品抽檢的準確性與證明力等存在一定的問題，主要表現為抽檢結果的證明力缺乏《刑事訴訟法》的認可。藥品犯罪的涉案物品通常多而雜，行政執法部門在送檢時無法逐一檢測，只能隨機抽取部分進行檢測，這種情況在行政處罰法中也是明確予以認可的，但在《刑事訴訟法》中卻未明確說明抽檢的證明力問題，這就導致此處通常會成為控辯雙方的焦點，案件辦理進展困難。另外，如果部分涉案藥品因自然環境因素發生質變，而恰好該部分藥品被抽檢到，那么抽檢結果受到影響是必然的，而以此結果對案件蓋棺定論也有失公允。

三、完善藥品犯罪治理路徑

（一）因果關系差異化認定，統一司法適用標準

藥品犯罪的因果關系認定是十分復雜的問題，不能一概而論。筆者認為，針對危急病重人員使用的藥物，例如鹽酸腎上腺素、多巴胺、西地蘭等常用搶救性藥品，行為人有造假售假等犯罪行為的，應按照事實因果關系推定危害行為引起危害結果的關系成立，即只要確定受害人發生危害結果前使用相應藥物，而該藥物對疾病的治療起到消極作用或者對危害結果的發生起到積極促進作用，就應直接認定為存在因果關系，除此以外的其他非急救性藥物，應嚴格因果關系的認定，采用相當因果關系說，篩選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也就是當前所普遍采用的認定方法，因為如繼續按照事實因果關系推定，則會擴大定罪范圍，不利于人權保障。

（二）加強藥品銷、購實名制監管，完善證據鏈條

隨著網絡購物的發展，線上銷、購藥品的行為也逐漸普遍，因此行政執法機關應做好系統監管，嚴格后臺審核把關，從源頭上防范藥品犯罪的發生。首先，要做到銷售者與購買者雙實名的審核工作，涉嫌藥品犯罪時，確保無論何時都能追蹤到涉案人員。當然，實施藥品犯罪的行為人往往通過“黑店”或“黑作坊”來完成，通過線上添加微信好友私自售賣，這種手段更加隱蔽、難以防范，因此，需要偵辦人員充分發展情報信息員，及時掌握藥品犯罪的制售點，同時還可以利用大數據平臺篩選關鍵詞，設置為敏感詞語，確保第一時間發現犯罪事實，完善證據鏈條。

（三）強化跨國（境）司法合作，加大藥品犯罪打擊力度

當前來看，藥品跨國（境）犯罪并不罕見，因此，要全方位地打擊藥品犯罪，加強藥品犯罪方面的國際警務協作是必不可少的。由于不同國家之間對藥品犯罪的規定不同，因此，重點要締結國（境）與國（境）之間的警務合作，打破互不相通的辦案壁壘，尋找恰當的平衡點，確定適合雙方的準據法，協調國際中法律適用與管轄權的問題，切實解決跨境逃竄、跨境資金流轉、境外取證困難等難題，全面地治理藥品犯罪領域。

（四）科學處臵涉案藥品，增加專業性技術投入

針對藥品犯罪中涉案物品多且雜的特點，辦案單位應與技術開發公司合作，研制新設備以便于妥善保管、快速分揀、準確錄入。具體而言，公安機關的執法辦案部門，應預留足夠場地放置專業設備，藥品犯罪的涉案物品應采用科學專業設備進行存儲保管，可以將各基層所隊辦理的涉藥類案件物品統一存放保管，確保涉案藥品不破不損、不壞不漏；另外，針對抽檢結果準確度的問題，司法機關應首先認可行政處罰法對抽檢結果的規定，確保行政與刑事相統一，并且可通過增加抽檢次數，計算抽檢平均值增加抽檢結果的準確性。

四、結語

藥品犯罪的司法治理是一個漫長而復雜的過程，隨著社會的發展，新型藥品犯罪模式還將不斷產生，因此，只有有效規制當前藥品犯罪，完善行刑銜接機制，解決因果關系認定瓶頸，境內外協同治理，打破案件偵辦壁壘，引進專業技術手段，不斷更新藥品犯罪的司法治理能力和體系，改善民生，增強人民群眾的幸福感和獲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