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以婚戀愛情為主題的詩歌是其不可或缺的部分。縱觀《詩經》可知文學的產生與地域文化是密切關聯的,不同地區的文化孕育不同的文學。立足于齊文化背景之下對《詩經·齊風》中婚戀詩的思想內容及折射的婚俗文化進行分析,探討地域文化對婚戀詩書寫的影響,從而更加準確地把握《齊風》婚戀詩的地域文化特質,以期對詩歌的文化書寫有更全面的了解。
【關鍵詞】《詩經·齊風》;齊文化;婚戀詩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1-003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12
婚戀詩在通俗意義上來講即為婚嫁詩與戀愛詩的總稱,《詩經·齊風》中既有描寫婚嫁的詩歌,也有表達戀愛的詩歌,蘊含豐富的文化內蘊。通過對婚戀詩進行分析可以細致了解齊國的社會生活,考察婚戀詩的表現與特征,進而了解婚戀詩的諸多內涵。
一、齊文化的特點
春秋時期齊國社會發展的繁盛是《齊風》產生的基礎,而齊國的繁盛離不開地理、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有利條件。首先,齊國具有獨特的地理位置,東臨海濱,海上交通運輸的發展促進商貿往來,國內生活富足;遠離西部蠻夷侵擾,國泰民安。朱熹《詩集傳》曰:“齊,國名。本少吳時爽鳩氏所居之地,在《禹貢》為青州之域。周武王以封太公望,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太公,姜姓,本四岳之后,既封于齊,通工商之業,便魚鹽之利,民多歸之,故為大國。今青,齊,淄,濰,德,棣等州是其地也。”[1]66由此可見,齊國地處中原一帶,各種資源豐富,交通發達,有利的地理條件為文化的發展提供土壤,而齊地博大的資源也造就了寬廣、包容的特色,《齊風》在這種背景下孕育而生。
其次,齊國作為東夷故地,受傳統東夷文化影響頗深。《史記·貨殖列傳》記載:“太公望封于營丘,地潟鹵,人民寡”[2]751,在如此困難的條件下,姜太公繼承東夷文化,“因其俗,簡其禮”,因地制宜發展政治經濟,實現國家繁榮。《史記·齊太公世家》“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2]197綜上可見,姜太公建國之初實行的系列政策得到很好反響,人民富足,文化開明,這都使得齊文化呈現出開放、交融的特點。
再次,齊國東臨大海,開闊的地勢造就齊人豁達大度的胸襟,形成豪爽闊達的性格,在詩歌表現上就以歡樂居多較少哀愁,在詩中體現的恰到好處。受東夷文化熏陶,詩歌中表現的女性形象都是開朗樂觀、自由奔放的,而男子驍勇善戰,有勇有謀。
《齊風》在寬松的文化政策和經濟平穩中迎來新的發展,齊文化呈現出的多元特點促進《齊風》在文學領域的繁榮。齊文化開放、包容的特質表現出智慧性和思辨性,從中得以窺見齊文化的精神內核。
二、《齊風》婚戀詩的思想內容
《齊風》中的婚戀詩主要表現為三種類型:《東方之日》從男子的角度出發,描寫美麗姑娘對愛的大膽追求。《著》寫新娘等待新郎迎娶時的想象;《雞鳴》是妻子溫情脈脈的勸夫上朝;《甫田》寫少女戀愛思念的心態:不見心上人時“憂心仞仞”,小別重逢后壓抑不住內心歡喜。綜合來看,《齊風》主人公都充滿喜悅歡樂之情。
(一)《著》《東方之日》——對愛情熱烈大膽的追求
關于《著》的主題,毛詩序認為:“刺時也。時不親迎也。”傅斯年在《詩經講義稿》中認為是“男子期女子于其家,而見其盛裝也”[5]66,主張此詩是女子盛裝打扮與心愛男子約會。學界多認為此詩是寫婚禮親迎過程中,女子對男子衣著容貌的想象,通過這種想象表達對新郎的夸贊之辭。通讀全詩筆者認為將《著》解讀為新娘的想象之辭更為貼切,分析如下:
首先何為“著”?在古代家族,大門之內設屏風,用以隔開視線,門與屏風之間叫“著”。其次全詩三章九句,均沒有點明主語,用這種奇特句法留下無限遐想。新娘懷著激動喜悅的心情等待新郎到來,從屏風到庭院再移步大堂,新郎的衣著裝扮也在新娘想象中逐漸塑成。帽邊的白絲線,下墜的寶石,隨著新郎由遠及近,各種想象更加強烈。立足詩歌文本窺析,整首詩都寫梳妝打扮好的新娘翹首期盼等待新郎迎接,想象新郎裝束。王守謙、金秀珍的《詩經評注》認為:“《齊風·著》是寫一個女子對迎娶她的夫婿的觀察和夸贊的詩。”[3]233
關于《東方之日》主旨,毛詩序認為是寫“男女淫奔”,詩人借此詩譏諷齊哀公,歐陽修也提出“男女淫奔說”,朱熹繼承歐陽修觀點,將此詩視為“淫奔者之詞”,當代學者認為此詩描寫男女幽會,如聶石樵主張《東方之日》是寫與情人幽會的詩。立足詩歌文本,人們看到男女追求愛情的描寫,并無淫奔之意。《東方之日》一詩將抒情融于敘事,詩篇交代時間,以“東方之日”起興,借比興手法寫美麗姑娘前來相會,“東方之月”作為第二章起興句,寫月光皎潔中男女纏綿,突出女主人公對待愛情的大膽熱烈。
(二)《雞鳴》——溫情脈脈的勸夫之歌
關于《雞鳴》的主題,學界歷來持有不同說法,《毛詩序》主張“思賢妃也”,朱熹《詩集傳》認為:“故詩人敘其事而美之也”,強調“雞既鳴矣,欲令君早起而視朝也。”[1]39朱熹認為詩中以蒼蠅嗡嗡聲代指雞鳴,實則側面反映妻子對于政事的重視,由此表達對妻子的贊美。當代學者認為此詩是寫妻子催促丈夫早起上朝。“‘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4]272妻子勸誡丈夫,窗外雞鳴,上朝人早早聚齊,丈夫卻搪塞是蒼蠅的嗡嗡聲,全詩采用問答形式展開,語言淺顯易懂,用細致筆觸刻畫貪睡的丈夫和心念早朝的妻子。詩歌含蓄蘊藉的風格和極富生活氣息的語言共同刻畫一首溫情脈脈的勸夫之歌。
(三)《甫田》——甜蜜愛情的向往
關于《甫田》一詩主旨,毛詩序提出“刺襄公說”,朱熹《詩集傳》認為此詩意在告誡人做事切莫貪大圖遠,要循序漸進,便可達到預期目標。學界認為此詩主旨為“思念遠人說”,關于這一觀點,詩中人物身份不明朗,產生多樣性文本解讀。傅斯年《詩經講義稿》寫道:“大夫行役在外,其妻思之。”[5]171袁梅《詩經譯注》認為此詩是少女思念心上人。
細讀此詩,全詩三章,詩歌前兩章采用重章疊句手法,以“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田甫田,維良桀桀”[4]281起興,用荒田長滿野草比喻女子對心上人思念,第三章寫心上人突然出現,久別重逢的喜悅溢于言表。
三、《齊風》婚戀詩中的齊國社會
《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太公之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2]197齊國是大國,《齊風》蘊含豐富齊文化,以獨特寫作手法反映齊國社會的各方各面,細讀《齊風》婚戀詩得以窺見齊國政治、生活、婚嫁等多方面文化內涵。
(一)政治生活的朝議與女性地位的提高
《齊風》11首詩中有六首與政治生活相關,占《齊風》詩篇總數的一半以上。通過《雞鳴》能形象看出齊國政治生活的風采。齊人,從王公貴族到一般國人,對本國事務都具有強烈責任心,《雞鳴》詩中勸夫早起的妻子生動體現齊國女子心懷家國政事的品格。像《雞鳴》中關注家國政事的女子不在少數,《秦風·小戎》中的女主人公因思念離家遠征的丈夫,盼望秦軍得勝而歸,自己可早日與丈夫團聚,都可以感受到關心政事的責任感。
其次《雞鳴》中反映出朝議制度。朝議是封建社會重要的政治制度,當國家面臨難以決斷的問題時,皇帝或天子召集群臣商議對策,共同探討解決問題之法。早期的朝議制度允許國人或代表參會,通過共同協商的方式減少決策失誤,對統治者權利具有制約作用。《周禮·秋官·朝士》記載:“周代天子之宮有五門,由外而內依次為皋門、庫門、雉門、應門、路門。以此五門為限,可分為三朝……諸侯之宮行三門三朝之制。”[6]878 “三朝”分別朝國人、朝卿大夫、朝執政大臣。朝議討論內容都關乎國家大事。朝議制度在《齊風·雞鳴》中也有所反映。
(二)生產生活的耕織漁獵與衣食住行
以農為本的觀念延續至今,農業成為維持生命最基本的生存方式。《詩經》有大量農事詩,《豳風·七月》是最典型的,以相當多篇幅記錄人們辛勤勞動獲得衣食的過程。而《齊風》中雖沒有農事詩,卻包含與農事相關的詩句詞語,可以看出齊人耕田織布、打魚打獵的生產生活。
齊襄公時期,出征、戍邊將士不在少數,家中只剩婦孺,田畝無人耕種,出現荒野景象不足為奇,由此見得齊國百姓的農耕生活。《雞鳴》中“雞鳴喈喈”,妻子以雞鳴聲催促丈夫,也見得百姓家中飼養家畜的現象,這也是生活寫照。
《齊風》中還描寫齊人漁獵生活。《齊風·盧令》描寫齊人馴養獵狗打獵,打來獵物用于食用,獸皮做衣服。捕魚也是齊人生產生活的一種重要方式。《齊風·敝笱》中有“敝笱在梁,其魚魴鰥”[4]284,“笱”是一種竹制捕魚器具,口小,齊人將這種器具置于溪中,能夠捕魚。因此齊人把捕魚也作為生產生活方式之一。
此外《齊風》婚戀詩中也可窺見齊人衣食住行。《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東方未晞,顛倒裳衣。”[4]277寫官家催促之下,上衣下裳穿反,《甫田》寫久別重逢男女,其中“未幾見兮,突而弁兮”[4]281,這里弁是古人的帽子。古代男子年滿二十要行加冠禮,而“突而弁兮”在這里就代指男子成人加冠。除穿衣戴帽之外,齊人注重飾品對人的裝飾作用。《著》寫新郎耳飾,閃閃發光的美玉襯托新郎面容。同樣新郎從大門到屏風之間的著,進入中庭,后入大堂,可見齊國貴族屋舍結構復雜。
(三)經濟生活的尚奢與華貴之風
《齊風·敝笱》和《齊風·載驅》都寫出文姜出嫁場面宏大,“其從如云”“其從如雨”“其從如水”與“行人彭彭”“行人儦儦”形成對照,出嫁隨從多,《載驅》寫道“四驪濟濟,垂轡沵沵”,極言馬匹盛大華美。二者極力渲染齊人嫁女的鋪張奢侈和聲勢浩大。《齊風·著》中,新娘想象新郎裝束,其中 “瓊華、瓊英、瓊瑩”各色美玉襯托新郎英俊,美玉象征君子,但也渲染出華貴、奢靡風氣。
(四)婚俗文化的一脈相承
《齊風》婚戀詩中展現的婚俗文化受齊地廣博文化影響,齊地作為東夷故地,深受東夷傳統習俗影響。《詩經》的婚俗文化在漫長發展中接受周禮影響,呈現的婚俗禮上承東夷故地傳統,又博采周禮之長。
1.繼承東夷傳統
東夷是我國古老民族,有著悠久歷史。齊地作為東夷故地,受東夷文化影響,具有鮮明的民族性和區域性。在婚俗文化中,齊國統治者因地制宜,將周禮與東夷風俗合二為一,形成獨特婚俗文化,表現為男女交往自由,基本沒有禮法約束,適齡青年男女可以自由婚配,形成奔放浪漫的婚戀觀,對于婚姻追求《齊風》的主人公更直接坦率。
此外,東夷族群內部存在原始群婚現象,主張同姓可婚,形成血緣婚俗。姜太公早年采取“因其俗,簡其禮”,有意將本土文化與東夷文化融合,形成一定程度上貴族婚姻的“同姓可婚”,《齊風·南山》中齊襄公與文姜之事就受同姓可婚風俗影響。《左傳》記載魯桓公殺死魯隱公自立為王,害怕諸侯討伐和國內叛亂,急需尋找強大靠山,與齊國聯姻,一定程度上文姜嫁到魯國,加強齊魯之間的關系,穩固魯桓公政治地位。由此可見,齊國貴族階層的婚姻生活大多從國家利益出發,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
2.博采周禮之長
《禮記·昏義》云:“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征,請期,皆主人筵幾于廟,而拜迎于門外……”[7]227古人認為婚禮是建立家庭,建構宗法血緣倫理關系的基礎,對禮制有著敬重慎重之意。周代舉行婚禮講究“六禮”,從談婚論嫁到完婚要經過六個步驟,即納采、問名、納禮、納征、請期、親迎,其中親迎之禮淵源甚早。
《詩經》記錄上層貴族舉行婚禮時的親迎之禮,如《大雅·大明》:“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親迎于渭。”[4]717描繪周文王姬昌親迎。《衛風·氓》記載平民階層的親迎之禮,“以爾車來,以我賄遷”[4]206。《齊風·著》真實再現齊國婚禮親迎場面。男子駕車來到女子門前,相互作揖后請入中庭,三揖三讓主人與新婿一同登上大堂,等待新娘到來。新娘從閨房進入大堂,拜別父母,登車離開。這是一套完整的婚嫁之禮。《儀禮·士昏禮》言:“婿乘其車,先俟于門外。婦至,主人揖婦以入。及寢門,揖入,升自西階。媵布席于奧。夫入于室即席,婦尊西南面。”[7]227《齊風·著》一詩新郎由著至庭后步入堂的過程展示了齊人親迎之禮的場面。
《禮記·昏義》言:“昏禮者,禮之本也。”[7]227婚禮禮制的完整是至關重要的,《齊風》婚戀詩展現出的婚俗文化既繼承東夷故地傳統,又吸收周禮之長,可謂博大精深。縱觀《齊風》婚戀詩得以窺見齊地女子對婚姻愛情的大膽追求,同樣展示出齊國社會風貌,上至家國政治,下到生產漁獵都離不開女性身影。《齊風》中的婚戀詩展示男女之間淳樸、自然的感情,透射出齊文化影響之下人們對于婚姻愛情的贊頌和追求,傳承至今的優秀婚俗文化也依舊璀璨,影響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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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臧曉萌,女,山東煙臺人,陜西理工大學2021級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先秦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