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樂景
【摘要】20世紀初是中外思想文化碰撞融合的時代,也是我國歷史學研究從傳統走向現代的關鍵發展期,在這一過程中誕生了許多聞名中外的史學大師,他們開創了中國史學研究的新領域和新方法,推動了中國史學的新發展。傅斯年和郭沫若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兩位,本文從二人的史學方法及其原因進行探析。
【關鍵詞】傅斯年;郭沫若;史學方法;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K09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1-006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19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是中國知識分子探索救國救民真理,尋求中國出路的時代,面對傳統文化與西方思潮的沖突和矛盾,各個文化流派也在碰撞與對話中相互滲透、互相影響。中國傳統史學向現代轉型的過程中,出現了眾多史學流派及其代表人物,他們在治史方法上推陳出新,成就卓著。在前人的研究中大多集中于某個史學派別和人物的個體分析,缺少對不同史學流派及其代表人物之間的對比分析。根據相關研究現狀,本文以當時史學代表人物傅斯年和郭沫若為研究主體,以史學為考察中心,對比兩位史學大家的研究方法以及史料整理收集上的異同,以期探求中國史學轉型過程中的學術離合。從前人的治史方法中追根溯源,找尋其中的核心要義和方法理論,借此促進中國史學的進一步發展。
一、傅斯年和郭沫若史料的收集與整理方法之比較
(一)傅斯年對史料的收集與整理之法
傅斯年認為“史學只是史料學”,主張歷史研究的本質不是著書立說,而是突破理論和文獻的束縛,運用自然科學提供的一切方法去搜集整理一切可以得到的史學資料進行分析研究。他曾在相關著作中指出:“從司馬遷到司馬光,中國史學之所以不斷進步,那是因為他們能夠使用各種各樣的材料,做到地方上求材料,刻文上抄材料,檔庫中找材料,傳說中辨材料。”[1]他主張在進行治史研究時要動手動腳的找東西,既要注重舊史料的整理,同時又要盡力發掘新的史料,不斷為史學研究提供新的史料參考和支撐,進一步開拓史學研究的新邊界。
面對浩如煙海的史料碎片,需要去偽存真,整理別裁。在史料的整理與歸類過程中,傅斯年始終本著嚴謹認真的態度,堅持實事求是、存而不補、證而不疏的原則。在史料的編撰過程中注重保存其本來的面貌,有多少材料就產生多少成果,不遺漏也不過度推測。對于不同的史實應該相互印證,相互比較,最大程度地還原歷史真相。在史料的校勘之中,不斷地擴展創新研究方法,運用多種考據方法和技術手段,通過古今中外資料的例證,保證史料的真實客觀,促進了檔案管理學研究的發展。
(二)郭沫若對史料的收集與整理方法
郭沫若作為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對于史料學有著重大的貢獻。郭沫若曾說:“我們要研究社會現象,社會進化,要有科學的頭腦,科學的方法與吃苦的精神。我們要把一切真實的史料搜集起來。若是沒有史料而談社會史,簡直是笑話。”[2]基于此,郭沫若盡力搜集考古發掘的新史料,進而論證研究的歷史真實性。除此之外,郭沫若還關注國外史料和少數民族史料的研究,從而為自己的研究提供側面的印證。郭沫若注重史料搜集和擴展的同時,也強調對史料的選取和利用。他認為史料的書寫有真有假,必須學會鑒別和擇取,正確可靠的史料才能夠得出正確的結論。他還積極吸取各史料研究學派的精華為己所用,在史料的歸納整理方面博采眾家之長。其認為乾嘉學派考的據學對于歷史史料的整理歸納有著獨特的貢獻,不能簡單地評判批評。對于以顧頡剛為代表的疑古派的“層累地造成古代史”說法,表示了贊賞,認為是一種新穎的看法。
由上述可知,無論是傅斯年還是郭沫若,對于史料的收集整理方面都有著共性:注重新史料的發現,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辨別史料的真實性,客觀真實的研究歷史。這也反映出了史學流派雖有不同,但是在史料的歸納和利用上有著諸多共性。
二、傅斯年和郭沫若史學研究方法之比較
(一)傅斯年的史學研究方法
1.歷史比較法
20世紀初史學大家對于比較法十分重視,把其視為研究歷史的重要方法。傅斯年借鑒各個史學名家的理論成果,在繼承古史研究法的同時吸收西方比較語言學的思路,提出了“史料學便是比較方法之應用”。他認為歷史人物或者時間只有一個或者一次,但是對同一個人物或者事件的記載卻在多處記載,在互相比較之下更有利于得出真頭緒。傅斯年在歷史資料校勘中也充分地運用史料比較法。一是直接史料和間接史料的比較;二是中外史料的比較;三是官方史料和民間史料的對比;四是文字史料與口述史料;五是近人的表述和遠人的記述;六是特意的記述和旁支末節的記述。[3]
2.思想史研究法
傅斯年強調思想和語言緊密相關,語言表達支配著思想并體現著思想形態的變化。其認為思想史的研究應以語言文字的研究為基礎和前提,這一理論在《性命古訓辨證》中得到充分體現。從甲骨文金文到先秦諸子典籍記載關于“性”和“命”二字,運用考據法,探尋字形背后的字義演變。而字義變化的背后也是思想文化的演進過程,以“性”“命”二字來論證先秦思想的發展,充分體現了語言文字對于思想史研究的重要性。傅斯年吸取了“春秋筆法”以及乾嘉學派音韻考據的精華,引入了歷史發展的觀點,系統論證了語音文字對于思想史研究的新方法,并付諸實踐,成立了歷史語言所,將歷史學與語言學結合,取得了較高的史學成就。
3.運用自然科學方法研究歷史
傅斯年在歷史學的研究中注重運用一切自然科學工具和方法,實現方法工具的延伸擴展。一是利用自然科學工具直接幫助歷史學研究,包括考古挖掘中的科學規范,避免古文物和遺跡的破壞;二是運用自然科學的方法加以改造運用在歷史學的研究上,包括統計學、地理學和天文學知識等等。同時其積極提倡,在史學研究中注重跨學科的交叉融合,不局限于單一的學科領域方法,這一做法迎合了20世紀多學科交叉發展的潮流,開創了歷史學研究的新思路和新方法。
(二)郭沫若的史學研究方法
1.唯物辯證法的歷史觀
郭沫若堅持唯物辯證法的科學歷史觀,以唯物史觀為指導研究中國歷史文化。辯證的歷史學思維使得郭沫若在品評歷史事件和人物時更加全面且客觀。他還特別反對矯枉過正,反對史學研究的結果評價走向兩個極端。例如對于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爭端之時,其認為無論是“中國本位”或者“西方本位”的文化論都有失偏頗,正確的態度應該是立足于中國固有的優秀傳統文化,吸取西方文化的優秀因素,努力創造出新的時代文化。
在古史研究上,郭沫若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將新發現的甲骨文和金文地下文物和已有的歷史文獻資料結合起來,撰寫出了學術巨著《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構建了唯物史觀的古代文化新體系,開創了史學研究的新天地。而這本書所持的史學方法論也是“唯物辯證論”。這也是其學術研究的鮮明特點和代表特色,也由此創建了中國史學的新方法、新理念,開創了中國史學研究的新格局和新視野。
2.跨學科研究法
郭沫若作為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積極運用各個學科領域的研究方法進行史學研究。其曾說:“考古學上的、文獻學上的、文字學、音韻學、因明學,就我所能涉獵的范圍內,我都作了盡我所能的準備和耕耘。”[4]他在古史研究中充分運用古文字學的研究方法,通過考釋歸納對青銅銘文和甲骨文字的字形偏旁含義的解讀,對商代時期的階級關系和生產生活狀況有了初步的了解。通過掌握的醫學知識對《史記》關于秦始皇的記載進行了簡單的分析,并指出了書中記載秦始皇所得相關病癥的現代對應醫學癥狀名稱。同時利用文獻法,在已有的史料文獻著作互相對比印證之下,窺見歷史的本原面目;通過地下地上新舊材料的對比,得出富有創見的新認識和新觀點。郭沫若在多學科方法的運用上取得了一系列史學成就,形成了跨學科的古代史學研究方法。
在近代史學發展歷程中,史學家們在繼承創新的基礎上,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治史方法,以探求歷史之真相和發展之規律。傅斯年注重史料的多樣性,追求多學科融合的歷史研究方法;郭沫若以唯物史觀為指導,運用考據、音韻文字、醫學生理等多種方法為史學研究服務。在史學研究方法多樣性的背后,也存在著史學家們突破學科之間的障礙和隔閡,運用多學科研究方法的的共性,體現了這一時期史學發展的一種思潮。
三、傅斯年和郭沫若史學方法異同原因之分析
(一)傅斯年史學方法形成的原因
1.傳統教育的影響
傅斯年出身書香門第,其家族是當地名門望族。其祖傅以漸曾在清朝順治年間高中狀元,其后傅氏家族以詩書傳家,后輩子弟高中進士、舉人、秀才等多達上百余人,可謂是名副其實的書香世家,受家族傳統的影響,傅斯年也受到傳統儒家思想的熏陶和影響。[5]童年時期的傅斯年受祖父的影響,對于儒學經典有著深厚的學習理解。后進入孫達宸先生執教的私塾學習,再加之祖父平時在家的教育,傅斯年自小就熟讀大量的傳統儒學經典,有著扎實的國學底子,這對于其成年后開展治史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國學基礎,也影響著其以后的研究領域和發展道路。
2.傳統史學的影響
進入北大求學后的傅斯年,授業恩師皆是劉師培、朱希祖、陳漢章等當時的國學大師。傅斯年在名家大師的教導之下,飽讀歷代名家經書典籍,探尋國學內在之底蘊。他的天賦與勤奮,也被大師所器重,成為章氏學派的追隨者。對于清代的治學特點和學術風氣表示了肯定,在傅斯年看來,“清代的學問,很有點科學的意味,用的都是科學的方法”。新文化運動之后,雖突破了舊國學的桎梏,但仍繼承了其運用訓詁、考據和音韻等方法從傳統史學中的治學傳統,達到其學術成就。傅斯年總結了歷代治學之經驗,合理地將他們融入自己的史學研究之中。
3.當代學人的影響
傅斯年的學術思想也受到今人學者的影響,包括蔡元培、胡適、陳獨秀、王國維和顧頡剛等人。蔡元培執掌北大后,以“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治學方針,邀請了一批具有新思想的人執教北大,開創了北大治學新風氣。傅斯年受蔡先生言傳身教頗深,一躍成為近代新型知識分子。受到胡適、陳獨秀文學革命的影響,對于王國維的語言學治史方法也頗為推崇。傅斯年對顧頡剛層累地造成歷史的說法大加贊賞,認為其善于從間接材料發現新的史學觀點。傅斯年從當代學者的思想中汲取了大量營養,為其學術道路增添了頗多助力。
4.西方學術思想的影響
傅斯年先生史學思想的形成也多受西方學術思想的影響。傅斯年留學期間注重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思想和方法并借鑒相關學術經驗。在其留學期間蘭克學派為代表的西方舊史學派別雖遭受批判,仍有著較大的影響力。傅斯年吸取了蘭克學派將自然科學引入史學研究的觀點以及對于史料搜集與整理的重視,并評定其公正合理性的做法,將其融入自己的史學研究體系之中。不僅如此,傅斯年還針對中國語言學研究系統性和邏輯性不足的缺點,專門學習了西方的比較語言學和實驗語言學的相關理論以此來完善發展我國的語言學研究體系,為我國語言學的研究發展找到了合適的道路與方法。
(二)郭沫若史學方法形成之原因
1.傳統教育的影響
郭沫若出生于四川樂山一個家庭氛圍相對寬松的環境之中,父親從事經商,母親出身于沒落官宦之家,知書達理。其幼年時代接受的多為舊式教育,而中學時代受到新學初創的影響,接受的教育多為新舊交替,但是傳統的文化思想仍然對其有著重大的影響。但由于蜀地地處偏遠,儒家文化在四川并非占據主導地位,而易學和道家文化在屬地更為興盛,加之郭沫若并未受教于名師,沒有師承關系和派別的束縛,使得其思想有著個性和自由的一方面,在郭沫若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到其在史學研究中不破不立,創新質疑的治學風格。
2.西學的影響
郭沫若在日本學醫期間接受了近代自然科學知識,進行了系統的科學訓練,還通過閱讀文學作品更為直接的學習了西方先進文化,將西方的進步思想與中國歷史結合起來,并接觸了馬克思主義的兼收并蓄,找到了正確的史學研究指導思想。他在闡述自己的學術思想時指出:“在科學方法之外,我也接受了近代文學、哲學和社會科學,尤其是辯證唯物論給了我精神上的啟蒙,我學習和使用了這個鑰匙,才真正把人生和學問上的門關參破了,我才真正明白了做人和做學問的意義。”[6]作為馬克思主義新史學的開創者,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將近代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方法運用于史學研究,開創了眾多新史學研究方法。
傅斯年和郭沫若的史學方法有不同也有相似之處。歸究其背后的原因大致是兩人都處于社會變革的大時代,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傳統文化教育,形成了強烈的民族責任感。同時在青年時代都前往國外留學,接受西方先進文化,很好的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結合,逐漸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治學方法。
四、結語
20世紀初,梁啟超提倡史學革命,注重史學的現實作用,發表了《新史學》《中國史緒論》等一系列史學著作,由此引發了史學界的學術動蕩,拉開了新史學運動的序幕。在此背景之下,傳統史學經歷了一個改造重構的過程,出現了許多各具特點的史學派別和代表人物。傅斯年和郭沫若二人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們的治史方法各有側重,但在具體的史學實踐之中,又有著相似之處。包括在對史料的搜集整理方面以及具體的史學研究方法上,雖各有差異,但并非毫無共同之處,皆存在“異中同”的現象。進一步分析現象發現其背后是身處新舊交替的時代、中西文化碰撞發展的必然趨勢,而這種中西結合的方法對于我們今天的史學研究仍然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3卷)[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
[2]郭沫若著,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編.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李泉.傅斯年史學方法論評析[J].聊城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04):72-76.
[4]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編.郭沫若全集(歷史篇)[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5]岳玉璽.傅斯年學術思想淵源初探[J].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01):25-31+36.
[6]李國祥,張三夕.論郭沫若史學研究中的科學意識[J].江漢論壇,1988,(04):6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