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鈺 焦宇菲 樊語婷

在適老化社會理念的引領下,老年大學承載著新的社會期待。無論是每周固定的上課時間,還是學校制定的學員守則,它都成為老年人晚年生活的精神支點,成為他們更充實、更確定和更有秩序感的生活意義來源。
以陜西漢中為代表的四線城市,老年大學面臨雙重困境:一方面,資源配置不足的問題在漢中突出存在;另一方面,作為北上廣模式的效仿者,一線城市的經驗在落地時也要面對秦巴現實。
“不僅是老伴,還是同學”
65歲的劉國棟是書法班的老學員,他在退休后和老伴一起來到漢中市漢臺區老年大學就讀。劉國棟就讀于書法班,而老伴則在聲樂班。用他的話來說,自己和老伴不僅是夫妻,進入老年大學后,也算是同學了。劉國棟十分健談,主動講起自己和老伴一起上學的經歷,同時熱情地展示自己最近的作品:“我臨摹這幅《觀滄海》的時候,是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寫的,這樣更容易領悟詩歌背后所蘊含的情感。”說完,他拿出手機,熟練地打開音頻,放給我們聽。
57歲的馬立俠在老年大學學習舞蹈,她已經積累了6000多名抖音粉絲,這讓她覺得跳舞的意義不僅在于學習本身,也在于社交分享。起初,她和同班同學只是拍攝一些日常訓練的片段,后來也開始嘗試抖音平臺的“一鍵成片”“卡通濾鏡”等新奇玩法。
馬立俠在退休前是一名初中語文教師,長期接觸學生的經歷,讓她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在剛退休得知老年大學開辦舞蹈班之后,她決定去試試。“老伴很支持我來老年大學,每次下課后也是他來接我。但是他還不愿意來上課,我也在勸他,沒準過兩年,他就愿意了。”
老年大學的舞蹈教室延伸到了馬立俠的家里,在她家客廳角落,擺放著打光設備和拍攝支架。馬立俠說:“退休后的生活很單調,和老伴大眼瞪小眼,經常吵架拌嘴。跳舞的時候,我感覺能活出自我,心態年輕了,孩子在外也能放心。”
“他們不用學得特別精,充實就行”
周四早上8點左右,老年大學的學員陸續來到教室,學員通常會和站在門口的杜老師寒暄幾句,再走進教室開始當天的練習。
教鋼琴的杜老師在漢臺區老年大學帶了4個鋼琴班,每班每周兩次課,一次兩個課時,其中兩個是初級班,兩個是高級班。“我2015年9月就到學校來工作了,我們學校是2014年建立的,從音樂系創立以后我就在,一直到現在。”2014年建校之初,漢臺區老年大學首先開辦了書法班與國畫班。2015年,杜老師先教的是聲樂,后來學校購置了一批鋼琴,杜老師就回到了他的老本行。
鋼琴教室配琴20臺,和大家想象中的琴聲悠揚不同,更常見的是參差不齊。由于學員學習進度不統一,水平不一致,每臺鋼琴都配了耳機,以降低對他人的干擾。并非每位學員家里都有鋼琴,所以每次教學通常都以自主練習開始,為的是找到“鍵盤感”。和“童子功”式的鋼琴教學不同,老年大學的琴房里沒有來自教師的嚴格督促,學員自己先摸索,遇到問題再由老師一對一講解,如果遇到普遍困惑的問題,老師會把學員聚攏起來答疑討論。
面對老年人學習鋼琴的三大難點,杜老師有自己的應對之道:首先,針對視力逐漸退化,譜子看不清的問題,選的曲目就要耳熟能詳;其次,學員記憶力衰退,同樣的技術操作問題,這周剛講過,下周就忘了,那就必須放慢教學進度,反復叮囑、耐心糾正,讓學員慢慢形成記憶;最后是身體機能衰退,學員的手指不如小孩子那樣靈活,這就需要教師循循善誘,保護老人的自尊心。
“我在課程一開始時就會跟學員說明白這些問題,讓學員有一個合理的心理預期。我的期待不是他們學得有多精,只要他們開心,能陶冶情操就挺好。”
“有的學員是為了延續年輕時的音樂夢想,有的是為了陶冶情操培養一門興趣愛好,更多的學員是把老年大學當成一個同齡人交流的社會空間,在這里編織出新的社會關系網。”在漢中老年大學,不論是學員還是教師,都有清晰的自我認知和很強的學習自主性,比起“傳道授業解惑”的角色,這里的師生關系更像是能夠一起嘮嗑的老朋友。
“網課不太真實”
2019年疫情突襲,全國各地老年大學的線下教學活動都受到了影響,線上網課應運而生。據官方統計,2022年國家開放大學體系老年大學的線上注冊用戶已達630萬人,其中近七成老年人通過智能手機來上課。線上網課保持了課程的連續性,但也存在諸多問題。
杜老師說:“上網課時,老年人要先看手機,然后自己再練,有時候反應不過來,在線上和線下之間來回切換,切來切去就把自己繞暈了。”
“網課讓老年人感覺不太真實。”杜老師這樣總結線上網課的缺陷。這種真實感在于,老年大學既是老年人能夠全心全意投入的學習空間,又是能夠建立新社會關系的社交空間。這種空間體驗是老年大學的魂,它既是晚年生活中的活生生的實踐,也彌補著日益淡薄的真實社會關系。
在漢臺區老年大學,大部分學員都是離退休人員。這些學員在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形成了相對固定的社會角色和認知。退休后,生活重心從工作轉向家庭,雖然有不少老人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突然進入慢節奏,一時半會兒還難以適應。老年大學的價值在于,它不僅是一個學習課程、豐富生活的地方,也提供了一個公共空間,幫助老年人短暫脫離家庭生活,專注自我。在這里,他們不再是誰的爺爺或誰的奶奶,他們的身份不再僅由親緣關系定義,大家都獲得了同樣的身份——銀發學員。
破解“一位難求”
老年大學“一位難求”的局面由來已久。《中國老年教育發展報告(2019-2020)》顯示,截至2019年底,我國老年大學數量約7.6萬所,包括遠程教育在內的老齡學員共有1300多萬人,僅占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的5%。在漢中,漢臺區老年大學也面臨場地受限、資金不足,無法提供充足學位的難題。面對“老學員不想畢業,新學員進不來”的現狀,實現“應收盡收,應學盡學”異常困難。
漢臺區老年大學創辦于2014年,位于漢臺區委黨校大院。由于校區教室數量的限制,目前漢臺區老年大學一學期最多只能開設書法、鋼琴、舞蹈等6個專業,最多供750名學員同時學習。針對教學資源不足、辦學資金緊張的問題,漢臺區老年大學作為漢臺區委直屬的編內單位,在編內、編外不斷探索新的發展路徑。
目前,在漢臺區全區范圍內,漢臺區老年大學以社區基層黨支部為抓手,建成了漢江路社區分校、雷家巷福樂分校、光輝福樂分校等5所社區分校。通過延伸老年教育觸角,推動老年大學向基層發展,使銀發學員就近入學,緩解總校區學位不足的困境。漢臺區老年大學的各個社區分校,都是以社區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為基礎開辦的。這些日間照料中心是融社區、居家功能于一體的社區綜合養老服務中心,與老年大學的合作,使其除了能夠提供日間照護、康復理療的基礎服務外,也能兼具文化娛樂、精神慰藉等多功能服務,同時可把在社區提供的養老項目延伸到家庭。
漢臺區老年大學與漢臺區田老師培訓學校合作共建的分校區于今年3月正式揭牌。培訓學校之前主要以初高中文化課補習為主,“雙減”后只保留了播音、繪畫等藝術培訓課程。此次與漢臺區老年大學的合作,是其轉型的一次新嘗試。同時,此次通過田老師培訓學校教學資源與漢臺區老年大學生源優勢的結合,實現資源優勢互補,緩解了當前老年大學資金、辦學資源不足的壓力。
四五線城市老年人的人際關系有很強的地緣特征,許多老年人選擇到老年大學學習,都是想和退休前的同事一起上學,延續人際聯系。許多老年人甚至在同一班級連續上課6年,依然不肯畢業。漢臺區老年大學想方設法整合多重社會力量,把老年大學搬到社區、搬到家門口,這些嘗試盡管難以完全彌合供需缺口,但對那些同樣面臨深度老齡化命題的四五線城市而言,卻不失為一種積極的應對舉措。
采訪快結束時,馬立俠說:“我們在漢中生活慣了,但孩子們在外地,最擔心我們生活孤單。如果老年大學能把我們這些幾十年相處的朋友聚攏在一起,那不僅是我們的心愿,也是兒女們的心愿。”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