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悅妍
劉衛家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他按住怦怦亂跳的心,目光投向了窗外。他想到要見爸爸了,很激動。劉衛家聽爺爺講過,在他出生時,爸爸離開家鄉外出求學,后來考入湖南省立第二師范學校,再后來參加革命,二十多年都沒回家鄉了。
劉衛家的眼睛濕潤了。自從前幾天得知爸爸在北京的消息,他高興得狂跳起來,激動地對全家人宣布:“終于找到我爸爸了。”他又從愛人懷里搶過兩歲的兒子,一個勁兒地親他的小臉蛋,說:“寶寶,這下好了,找到你爺爺了,以后我們能過上好日子了!”
列車到了北京站,劉衛家深深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氣,甜。
旅途的疲憊一掃而盡,劉衛家腳下生風,大步往車站門口走,好像爸爸就在那里等他一樣。北京城又大又整潔,來往的人們穿著干凈又光鮮,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劉衛家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腳上還沾著泥土的布鞋,兩只腳在地上蹭了蹭。擱以前,他肯定會自卑。但此刻,他覺得北京人很親切,他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劉衛家從貼身口袋里找出一張紙,辨認上面寫著的地址。
他想,如果問火車站的工作人員,他們會幫他找到爸爸的。但他不能問。臨出門時,奶奶吩咐:“你爸職務高,但為人很低調,你到了北京,要悄悄地去找他,不能鬧出大動靜。”
劉衛家按了按咕咕響的肚子,邁開了步子,天擦黑時,才找到了北京煤渣胡同里的一個院子。那是他爸的家。
他敲門。門開了,一個慈祥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他面前。劉衛家的心跳到嗓子眼。這是爸爸,和家中相框里的爸爸一模一樣。只是那個是二十多歲,這個是中年人。
“爸——”劉衛家想痛快地大喊,在家里練了幾天的“爸爸”二字,現在竟卡住了。
“年輕人,你是?”
爸爸竟然不認識我?劉衛家低下頭,很委屈。
“別急,有事慢慢說。”中年人把他讓進屋坐下來。一位中年女子捧來一碗熱茶說:“來,慢點兒喝,別燙著了。”
劉衛家哽咽著講了來龍去脈。
“是衛兒,你受苦了,爸對不起你!”父子倆抱頭痛哭。
第二天,爸爸第一次破例到單位請了兩天假,帶劉衛家游玩京城。談話中,劉衛家明白了,爸爸與老家的媽媽是包辦婚姻,后來,媽媽得病去世,爸爸在革命時期與現在的媽媽自由戀愛成了家。
一天晚餐時,爸爸給劉衛家夾了些野芹菜。這是下午爸爸帶劉衛家去野外摘的。劉衛家看著桌上的野芹菜和幾碗玉米糊,他沒想到,爸爸在北京的家里,伙食比他在農村老家好不了多少。除了玉米糊、紅薯粥,白米飯只有一小碗,那是國家分配的。爸爸總是把白米飯分給孩子們,他則喝玉米糊。
“衛兒,在想什么?”爸爸溫和地問。
“沒……沒什么。”劉衛家往口里塞了些野芹菜,有點兒苦澀。
“衛兒,爸爸三十多年沒回老家,虧欠你很多。說吧,你有什么需要爸幫忙的?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會盡力。”
劉衛家心里一熱,眼中亮光一閃,連忙吞下野芹菜,說:“爸,我不想回農村,想在北京找個工作。”
爸爸一愣,笑了:“為什么想在北京找工作呢?”
“因為在北京工作,我就可以天天看到您,過好日子。”
爸爸臉上的笑容凝住了,沉默了一會兒,說:“孩子,你這種情況的人有成千上萬,他們的爸爸不是高級干部,他們想找好工作,去求誰呢?我是共產黨的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黨,如果我帶頭搞特權,老百姓還會相信我們嗎?”
劉衛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臉微微紅了:“那爸爸希望我…… ”
“扎根農村。”爸爸說,“不能打我的旗號,不要搞特殊化,不要脫離群眾,不要給黨和政府添麻煩。”
幾天后,劉衛家聽爸爸的話返回農村。他勞動積極,表現先進,一年后,當上農會干部,通過努力,被提拔為公社干部。他牢記爸爸的教誨,把自己當成人民群眾中普通的一員。
爸爸回鄉探望爺爺奶奶那年,看到曬得黑黝黝的劉衛家,贊許道:“孩子,你做得不錯,人生的路,得靠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