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龍
18歲那年,我帶著一個沉重的木箱來山東上大學。
第一學期的一個夜半,躺在上鋪的我驀然醒來,伴著同室們的鼾聲,看到的是從窗子里泄進來的清冷月光,一下子想起了李白的那句詩,恍然自己是躺在家鄉的床上,不由得翻江倒海,腦子里滿是父母的模樣。多少年后,回想這一幕,不禁問自己:這就是鄉愁?
2003年下半年,我去美國康州學習,住進了小鎮新不列顛斯坦利大街的一所公寓。因為時差的關系,一天半夜驀然醒來,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好大一會才意識到這是遠離老婆孩子的異國他鄉。在那住得越久,越是思念自己的國、自己的家。10月1日那天,學員們搞了個國慶聯歡會,我將現場拍攝的照片發回所供職的新聞單位,登在了國內的報紙上。前幾日無意中檢索出這期報紙,牽出了好長一段思緒,禁不住自問:這也是鄉愁?
去年秋末冬初,我去北京公干,住在首都賓館,因為疫情的原因,一開始活動范圍限制在賓館附近一兩公里半徑之內。別小看了京城這區區一兩公里的半徑,竟然囊括了天安門、故宮、太廟、地壇、正陽門、明城墻遺址、東交民巷使館區建筑群這些古跡大咖,不由不驚嘆京城的博大,不由不感到自己來處的狹小。后來的幾日,這個一兩公里的活動半徑也限制了,索性坐在賓館房間的床上,拿著個遙控器調來調去看電視。無意中調到中央4臺,正在播《記住鄉愁》專題節目,正巧介紹的是我居住的泉城濟南。若是我當時身在濟南,這樣的節目未必會看,但身在首都北京,突然上來一股異樣的感覺,眼睛盯著這檔子節目就不再換臺了,跟著女主持人將我工作生活30多年的城市來了個“故地重游”。盡管那些泉山湖河、風物掌故我能如數家珍,還是津津有味地、自豪地也是乖乖地跟著鏡頭走,節目播完了竟然還有些戀戀不舍、意猶未盡,而且接著生發了一番感慨,很認真地記在手機備忘錄上:“坐在北京看濟南,較之大都北京,小城濟南別有獨特風味。住在濟南,不覺遺憾!”這番經歷,其實想想,還是自己的鄉愁病在作怪,也佩服央視做節目,“鄉愁”二字真是抓住了人的要害。
鄉愁,其實是動態的、相對的,是對空間與時間的巨大突破,是超越衣食住行等物質追求的,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心里有的感覺,一種精神故鄉。我的老家那一帶過去屬于壽張縣,但是這個千年古縣已經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給撤銷了。這些年我一直在孜孜以求有關壽張縣的文字檔案資料,拼命地在舊縣志地圖上找尋家鄉的方位,想方設法了解黃河岸邊生我養我的那個小村莊過去是個什么模樣,其實是想弄清楚“我從哪里來”。這,何嘗不是一種鄉愁?